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一百零八钗分别是谁?

文摘   2024-11-21 18:39   河北  


01

迷离扑朔

且说湘云自到船中,拜识了冯卫二公子,却自将曾误认甄玉为贾玉之事,说与四人共为笑乐;又说即是此刻,还是常觉辨别不清甄贾,真是太一样了!冯紫英笑道:“姑娘你不知:贾宝玉带的是真宝玉,甄宝玉带的却是假宝玉呢!”于是便将如何仿制通灵玉与贾兄佩带,甄兄如何得了真玉,千里送还贾兄,贾兄如何将假玉赐与甄兄以志奇缘,如今又如何定计将假玉换来了姑娘你,还有三件贾兄意外所获的珍物!——把这些经过从头说了一遍。    

湘云听得入了神,说道:“这真比世上所有的小说还新奇!就是亲历之人也难相信的。”

然后又不免问起湘云的苦难坎坷之事,湘云不答,只言“我也不忍说,我说了诸位也不忍听;说了与你们心上留下伤痕,永难洗净,倒是不说的好,何必叫那些事伤人的意趣?”说罢又笑。四人听她如此说,也都笑了——可是又都一齐长叹,良久不语。

末后还是贾宝玉又说道:“太不忍言的可以不言,若有尚可说与我们听的,略叙一二,也是应了冯大爷当年说过的一句话:不幸中之大幸——不幸就过去了罢,这大幸也可警醒我们这些日的闷气,未尝不可。”

湘云于是说道:“你当我是怎么活过来的?那一日,实不欲生了,我就趁无人监看时投入了那家花园子水池里了。我已死了,他们打捞上来,想是当死尸丢在荒地去。谁知一个尼姑路经那地方,见我还有一丝微气,就找人把我救回到她庙里。庙里原有老尼,也有救人的神药,调治了一夜,我又回到了人世!——“等到我醒来,彼此细认,方知那救我的是芳官,她早已出了家。她也认出了是我。大家悲痛了好久。从此,我躲藏在她庙里。”    

“可是,坏人到底知道了消息,把我抓回那家去。我以死相拼,他们被我闹烦了,才又把我卖到了更坏的地方……。”

湘云说到此处,不再讲下去。大家各各凄然,骇叹无言,也就再不忍追问她后来的苦难,不免用话岔开,说些高兴的事情。

大家夜话,哪里还觉困倦,真是快逢知己,倾吐肝肠。

清晓,船到一处暂泊。甄宝玉起身说道:“此番大事已告成功,不虚此行。小弟也尽了一点微力,深觉欣幸!险夜已平安度过,前程无虑了,小弟在家还有琐务,在此下船,返回金陵还方便些,再随船北上就回来费事了。就此告辞,各各珍重!”

众人各自依依不舍。湘云更是感激他的相救之力,洒泪施礼,说“到了京城,焚香心祝,不敢忘也。”

四公子也拱手作别,眼看那甄宝玉下船去了。

         

 

02

除夕诗情

宝湘二人既到都中,仍在冯府款留了几日,二人便要请辞。冯紫英苦留,说:“我与你们赁一处小宅院,助成喜礼,就住在那里,岂不方便,如何必要远离?”宝湘却都不愿久在城中。后来倒是卫若兰说:“紫英兄固是一腔美意,但依弟想来,城中耳目乱杂,实易生事,倒不如远在郊外的清静自在些。”冯紫英方觉有理,遂应允了,又忙着替他二人收拾些东西,以便出郊寻个僻处去安身过活。    

从此,宝湘二人便在一处村里居住下来。因男女有别,只得将湘云暂安于左近的一座小小尼庵之内。

此时渐近隆冬,他二人在此苦度光阴。看看腊月年近,城中好友特来探望,送些过年的礼物,食用皆有。众友见他二人景况,都婉言劝说:你们兄妹备经患难,竟得重逢,仍旧孤苦零丁,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不如大家作合,莫负这一段奇情,也是天缘,并非人力——就在腊末,你兄妹行一个婚礼,住在一处,也好彼此有个照顾。

宝湘二人见如此美意德音,也就别无话说,依了好友的安排。宝玉说,一切俗世礼数场面从简,不吹吹打打,花花绿绿的,只求有一雅趣别致的媒妁,作为见证,也就好了。冯紫英说道:“有了,昨儿有人送我一盆红梅,着实可喜可赏,就把这梅花送了来,他就是位大媒了。”众人听了都拍手笑道:“妙极!梅岂不正是媒?有趣有趣!”

