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溪一村编年史

文摘   其他   2024-03-31 01:35   澳大利亚  


漕溪一村编年史

 

2021年的秋天,我们住进新家。

一个早就被人住得很旧的新家。

电冰箱和牙刷。胡椒瓶和雨伞。

天花板上粘胶带纸,墙上全是

房东留下的卡通贴纸。还有那个

不知道是买的还是捡的电吹风。

这真是我住过最烂的房子。

我发誓。

 

我们的新家没有洗脸池,于是

洗碗池边就挤了五六把牙刷。

也没有什么收纳空间可言。

几块摇晃的木板放着湿垃圾、

水杯、牙线盒、还有我那份

从没拆开看过的、随便签签的

应该是个什么劳动合同吧!

 

在这个小家里,我们开始学习

大人的生活。像小时候看过的

TVB职场剧。只是没人打领带。

别说,我们学得还挺像!

我们上班,然后下班。

说领导坏话。偷公司的纸和零食。

抓住一切带薪时间进行群聊。

并且学习在犯下弥天大错时,

干脆上床睡觉。

 

每天夜里我们从城市的四面八方

赶回这个七手八脚的家。苏姐永远

都在准备下一支舞。文姐的口袋里

总是装着单位偷回来的酸奶和香蕉。

云肿坐上沙发看电脑,易梦可也是。

他们的脸上有一种严肃,仿佛正在

审视一份影响人类命运的重大文件。

反正谁也不知道他们屏幕那头

到底开着b站还是p站。

 

我们用一整个周末疏通地漏,

在广告的缝隙里修理洗衣机。

用一台可能购置于北京奥运会

那年的电视机播放席琳迪翁演唱会。

屁股呢,就摆在路边捡回的豆袋里

观看《甄嬛传》反复点播滴血验亲,

并常在客厅分角色朗读。点评

甄嬛的大容量子宫,并且花一小时

商议安陵容和瓜尔佳氏文鸳谁更会做爱。

而每到沈眉庄去世,苏姐总是哭得

和她发誓再也不理一个什么男的一样。

 

我们收工资也缴纳电费。下雨时,

没有人偷偷躲起来哭泣。或者,

有人偷偷哭了那么一下吧,不过真的

我发誓真的就一下!在散步时,

我们提起橘子的价格和街角牛肉面。

这也就说,我们也学会了真正的交谈。

还有谁比我们更像大人?像大人一样

领教孤独的滋味,像大人一样交社保,

也像大人一样,只留下那一瞬间的幸福。

幸福就像面包房,只在路过时才美。

 

这座大城市呀!我们有个小家。

像一家小型动物园里,同时住着

鹿、老鼠、非洲象和北极熊。

命运,以及较低的工资水平叫我们

在这里交换彼此的鼻息。亲密,

让我们的确更年轻,更接近动物。

那些浑身上下跳着的骨头真是轻呀!

那个秘鲁男,真是很容易爱上呀!

心,一阵风就可以吹动的风向标。

心,一颗转动的小型地球。

 

后来,我在苏姐新租的单身公寓里,

我们又聊到这些共同生活的日子

真像《老友记》里那样,除了我们

更穷一点,房子更破一点,下水道

更拥堵一点。我站在她的白板前,

一边说话一边写下一首饯别的诗:

爱是干柴烈火,爱是干炒牛河。

苏姐一边看我写,一边又哭得

和她发誓再也不理一个什么男的一样。

可是爱,究竟是什么呢?

是不是我们那阵太年轻,所以才

误以为爱里面不包含离别的滋味。

 

现在,我在公元2024年的南半球,

想到这个我曾经北半球的小家。

米沃什和1932年的华沙城。

布莱希特和1952年的东柏林。

布罗茨基和1963年的列宁格勒。

是谁的一只脚站在南回归线以南,

却总怀疑有什么东西,

被永远留在了北回归线以北。

是谁随时准备背着棉被入住,

又随时准备打包几个箱子离开。





 Laurent Chéhère

狗子岛
唱歌,在这儿,是年轻力壮的苍蝇的特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