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霞妹（第十五章）/ 作者：朱成坠

经过暗地里的窥探，洪霆发觉安亭路服装市场上，最为畅销的不是正宗生产的一般服装饰品，也不是货真价实的国产品牌，特别吃香的则是仿冒国际名牌的那些冒牌货。标有迪奥、阿玛尼、古驰、纪梵希、普拉达名牌的服饰，可以用极低的价格，购买到可以以假乱真的的假冒名牌，购买者甚多，尤其是老外。这种冒牌货，低价进，高价出，一转手，大把大把的人民币就进了腰包，冒牌生产经营者赚得盆满钵满。这种巧取豪夺的买卖方式和令人咋舌的巨额收益，看得洪霆目瞪口呆，惊诧莫名；诱得洪霆馋涎哒哒滴，眼红欲旺。一股跃跃欲试的冲动，不停地撞击着他的心弦，他打算试试。

但他知道，如果，将贩卖冒牌货的真实意图，如实告诉姐姐，霞妹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霞妹一向拒绝投机取巧违法经营的做法。霞妹常常讲，“君子爱财，受之有道。”我们生意人经商的基本道德，就是诚信经营。离开了诚信，可以得逞于一时，却无法得意于一世。投机取巧，假冒伪劣，最终，必将葬身于汹涌澎湃的商海怒涛里。

洪霆瞅准机会，私下约了做这行的老手，安亭路服装市场的大哥大，绰号鳝鱼的商贩。他在附近的一家名叫夜上海的餐厅，找了间冠名伦敦的包房，点了这家餐厅极具特色的名菜，还叫了一瓶茅台酒，两人坐定，边吃边谈，窃窃密语，暗通款曲。这两人，不知怎的，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当晚，他们俩大吃二喝，不多时，一瓶茅台酒便见了底，两人尚不尽兴。洪霆又叫了四瓶百威啤酒，一人两瓶，洪霆对鳝鱼说：“这四瓶啤酒就让它给我们漱漱口吧。”他又对鳝鱼说：“以后，小弟还要仰仗大哥提携，跟着做做你那样的生意，也让小弟发发这桩生意的小财。”言毕，两人醉醺醺地离开了餐厅。

霞妹竟然被蒙在鼓里，一点风声也没有获悉。洪霆与鳝鱼合伙，私自贩卖了十几万元的冒牌货，获利五六万元。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洪霆私卖冒牌货的行径，早晚必定会露出马脚。霞妹心细如发，她观察缜密，特别善于捕捉细枝末节，从中发现端倪。洪霆有了钱，手头活络了，生活便讲究起来，穿着打扮时髦了，全身上下，换了一套真正的名牌阿玛尼，手腕上也套上了一只瑞士浪琴名表。霞妹盘点了自己摊头的经营收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她总感到小弟洪霆的开销不正常，超出了他的收入水平。

霞妹内火攻心，却不露声色，悄悄地找来洪霆，言正辞严地询问洪霆，“小弟啊，你哪能有这么多铜钿调换行头？”洪霆迟疑了，犹豫了，他怎么敢如实告诉霞妹真实的情况？如果姐姐知道了真相，必定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肯定会遭到姐姐的训斥和反对。于是，洪霆企图躲避霞妹的追查，就打了个过门，说：“辞职后，工厂发了一笔费用。”霞妹反问，“你一身名牌，要好几万元呢？你们工厂绝对不可能发放这么多的钞票给你。”洪霆的谎言，被霞妹一针见血地戳穿了，谎言终究是谎言，纸是包不住火的，洪霆经不住霞妹的穷追猛问，无法隐瞒了，只得竹筒子倒豆子，全都倒给了姐姐霞妹。

霞妹听后，心里焦急如焚，她知道出售假冒名牌是违法行为。小弟年少无知，误入歧途，犯下了如此大错。尽管，当年霞妹还不知道保护知识产权的名称和法律，但是，她十分清楚经商的诚信准则，假冒名牌，销售假货，是违法行为，触犯了经商的天条。尽管商界波谲云诡，千奇百怪，但是，绝对不能鹦鹉学舌，跟人学样，别人犯错，还跟着犯错。