转眼已到大年三十将近。那村舍邻居,都很贫苦,过年竟无应有的物事,冷冷落落,宝湘十分感叹,便将城中诸友送来的年礼,分成十几份,都送与了邻舍。自己却什么也没留下。

这日正在收拾些许过年的东西,忽有叩门之声,迎出去一看,却是贾芸、小红夫妻二人来了,说是冯大爷托他们送来一盆红梅花,给宝叔过年摆的。贾芸又说:“我也给你老送来了一盆单瓣水仙,金盏银台,知道是宝叔素昔喜爱的。冯大爷说他把过年的东西已送齐了,不叫我再费事了,谁知来了看您这儿什么也没有!”说着十分叹息后悔没再带些吃的来。    

宝湘二人却十分欢喜,说:“你们送来了好花,这比什么吃的都要紧,这个年就不白过了!”

四人叙谈不尽,很晚方才依依作别。

当下除夕之时,二人守岁,屋内只有三件东西陈设:一盆梅花,一支红烛,一个旧铜炉。案上倒还有一副笔砚。

湘云说道:“咱们今夜要过一个有趣的年、行一个不俗的礼才是。”宝玉笑道:“自然,你说得是。但只大红春联是我极喜的,却不能当俗礼蠲了。”湘云笑道:“你就写一副,正有城里送的红纸还有,——不许写那些‘皇恩春浩荡,文治日光华’的俗套子,你自撰一副写来。”宝玉笑道:“这有何难,你要几副都有。咱们就写了贴起来。”

说着,湘云展纸磨墨,宝玉说道:“天冷的墨是拉不开笔的,你兑上一点酒,便又润滑又光泽了。”湘云果然滴入砚内几滴酒,研得浓了,宝玉蘸饱了笔,大书一联,写道是:

“举头已觉千山绿,得酒犹能双脸红。”    

湘云笑道:“这个虽也使得,只是宋人成句集来的,不能充自撰,还得再写!”

宝玉提笔又写道:

“绛蜡分辉联两岁,银籤接响肇三春。”

湘云看了喜道:“这倒罢了,虽无大好处,也还有些味道。这贴大门上。这室门呢?你还有好的没有?——小时候你说在梦里见什么‘幻境’一副联,真假有无四字作得很妙,你何不也仿那个作一副来?”

宝玉笑了,说:“你专会出这些刁钻古怪的难题,谁作过这个?倒得想一想——”

只见他低头沉吟了片刻,忽然振笔疾书,湘云看时,写的乃是:“梦永须醒醒续梦,诗深见史史笺诗。”

宝玉写罢问道:“这可使得?”湘云笑道:“也还难为你。到底不如人家那联自然浑成。只是市井人只知醒字念上声像省亲的省,而不知诗词里总是平声念‘星’的,便读不顺了。”

宝玉答道:“我们如何管得那些不通之人!但你可看出这联里‘须’‘续’与‘见’‘笺’各有音声之妙?”湘云听了再看时,方点头笑道:“妙极!这回服了你。等会儿多敬你一杯!”宝玉十分得意,连忙张罗打浆糊,就贴起来。一时,湘云又说:“大年底是供神的日子,咱这儿又没个神纸,未免缺了典。”宝玉叹道:“我素常不信鬼神,你也知道;唯独大年夜人们供神纸,香烛氤氲,我却喜欢——因有二说:一是人们说今夜百神降临,这是一年到底、人天同乐的大道理,非大智慧者无此精神体会。二是大年夜的灯火香烟,一种轮囷氤氲之气息,乃是我们这中华人所自创的人间仙境与诗境。这是哪里也没有的境界。那些俗人只知这夜是酒食喧哗热闹享乐之时,却是太浅薄无味了。也是令人叹恨之事。”    

宝玉说罢,又道:“没有神供,我另拿三件物事,也供起来,燃烛焚香一祀,也就是咱们今夕之礼了。”湘云只见他取出一个茶器,一个佩饰,一卷字幅。细一看时,不禁吃惊叫道:“二哥哥,你从哪里得来的?!”

