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抓着一本老旧的《厦门文学》，封面上“厦门知青文学作品专号”的字样令人感到它异样的份量。步经中山路口遇上红灯，我将杂志随便一翻，竟如约似地翻到一张照片——用整整两个页码的篇幅刊出的一幅黑白照片——《列车开动之前》。一时的感觉似乎比“触目惊心”还要来得强烈。大脑“嗡”地一声，电流麻麻地周身穿刺……
路口的绿灯亮了，红色的“的士”一下连成红色的长龙，又幻化成红色的纸花、红色的横幅和红色的旗帜……我又听到了1969年9月那喧嚣的鞭炮与锣鼓，还有宣传车震耳的喊唱……身后这家经营珠宝首饰的商行，当时是“上山下乡特供店”，我在燥热的人群中挤来挤去，把瘦细的手伸得老长，凭证购买黄绿色的棉衣、解放鞋，还有“劳动牌”的洗衣肥皂……
《列车开动之前》浓缩的就是那1969年某个瞬间，一群朝气蓬勃的厦门中学毕业生（今天叫“老三届”的）在奔赴闽西山区插队的前夕,于火车站广场的留影：6位清纯的女生，10个虎虎生威的男同学，16条年轻的生命，披挂着清一色的征衣，组合成青春的方阵……他们的厦门城市户口已经被蛮横注销，他们的中学学业已经被斩断……
我不知道这帧照片该类归“新闻照”、“艺术照”，还是“生活照”，然而有魔力的历史写真早已远远包容并超越了一切！我也不知道这位叫“洪诗鸿”的摄影作者是如何用没有抖颤的手指，一下掐住了那么多特殊的眼神，让中国整整一代老知青在照片上读到了自己！
文革不能重演，绝对不可以重演！儿子不时有些关于“文革”和“上山下乡”的大问题，惹我生厌也难以作答。可是当遥远的往事一个窜越时空的后滚翻，栩栩如生又稳稳当当回落在了眼前，使我猛然悟得：把崎岖的经历和丰硕的思索与下一代分享，这也许比什么都来得更为重要，更加紧迫。
渐渐老去的中国老知青拥有往昔共同的“黑白照片”，当会比任何人都更为冷静地珍惜多彩的今天……
1996年5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