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读苏轼
张 琛
岁月忽晚,山河已秋。
夜色像浓得化不开的墨,万籁俱静,秋雨悄然而至。看着身旁酣睡的儿子,把被他踢到一旁的被子重新盖上,走到窗前,已有雨雾扫进窗棂,关上窗户,雨声顿时小了很多。
此刻是凌晨三点,我却睡意全无。
窗外,路灯朦朦胧胧,雨珠在灯影中闪烁跳跃,突然有了夜游的冲动。记得以前读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时,苏轼也曾干过这事儿,那是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已快四年,此时,好友张怀民因与当时主张革新并实行新法的王安石政见不同,作诗讽刺新法也被贬到黄州。这一夜苏轼解衣欲睡,突然发现入户的月色那么美好,遂欣然起行,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
当初读这篇文章的时候,好羡慕苏轼有一个像张怀民这样的朋友,当夜不能寐的时候,当开心亦或烦心的时候,都能陪你一起聊天聊心事看星星看月亮……直到多年之后再读,却突然明白了苏轼为何要寻张怀民。
我想,那必然是苏轼感知到了张怀民的忧愁。彼时苏轼被贬黄州已快四年,像他这样乐天豁达的性格,想必早已适应了当地的生活。可是张怀民才刚到黄州,人生地不熟,又是刚出狱被贬,一定是心情低落、心乱如麻,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或许正是因为淋过雨的人,更懂得为别人撑伞,善解人意的苏轼才会披衣出门,夜至承天寺,怀民果然亦未寝,两人披月夜游,人的一生之中,得一知己如怀民、东坡者足以!
雨渐渐大了起来,路灯下的雨珠好像晶莹的珠帘,打在窗户上的雨滴,发出微微的清脆的响声。我依然很清醒,没有疲惫的感觉,甚至还有点享受这种独处的感觉,虽然没有未寝的怀民,但是我有书。在这个雨打窗棂的深夜,我继续读苏轼,任思绪天马行空。
就像现在,我又看到了披着蓑衣穿着草鞋戴着斗笠雨中独行的东坡先生。他说:“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即使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被关了130天,但只要还活着,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是的,没有什么能打倒我,除了我自己,我什么都不怕。人的这一生,漫长又短暂,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我仿佛看到,雨水迷蒙了苏东坡的双眼,他却没有擦,依然手持竹杖,不疾不徐的在山路上走着。这样的雨天,苏轼遇到过无数回,偶遇莫同年的那天也是一个雨天,彼时苏东坡已调任杭州,西湖还是那个西湖,可是我们早已不是当初的我们。“到处相逢是偶然,梦中相对各华颠。还来一醉西湖雨,不见跳珠十五年。”想当年,他们一同金榜题名,意气风发,心怀凌云之志,如今竟已过去了十五年,这十五年,一言难尽,真的好像一场梦啊!“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秋雨如诗,光阴微澜,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我看着苏轼从黄州惠州一路走到儋州。
雨声渐歇,夜色慢慢淡去,积水泛着昏黄的光晕,对面的楼里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灯光亮了起来,我放下书,推开窗,一阵凉风迎面扑来,真是天凉好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