霞妹知道，小弟洪霆是自己硬拉死拽，把他拖过来的，原指望洪霆能够当好自己的帮手，却不料，现如今，小弟洪霆竟然歪门邪道，走了歧路。虽然，安亭路服装市场上，售卖假货，比比皆是，司空见惯；假冒名牌，屡见不鲜，臭名远扬。但是，我是不能也不愿做这等下三流生意的，宁肯少赚钱，也不想辱没自己的名声。怎么办呢？霞妹的脑子迅速地转动起来，是到区工商管理局主动投案，接受处理，还是暂瞒实情，躲避风头。如果能够蒙混过关，就算了，告诫小弟洪霆，吸取教训，改正错误，下不为例，不可再为。

正在思考的当口，区工商管理局的稽查大队一行几十人，把个安亭路服装市场团团地围住了，水泄不通，对各家商户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查。从鳝鱼的摊头搜出了大量的假冒名牌货，当场拿到了铁证，鳝鱼没法狡辩抵赖，只能低头认罚。由于，霞妹的摊头没有一丝一毫的冒牌假货，顺利地通过了搜查。

这一天，安亭路服装市场遭遇了开业以来最大的工商执法检查，掀起了惊涛骇浪，痛击了销售假冒伪劣商品的暗流。被治安拘留的鳝鱼，经不住案件侦办人员的旁敲侧击，明察实算，漏洞百出，连带把洪霆贩卖假货违法经营的行为，也彻底检举揭发了。洪霆被传讯到区工商管理局，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办案的场面，一进工商管理局的大门，腿就软了下来，案件侦办人员稍稍施压，就开口如实地兜底交代了违法行为。最后，洪霆被罚没全部违法所得，还被处罚一万元的行政罚款。洪霆本人是付不出这些违法所得和行政罚款的，违法所得已经被洪霆用去了一大部分，加上罚款，洪霆根本支付不出，他整日愁眉苦脸，一筹莫展。最后，还是姐姐霞妹拿出了自己的全部积蓄，为小弟洪霆交还所有的违法所得和支付了行政罚款。

这场大搜查是上海市市场监管部门迫于国内外的巨大压力，不得不为之的一次整治行动。国外舆论说：“中国上海安亭路服装市场是全世界最大的假冒名牌市场。”败坏了国家和上海的声誉。鳝鱼、洪霆等人被严厉惩处，正是这次执法整治大搜查的结果。对于安亭路的所有商贩以极大的震动，也给了霞妹和洪霆敲响了振聋发聩的警钟。

这场变故，使得霞妹刚刚步入轨道的服装经营遭受了沉重打击，经济损失巨大，几乎将以往的经营利润全数抹去了。霞妹自我安慰地说：“还好，没有亏蚀老本，没有让小弟洪霆因为违法犯罪被判处徒刑而落入深渊。钱款损失了，可以再挣，人被关押判刑了，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将会贻误小弟洪霆的一生，那我怎么对得起父母家人？”从此，霞妹愈加看紧洪霆，教育洪霆做人经商的基本道理，把小弟往正道上引导，洪霆也深刻地吸取了教训，以此为转机，此后，一直诚诚实实地搞经营，勤勤恳恳地做买卖。

霞妹通过原先区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工作办公室的一位老同志，打听到上海市人民政府出台了一项政策，规定凡是知青与当地人结婚生育的子女，可以返沪一人。前提条件是，户口必须有落户的居处。霞妹知道后，兴奋不已。她把这个消息通过书信告诉了水根，并与水根商量，将哪一个孩子的户籍迁回上海。水根给霞妹的答复是，让海生回沪落户。理由是，海生是男孩，理应优先考虑男孩。

霞妹收到水根的回信，思考了多日，总觉得水根的这个意见不很妥当，但是，她一时不知道，怎么个不妥当，也不知道如何说服水根。霞妹经过反复地掂量，缜密地思考，认为，眼前，最好还是让菱姣回沪落户，菱姣已经十五岁了，即将成人，她到上海，可以为自己搭把手。而年幼的海生落户上海，不仅不能帮助自己操持商务，还要自己抽出时间和精力，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关照他的读书学习。目前，自己没有那么充裕的时间和旺盛的精力，顾及和操持好商务和家务两件事。再加上，住房一时还没有办法解决，全家人还不能在上海团聚，水根无法帮助自己分担一部分家务。因此，让菱姣落户上海是目前最为恰当稳妥的办法。