宝玉道:“就是用甄公子的假玉从你那贵东家换来的。他出银子,摆出许多古董,我都没要,只取了这三件。”

湘云叹道:“人人说你傻,果然真痴。你收了银子,何致今日受此贫苦?”

宝玉听了笑道:“我得一万银子,成了个肠肥脑满的大俗人,吃喝淫乐,也不过就与你那买你做使女的主子一样,——不是你这红拂女也还得夜里偷跑上船去吗?咱们也就不能一起在这里过年了。怎么又怨我傻起来?”

湘云闻言轩眉大笑,说道:“你倒更会巧辩胡缠了。你又提红拂,我才想起‘绛河槎’来,这不是那年宝琴妹妹咏红梅花的句子?”    

宝玉一下子如梦方醒,拍案说道:“果然奇了!我还能背诵——

‘疏是枝条艳是花,春妆儿女竞奢华。闲庭曲槛无馀雪,流水空山有落霞。幽梦冷随红袖笛,游仙香泛绛河槎。前身定是瑶台种,无复相疑色相差。’你看,这句句都是你,都是这回南京寻访、巧计逃生的事,丝毫不爽!”

湘云也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说的原是真的:馀雪,岂不是宝姐姐?落霞,岂不是枕霞旧友?——我还要你细想:那三首红梅诗,邢姑娘的句句合宝姐姐,纹儿的句句合林姑娘,这首才是切合我的!”

宝玉也猛然起身指那幅诗卷说道:“了不得!你再想想,那中秋联句的一联——犯斗邀牛女,乘槎待帝孙。不是也早就道出了咱们金陵江上之事了吗?真是奇极,不可思议!——这也不是神鬼精怪,只因人有精诚之心,便能通灵感应,所谓‘诚则明’,即是此理了。”

二人惊讶感叹一回。湘云便又说道:“二哥哥,你我这段经历这段前缘,倘后人写成一部书,大约也是有人爱看的吧?”宝玉听了,不禁又笑又叹,说道:“云妹妹你这话也有些傻气了,若有人写咱们,不是成了佳人才子,私订偷盟,就是成了花妖石怪,妖魔毕现。再不然,就是怀才不遇,骂世伤时,恩怨谤诬……,岂不正是糟蹋了咱们?”湘云道:“如此你何不自写?陶渊明还要写一篇《五柳先生传》表表自己的为人志趣呢?你就写自己的事,又有何不可?”    

宝玉笑道:“我拿什么比那些贤人哲士?不害臊的才总觉得自己怎么了不起,要流芳百世。我是个最无好处、最不值什么的人,写出来,岂不成了笑话?”湘云听说叹道:“这也就过于自卑自贬了。你常常说的,天地生才最难最贵,女儿之才更是其贵无比,可惜总是‘花落水流红’,为之悲感流泪——这不是你的一个高见吗?”宝玉笑道:“只凭这个也叫一部书?写了又有谁懂呢?还不是被人笑骂讥评——不然又是穿凿附会,我就成了个大怪物!又有甚趣?”湘云道:“照你一说,你这人就一无可取了不成?”

宝玉便叹道:“我一无学问,二无功业,十足废物而已;但只我重真情,崇灵性,敬真憎伪。我一片诚心对人,一种真情待物。你若写我,只这几句话,也就足矣。所以纵使写成书,只怕无人爱看,或是歪解了我的本真。因此还是不写的好。”

二人正说时,只觉更冷起来,往外一看,已是满地白雪。冷厉害了,已无厚衣可加。湘云寻出十条敝旧的破毡来,给宝玉围了,口里说:“我去烫酒,也该焚香点蜡,行个祭岁礼了。——可是拿什么下酒呢?你把东西已送与邻居了。”宝玉看时,果然没给自己留些守岁的食物,却见盆里还有昨儿好友来时做饭留的一堆羊肉剔剩的羊胛骨。宝玉便说道:“咱们把这个煮汤吃,却很香呢,上面还带点儿残肉,也就够了。”    

