散步之年
这一年我真正学会了散步。周末时，
我像大人一样独立开车去海边散步。
因为那是大海，因为大海就在那里。
想起八年前，也是这样冰凉的秋天，
我一个人在地中海的小城里住了几天。
也只是为了那么一片海。而回家时
我写诗一首。谈及海浪、礁石、饥饿、
以及强烈的决心。
而如今我只是散步。散步不需要什么
强烈的决心。我一边走路一边观看
海上涌动的光点和四季不休的船只。
有时和路过的遛狗人交谈，随意地
询问小狗的姓名、年龄、品种。这种
客套而温情的对话，我已熟练掌握。
更多时候，我只是不停地路过树木，
并偶尔停下观察。它们中的一些
天生就长得高而瘦削，而另一些
却矮小结实。让我想起自己，
还有一些很久没见的好朋友。
有时我还会想到昌平：有点儿滑稽吧？
在南半球的大海边我还总是想到昌平。
而我格外喜欢在下雨的海边散步。
在熟悉的阴冷中想象北半球的冬天，
我北半球的老家。而我的灵魂，
我那个湿冷的灵魂也喜欢雨天的海。
在雨中散步时它试图和我交谈，聊起
一些以前的事。例如某年的那个午后
我一觉醒来，有什么东西忽然找到我。
它要我付出代价，要和我做一笔交易。
而我到底付了没有？我的灵魂和我
至今也都没搞明白。
散步时我也思考生活。快三十岁，
一个霍比特人也正迈向她的成年。
而我的心开始缺乏激动，剩下更多
是一种坐下歇一歇就会好起来的疲倦。
我也已经不能那么轻易地调动例如
死亡、疾病、痛或者别的什么词语
再来写一首彻底的诗。因为它们太真实，
因为它们太缺乏真实。明明更年轻时
我可以一整夜不睡觉思考这些词。
而现在散步时我所想的一切
只是坐下来歇歇。
有时我还想到一些诗歌。因为直起腰，
我的确看见蓝色的大海和帆。
可世上是否真的存在一个伊萨卡？
当我的旅途漫长，当它充满发现。
有谁在我的航途中为我清洗衬衫？
有谁在海的狂浪中收紧那根桅杆。
伊萨卡，你的真相究竟是一次冒险，
还是一场伟大的愚弄？
而一个霍比特人得以穿越洛丝罗瑞恩，
那片传说中的黄金之森——这究竟
算是旅人交上了好运，还是只是
独属于逃亡者的更为深刻的不幸？
但没关系。至少我学会了真正的散步。
虽然没有谁我非得告知这一消息不可，
但没关系。我还是要说：我长大了，
就像一条散步之路必须展开它自己。
不知怎么的我就忽然到了这里：海上
有人正在冲浪，而我只是一个散步者。
树木，红嘴鸟，还有那一整片草地，
那片绿到近乎绝望的草地上狂奔的狗。
阳光真是好极了，像大块的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