霞妹把这些理由告诉了水根，水根虽然不愿意，但是，他也知道霞妹所说的理由是十分充足，确凿无疑，很难给以否定。无可奈何之下，水根只得同意霞妹的方案。当水根把这个方案告诉菱姣和海生时，菱姣欢天喜地，海生又哭又吵，姐弟俩都争着要到上海去。水根竟然没有办法说服海生，海生连续几天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吵闹着要到上海去。水根把家中两个孩子争执的情况，写信告诉了霞妹。霞妹分别给菱姣和海生写了信，摆明情况，说明道理，讲明理由，两个孩子依然不肯相让。由此，霞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返回江西黑坳，当面做好海生的说服工作，安排好菱姣的回沪事宜。

霞妹把摊铺托付给洪霆，打算用一周时间，快去快回，速战速决，快刀斩乱麻般地迅速解决孩子回沪的问题。霞妹为了防止洪霆再次出轨，还请求汪胜美阿姨，帮忙照看一下，汪胜美阿姨一口答应。霞妹购买了上海本地和苏州出产的礼品：国际饭店的蝴蝶酥，城隍庙的五香豆、梨糕糖，冠生园的大白兔奶糖、花生牛轧糖、话梅糖，苏州的蜜汁豆腐干、松子糖、枣泥麻饼。还为宝根娘买了一顶海乌绒帽子、绒线围巾，为大成老队长买了一双上海牌皮鞋，为金成、长根各买了一套涤卡中山装。另外，还将自己摊铺上的各款滞销的服装，按照黑坳的人头，每人带上一件。霞妹动身之前，把所有的服装和可以托运的食品，全部打包托运到黑坳。自己则带着一些分量轻微的食品，轻车简从返赴黑坳。

这一天，黑坳村，阳光明媚，鸟语花香。霞妹从县城打了部出租车，直接驶抵黑坳的村口。黑坳全村的男女老幼，几乎全部出动了，集聚在村里广场上，踮脚伸头，盼望着霞妹的到来。大成、金成、长根几位干部也与乡亲们一起等候。霞妹的车子刚刚停下，几乎所有人，都涌上前去，嘴里不停地呼叫“霞妹，霞妹！”霞妹拉开车门，无数双手伸向了霞妹，都想与霞妹握手，霞妹被堵在车门口。霞妹握了几双手，觉得这样握手，速度太慢，就大声地呼唤，“乡亲们，大家好！先让我下车，请到公屋去，我们在那里见面。”乡亲们遂一窝蜂地奔向公屋，霞妹见过几位干部和长辈，也随着人流，朝公屋走去。此时，水根已经请人将赠送乡亲们的所有服装礼物搬到了公屋。霞妹也请了几个小伙，把食物礼品，拎到了公屋。

进了公屋，甫一坐定，大成老队长立起身，对黑坳的乡亲们说：“今天霞妹回到黑坳，我们表示热烈的欢迎。霞妹，是我们黑坳的媳妇，是我们的亲人，我们这里就是她的家乡。这次她回家，我们要好好地聚一聚，招待好霞妹。”霞妹也起立，向所有的黑坳村民作揖致意，她说：“今天回家，感到太高兴了，看到乡亲们，总觉得格外亲。”村民们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掌声热烈而持久，叫霞妹感动得连连摆手，吁请停止。霞妹接着说：“我在黑坳这么多年，承蒙乡亲们多方关心和照顾，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我非常感谢乡亲们。这次回家，一方面，为了家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感谢乡亲们。”霞妹继续说：“我这次带回来一些薄礼，赠送各位，请大家笑纳。”说完，霞妹按照各家的人头，一一送上礼物。黑坳的村民每人都收到了霞妹赠与的礼品，个个笑逐颜开，满心高兴，一帮孩子和老人们渐渐地散去了。