湘云无奈,只得依言自去收拾。宝玉将绿玉斗和诗幅、麟佩陈在小案上,对湘云说道:“炉是最要紧的,我平日凡有心事,达诚申信,都只在这个铜炉上——虽没处去寻真宣德,也是个旧器了,厚重古雅得很。等一会儿焚起香来,可惜没有上供的果品。”湘云道:“就把你白日山下检来的石头,摆一碟子供上,倒也不俗。”宝玉听了喜得笑道:“到底你不像我这么笨,有些道理。”果然去摆了一碟来,磊磊碌碌,各式各色,比果子还好看。二人重燃红烛,将炉香焚着,一齐下拜,心中默祷,愿那些亡逝流散的亲人友伴们齐来会飨。

行礼已罢,宝玉方将那枚金麟取下,与湘云佩在腰间,又将自己縧上的一个佩物举与湘云观看。湘云抬眼看时,不禁失声叫道:“可了不得!——你这是怎么又得的他?!”

宝玉便将卫若兰公子当日如何偶然得了、如何在冯府相会蒙他见赠的前情一一说与她听。又说道:“今日所祭,从老太太起,下及凤姐姐和妙玉、晴雯、芳官……,都是一人不忘的。没有妙师姑,咱们园里中秋联句如何会留到今日?绿玉斗就是永志勿谖之物了。这麟更奇——我忽悟了:原来林妹妹名讳林黛玉,岂不就是‘麟待玉’的隐义合音?”二人感叹一回,真是百端交集于胸间,不知如何方能说得尽。    

湘云已端来了羊骨汤,斟上了两盏酒。宝玉看时,只还有一碟腌菜,再无别物了,因笑道:“咱们这年菜,倒也别致有趣,不可辜负这大年夜,各饮一杯为贺!”

二人举杯正饮时,一阵从水仙红梅来的寒香,袭人襟袂,冲人鼻观,湘云便又斟上一杯,敬与宝玉,说道:“请孤鹜干了这一杯!”

宝玉茫然不解,问道:“什么孤物?”湘云道:“我既被琴妹妹咏作‘流水空山’里的‘落霞’了,你怎么还不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的孤鹜吗?”二人一齐大笑,将那杯一饮而尽。

湘云重又将煮汤的柴炭弄了些来,放在火盆里。羊骨汤倒又热又香,屋内也有了氤氲之意。宝玉围了破毡,吃着腌菜下酒,十分欢喜。湘云说道:“今夜无诗,岂不可惜,何不作一首?”

一句话提醒了宝玉,连说“到底是落霞,我这孤鹜空欢喜一阵,却没个头脑。咱们就作起来。”

湘云道:“乱作无趣,还是二人联句如何?”宝玉喜得叫妙极,说:“你就限韵”。湘云不答,走向案边,将炉后供的诗卷取下来,对宝玉笑道:“不必再限韵,就是还要十三元,叠那中秋联句的原韵,岂不更有趣味?”

宝玉抚掌称快,说:“是极是极!就作起来。”    

二人一边联,宝玉一边写。时近三更,早已完篇。湘云从头再看时,只见写道是——岁时尊守夕,璿柄复周元。天上辰垣肃,人间笑语繁。新巢黄叶屋,旧榜绛芸轩。

湘云笑道:“这轩字却押得恰好,自然得很!”又看是:爆竹声同庆,寒梅气异暄。桃符裁户侣,綵胜剪邻媛。

宝玉说道:“这两联虽无甚新奇,到底也是今夜的实景,也还罢了。且看下面又如何宕开,方不拘滞于一味铺叙。”湘云也道:“正是这话了。”又往下看道是:味苦怀高楝,词荣仰瑞萱。蕉棠明小院,烟雨散名园。

湘云吟罢这两联,评道:“笔倒是够活的,才一宕开,即便收回归到近处,只怕楝萱两典,外人难晓——也不暇计了。但笔虽收回,还要归到当前实境——且看下面又怎么挽转。”看下面却是:勒碣文艰记,烧灯句可宣。金炉申素信,玉漏诉清喧。

宝玉笑道:“暄宣喧三韵都难得很呢!却押得自如有味,也就可存了。”湘云道:“是”。又看道是:牛女双星坎,娲皇一卦坤。齐眉非语俗,得友是诗昆。失茗空传盏,无财不闭门。情真缘易厚,事远恨难谖。漂水残芳沁,濡毫泪墨痕。卧香曾枕芍,浮酿正和棔。

