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 | 沙漠里的樟子松

文化   2024-11-23 21:35   北京  
陕北的4月,天高云淡,是一年里最宜人的季节。我去榆林出差,顺道到定边县十里沙,看望老朋友、治沙英雄石光银。20多年前,我因撰写陕北榆林地区治沙纪事,曾经采访过石光银,从此与老石相识相熟。那篇报告文学后来刊发在人民日报上。

  见到老石时,他刚从植树的工地回来,衣袖上、裤脚上沾满了沙尘。从春分那天开始,他和治沙公司的工友们一直在沙窝里忙碌。这一次,他们要栽植樟子松1.6万余株、臭柏6000余株。老石告诉我,经过这么多年的繁育,他们这里成片的樟子松已经有5万余亩。

  太阳山,是十里沙面积超百亩的一个大沙丘,沙丘高度38米。山下有一人工湖,名西湖。沿着树草杂生的边坡,石光银带我登上太阳山。山上,茂密的樟子松林让人眼前一亮。那些高耸笔直的樟子松,就像是列队的士兵,一眼望不到头。灰褐色的树干上,清晰的树轮沿树干而上。伞塔状的树冠,仿若硕大的雨伞遮蔽了天空。林地里,树影斑驳,阳光从树叶缝隙间透下。针叶沉积的腐殖层、生成的苔藓以及野草,让地表变得松软。

  石光银抚摸着一棵樟子松的树干,对我说:“樟子松是速生树,一年能长40厘米以上。从树轮看,这株樟子松已经10多岁了。”就像是谈及自家的孩子,他的言谈中满是欢喜:“樟子松可是好树哩!耐寒、抗旱、耐瘠薄,适应性强,在北方干旱沙漠里给点水就能生长。与其他乔木相比,樟子松是常青树,根系大,寿命长,一般寿命在150200年。”的确,沙漠里有了樟子松,四季就都有了绿色,冬天的沙漠便不再萧条。

  我理解老石对樟子松的情有独钟。我年轻时曾在榆林地区工作过14年,对陕北早期的沙漠治理有所了解。那时,乔、灌、草相结合,树种主要是杨树、旱柳、柠条、紫穗槐、沙柳一类。这些树都是落叶树,一到冬天,树叶凋零,沙漠里便没有了生机。樟子松从东北来到毛乌素落户,给塞外荒漠的四季特别是寒冬带来了绿色。一生与树结缘的石光银咋能不喜爱呢?!

  这次来定边,本来已订了县城的酒店,可老石执意让退了,让搬到他的治沙公司来住。老石说,他晚上也住在公司,咱们好在一起拉拉话。

  治沙公司在沙区农村,夜晚静极了。老石坐在我的对面,和我聊起樟子松引种育苗和栽植的事来。

  “定边以前没有樟子松。1996年,我们从东北引来种子,第一次在定边搞樟子松育苗,总共育了5亩。”老石娓娓道来,“开头缺乏经验,出苗率不高。我们派人外出学习,请林业技术人员过来指导,从育苗到栽植,一切按规范操作,终于取得了成功。”

  有心人处处用心。从这次育苗,石光银学到了许多。就像当年去外地学习障蔽治沙一样,每一个细节都让他眼界又开。“樟子松育苗有大讲究哩!”老石告诉我。苗圃地不能用重茬地,土壤要绵黄土,而且要用营养袋育苗。苗期管理要及时防治病虫害,及时除草、浇水、施肥。幼苗生出2个节节时最关键,一两天就得打一回药。浇水要用洒壶,不能大水漫灌。长到3个节节时,先移到大的塑料盆,培养到苗高50厘米以上再栽到地里……

  我津津有味地听石光银讲着他的樟子松。他讲的这么多,都是在实践中积累的学问,虽说都是技术层面的,但在我听来非常新鲜,而且很有趣,一点儿也不枯燥。尤其从他嘴里说出,还特别带着一种生动。

  应我的要求,翌日早饭后,我们一起驱车进入狼窝沙、十里沙。这片曾经一望无际的荒漠,现在全部被葱茏的林木覆盖。车子在无边的林海中穿行,一片片蓬勃的樟子松、新疆杨、旱柳、云杉和灌木丛从眼前闪过。老石一边指着那些树,一边告诉我,狼窝沙、十里沙、南海子方圆百里,现已全部得到治理。

  从1984年首次承包3500亩荒沙,到今年,整整40年了。40年来,石光银和他的伙伴们,承包治理了南海子农场、长茂滩林场、圪垯套、长城林场等25万亩荒沙和碱滩地,在毛乌素沙漠南缘营造起绵延百余里的绿色屏障,创造了人进沙退的生态奇迹。石光银以他的杰出贡献,荣获“七一勋章”。

  “近些年,我们重点搞林地更新。”老石说,“一些林木,经过几十年时间,出现树种退化和自然死亡。我们结合补栽,选择樟子松等常青树作为更新树种,使十里沙的林木结构得到了实质性优化。”说起治沙种树,老石如数家珍。

  正午,我们来到石光银的家乡圪垯套,登上一个叫紫银山的山峁。山上有座真武庙,如今庙的周围生长着成片的樟子松和臭柏。从山上极目远望,明长城内外,莽莽苍苍的林海一片辽阔。听老石说,这里原来都是沙漠和盐碱滩,一棵树都没有,一年还总有几次沙尘暴。“那时的圪垯套,只有六七户人家,一年年在沙里刨食,沙撵人走,我父亲曾因此搬过9次家。联户承包治沙后,一年一年人撵沙退,造出了这片绿洲。”这让我想起,当年为了治沙,老石也曾多次搬家,从圪垯套搬到南海子,从南海子搬到四大号,又从四大号搬到狼窝沙、十里沙。人说穷家难舍、热土难迁,一次次搬家,是有何等坚定的治沙决心!这让人从内心里生出敬佩。

  一晃,从榆林回来已有半年。眼看又是一年立冬。给老石打去电话,他告诉我,今年陕北的雨水特别好,春季栽的1.6万余株樟子松,80%已经成活,生枝展叶、拔出新节了。400亩苗圃地的几十万株樟子松苗,也已经1米多高,明春就可以移栽。我真为老石他们感到高兴。春天时,我所见到的辛勤忙碌,终于有了满满的收获。老石还说,今年秋季,他们主要搞林地补栽,给2000多亩稀疏老化的林地补栽上了樟子松。

  哦,沙漠里的樟子松!放下老石的电话,我的眼前又浮现出春天的图景:石光银站在一片樟子松下,激情地谈论着治沙,他高大的身影与身后高耸的樟子松融为一体……

  也许,石光银就是沙漠里的一棵樟子松。

刊发于2024年1123日《人民日报》8版大地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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