村干部留下了几位胡氏长老，安排了家宴，空前规模地招待霞妹和水根一家。家宴甚是丰盛，除了通常烹制的腊肉、板鸭、咸鱼、鸡块和新鲜蔬菜外，还特意增加了粉蒸肉、山麂、石蛙、娃娃鱼等食物。粉蒸肉是用槽头肉，粘黏米粉，油煎蒸烧而成，入嘴即化，腴嫩爽口。山麂是一种鹿类，形体较小，肉质硬质，加上辣椒炒制，味道甚佳。石蛙当地人又称之为石鸡，生活在山溪水陂里，极其鲜美，是打耳光都不肯放过的美食。娃娃鱼又称大鲵，生活在阴暗潮湿的溪流里，水滑肥嫩，吃口美味。

其中，最为奇特的是一道泥鳅钻豆腐，是霞妹从未品尝过的地方名菜。这道菜，是将从山溪里捉来的泥鳅，放在水缸里，每天打一两个鸡蛋喂养，大约三四天后，将活泥鳅放入清水锅中，水里放一块豆腐，盖上锅盖，热火烧煮，由于锅中水热，泥鳅都钻进了豆腐里，遂做成了泥鳅钻豆腐的新河地方名菜。由于，这道菜费时费工，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烹制的。而这次霞妹预先告知返回黑坳的时间，村里就早作了准备，家宴上才吃到了这道名菜。

佐餐还是用的当地米酒，一碗碗米酒斟上来，一道道菜肴吃起来，一句句亲情说出来，一声声道谢讲出来。这顿饭，吃得众人面红耳赤，欢天喜地。大成老队长借着酒意，拉开嗓子，放开喉咙，大声唱起了《映山红花》，“大峰山上花儿开，映山红花开满山。满坡满沟红艳艳，映红胸膛喜心间。”大成老队长刚刚歌罢，金成书记立即紧随其后，按照大成老队长的曲调，放开歌喉，“摩崖岭上花盛开，小伙姑娘聚一块。姑娘捧花献小伙，小伙把姑娘抱在怀。”引得众人哈哈大笑，前仆后仰。长根村长不甘落后，也一展身手，“黑坳风光美如画，漫山遍野开鲜花。要问哪朵花最美，最美妹子是红霞。”这首歌曲点到了霞妹，霞妹面容顿时红了起来，灿如红霞。霞妹被众人轰了起来，纷纷要求她献唱一首。霞妹就落落大方地唱起了电影《闪闪的红星》的插曲《映山红》，“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霞妹没有喝多少酒，但是，凭着那点酒兴，委婉深情地唱完了这首歌曲。歌声刚落，即刻，引得众人一致叫好。他们这才知道霞妹原来是个相当不错的业余歌手，霞妹从小就喜欢唱歌，自打下乡，就没有怎么唱过歌。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她会唱歌，就是朝夕相处的水根、两个孩子也都不清楚霞妹有着如此美妙的歌喉。霞妹说：“献丑了，对不起！”众人缠住霞妹，要求她接着再唱，霞妹就不再唱了。

此时，夜色已深，月上梢头，家宴到了该结束的时刻。大成老队长说：“今晚，时辰不早了，明天霞妹还有事要办，乡亲们还要出工，早点结束吧。”听了大成老队长的招呼，众人知道是散席的时间了，于是，纷纷起座，互相道别。

霞妹赶急回家，还要与水根和两个孩子团聚。趁着月色，霞妹来到了阔别多日的胡家老屋，屋场上，洒遍了清辉玉色。霞妹仔细地打量着两个孩子，他们都长高了，长结实了。菱姣的身材几乎与霞妹一般高了，面容极像水根，瓜子脸，大眼，浓眉，高鼻梁，实实在在的一个美人胚子。海生也半大不小了，虽然，仅仅十一二岁，却已经知道礼数了，人前人后，和气礼貌。

霞妹把为姐弟俩准备的礼物，一一拿出来，分别送给他俩。对他俩说：“今晚，时间已晚了，有些事，明天再说吧。”说完，招呼水根和孩子们进屋洗漱，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