湘云看至此处,不禁又是笑,又是叹:眼中落泪。宝玉说道:“只怕棔韵又无人能解,当年我们合欢花制酒的事,已无第三人知道了。”又看下面:窗雪微栖幕,庭莎悄恋根。心遭蛇蝎毒,肉任虎狼吞。江浪玄云急,风尘红袖奔。    

湘云道:“金陵那夜的事了。这个奔字贴切得很,——这也不单是我一个吧?‘花落水流红’,正是你常常悲叹的。即如你供上绿玉斗,那妙姑娘不知还在哪处风尘中挣扎呢!”宝玉凄然无语。半晌,二人又往下看:才思儿与女,仁恕于传孙。灵秀迷今古,英豪付殁存。春回钟欲动,腊往烛将昏。大誓归灰化,深悲断石魂。

湘云一见“魂”字,登时想起那年的寒塘鹤影、冷月花魂的往事前情,便将纸一掩,说道:“到此不可再添了,也要留着下面的韵,或者又有一个妙姑出来续成完篇,那才是不忘了她,不负了她当年的一片真情厚意。”

宝玉极赞有理,便止住不往下联,抬头一看,还是那梅花与水仙清芬袭袂,使陋屋如在瑶台一般;那支红烛却只剩半寸了。

         

 

03

岁朝清梦

已到四更时分,宝湘二人饯岁礼成,吟罢,披毡咽虀,如此清苦的大年夜,却兴致十分,相对忘倦。还是湘云说:“酒也尽了,蜡也残了,到底歇息一刻,只怕天也就快亮了,隄防一早村里邻居就有拜年的来,还要起来迎接才是。”宝玉道:“正是。我不大喜欢姜白石的词,唯只爱他这一句,道是‘隔篱灯影贺年人’,真是好句!”说罢,二人和衣就枕。    

那宝玉带了三分酒意,刚刚卧下,便觉恍恍惚惚来到一处地方,一座牌坊,上有一副对联,写的是:

梦永须醒醒续梦

诗深见史史笺诗

心中纳闷:怎么我才撰的对子,却是他这里早有的?转过牌坊,更觉路熟,是小时来过的。果然又有歌声传来,细听唱道:

春梦云难散,飞花水易流。

寄言同命侣,何处有新愁。

歌声未尽,果又有一女子迎来。宝玉又觉似曾相识,只听那女子说道:“算定你该来了,可还记得我是警幻?”宝玉惊讶道:“怎么仙姑天上之人,也竟变老了许多?难道仙人竟无驻颜之术不成?”

警幻答道:“你如何忘了一句古诗说的好:‘天若有情天亦老’?我是掌管厚地高天、古今情不尽的,除一个情字,更无别项——朝朝暮暮为情辛苦,怎么不老呢?”宝玉闻言,十分感叹不已。又听仙姑问道:“你也经历了一番,不比当初了,可也有些悟处否?又有何悔何恨?可试一言。”    

宝玉便觉一心惭愧,只得说道:“一技无成,半生潦倒,深负神仙姐姐那年的殷殷教示。但我原不成材,不堪济世利人,不值惋惜——唯有亲见一班姊妹与众多女儿,都是天地间灵秀之气所生,其才情慧性皆过常人十倍,却也个个不幸,大似残红水逝,白雪泥污,我却一个也不能相助相救,眼看她们落于苦难之中,这则是我一生的大恨,难以解释。还望仙姑开导。”

那仙姑听了,便携宝玉之手,叹道:“这就是我许你为‘意淫’之深意了,世上男人虽多,能为闺中知己者却少。我见你与那般浊物不同,故此深为相重。闺阁才彦,也各有瑕瑜不掩者,只是无人赏识者多,横遭屈枉者更多。过人之才彦,天地之精英,生非其地,用非其长,这方是屈枉的根由。你既一生虚入人世,无所成就,即为这些女子申冤剖枉,也岂不是一场功德?”

宝玉当下大悟,向仙姑行礼谢道:“若非仙姑指点,我枉自嗟叹悲愤了这许多年。从今当依仙姑之嘱,把这些女儿的才慧与悲感记它一记,也就是我的终身事业了。”

仙姑听宝玉有悟,欣喜点首,有赞许之意。

宝玉想起各司中的簿册,前番阅之未尽,又请带领入司重看一回。警幻说道:“单是与你有缘的,也有百余名呢,一时如何看得遍?不如随我到后殿,有一张大榜,尽列了这些女儿的名次,倒还醒目。”    

宝玉听说喜之不尽,便随了仙姑,穿过两厢的诸司中间的甬路,来至一座大殿,那殿盖造得玲珑精美,丹碧辉煌,抬头见有一匾,大书“脂粉英灵”四字。进殿后,两侧陈设新雅高洁,观之难尽。正当中一座巨大彩屏风,上面张有一幅绣就的人名品第总目,却大书题着“情榜”二字。

宝玉伫立榜前,从头逐一看去,只见写的是——

太虚幻境

空灵殿

红楼梦一百零八钗情榜

正 榜 十二名

林黛玉 薛宝钗 贾元春 贾探春

史湘云 妙 玉 贾迎春 贾惜春

王熙凤 贾巧姐 李 纨 秦可卿

副 榜 十二名

甄英莲 尤二姐 尤三姐 薛宝琴

邢岫烟 李 纹 李 绮 四姐儿

喜 鸾 瑞 珠 宝 珠 傅秋芳

又副榜 十二名

晴 雯 花袭人 金鸳鸯 平 儿

琥 珀 紫 鹃 白金钏 白玉钏

翠 缕 翠 墨 麝 月 素 云

三副榜 十二名    

珍 珠 玻 璃 彩 霞 彩 云

抱 琴 司 棋 待 书 入 画

绣 桔 鹦 鹉 黄金莺 茜 雪

四副榜 十二名

媚 人 檀 云 林红玉 紫 绡

碧 痕 秋 纹 绮 霰 佳 蕙

春 燕 小 鸠 柳五儿 春 纤

五副榜 十二名

龄 官 芳 官 藕 官 文 官

药 官 葵 官 蕊 官 艾 官

茄 官 宝 官 玉 官 荳 官

六副榜 十二名

雪 雁 碧 月 丰 儿 翡 翠

傻大姐 坠 儿 蝉姐儿 莲花儿

靛 儿 小 鹊 鹦 哥 万 儿

七副榜 十二名

绣 鸾 绣 凤 彩 鸾 彩 凤

綵 屏 小舍儿 文 杏 小 螺

小吉祥儿 篆 儿 臻 儿 良 儿

八副榜 十二名

嫣 红 娇 红 偕 鸾 佩 凤

文 花 翠 云 秋 桐 善姐儿    

银姐儿 豆 儿 同 喜 同 贵

外副榜 十二名

张金哥 青 儿 智 能 二丫头

袭人姨妹……

宝玉细细看完正副共计九榜,只见下面还有外副榜,已不及一一细看。心下方知平生所知女子共是一百零八位,每人名下注着字样。只记得晴雯是“情屈”,金钏是“情烈”,黛玉是“情情”……,馀者竟难一一记清。宝玉看至末尾,忽 一抬头,却又见自己的名字写在前面,下注“情不情”三字。心中好生纳闷:“我又不能转生为女儿,不过一个须眉浊物而已,怎么却得列在这榜上,岂不玷污了她们的清洁?”——便回头要问警幻仙姑,此为何意?

及至宝玉回过头来,却不见了警幻。却从榜屏后转出来一行女子,定睛细看时,为头的乃是尤三姐,手捧着鸳鸯剑,身后跟随的却是晴雯、黛玉、金钏、五儿、彩霞……,纷纷向榜施礼,宝玉心中正在惊讶之间,方欲开言,转眼之间,大殿也没有了。似乎又是在一处荒山中,又见山中一峰独翠挺秀,走近看时,峰下一块大石,石上刻着“三生石上旧精魂”七个字;转过石后,却又有极多的小 字刻满,也有三个大字题曰“石头记”。便欲移步上前细看,谁知竟不能行动,正惊惶时,觉得自己也已然化成了大石,身已不灵。    

忽然耳边传来了远处一座古刹开年报晓的晨钟,睁眼一看,方知方才都是梦中之景。

新糊的雪白窗纸,也贴了窗花,一抹朝熹已映在纸上。村里的鸡,已是高唱过三遍了。

         

 

(全文完)    

亚丘
很有趣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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