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文殊院,品茶和平塔

文摘   文化   2024-09-16 06:58   福建  


     那年八月,瓜果飘香的乌鲁木齐。骤增的游客使乌市直飞厦门的机票大为吃紧。无奈中我只得先飞成都,幸运地滞留了三天,迫不得已多花了数百元,却满足了对蜀都古城的一往情深。加之近年来我嗜茶日深,品八方珍茗已成本人如日东升的趣好。四川的“蒙顶甘露”、“峨嵋毛峰”色翠绿、味醇爽,皆乃我神往已久的茗中佳人,如今也算有缘千里来相会了。


同行的有昆明的老吴,两人一同下榻市中心人民路上价廉的航空招待所。老吴是个“老成都”了,如数家珍地一一列举了此地必游的名山名寺。后来我买了旅游图,图上所绘与老吴所言不二,这样我一下便拥有了“有声”与“文字”两种版本的行动参谋。


游踪极广的我开始对游点采取了“向着特点开步走”的方针。眼下几乎到哪里也少不了山与庙,千篇一律的石径,大同小异的泥塑菩萨已令我兴味索然,有时近乎扛着“完成任务”的心态,去为大山包流汗,去与诸神像照面!忍无可忍,唯有谢绝一切缺乏个性的名胜。


“武侯祠”是值得去的,毕竟《三国演义》中的许多文字变成了砖石,砌成方方块块真真假假曲曲弯弯没有悬念的章回。和平的阳光明媚得使谁都有雅兴一赏战争留下的景观。


“杜甫草堂”也值得一看,目睹着这位诗圣如今下榻在如此富贵的宅院,怎么吟哦出《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又怎么写得下《石壕吏》战乱中拉夫抓丁的凄然。


天地悠悠,现代化中的成都早已脱胎换骨。千年不变的唯有那“茶园”——各处古迹名胜必设的要津,天府百姓长饮不醉的老巢。蜀国非南国,连国语也稍有差异:扁食(馄饨)曰“抄手”,已让我文盲了一回;这“茶园”亦非八闽大地上植茶的田园,而正是我渴求无门的吃茶乐园。耳闻目染这“又一村”的“内涵”,唇未沾茶,身心已坠入其间:竹椅横陈,茶客卧饮古今;碗盖水烟袅袅,口口神品人间太平。


“文殊院”老庙我原先是不去的,可“有声”版的“导游指南”力劝,说它占地面积大,创建于隋朝,近几年增修的塔、殿、亭、廊便是特点。我一听怒从心起,这是什么屁特点,把营建这些假古迹的银两拿去盖学校该有多好!怒火一熄,又觉偏激得过火,双足便在矛矛盾盾之中勉强顺从了“文殊院”近乎广告的说辞——“闹市净土”的诱引。


与上班的人流一同挤车,一挤挤到了文殊院的路口,四面八方而来的善男信女正源源不断地汇入院门。我不慌不忙先在门外填了碗牛肉面,然后购门票五角信步而入。只见殿宇重重,众香客三叩九拜,烟雾缭绕,竟模糊了自己的所在:两年前无锡的开原寺,一年前承德的普宁寺,八年前福州的鼓山寺,……或从小为邻的厦门南普陀寺,寺寺莫不如此!我长叹一气,顿生悔意,来错了!


既来之,则安之。寺的左边是一大片园林,小桥流水,绿木扶疏,对我这佛门的门外汉而言,佛门最大的善举莫过于绿化并保育了寺庙周遭的环境。要评种草植树的先进单位,工农兵学商们大概都不是和尚的对手。佛家弟子借助了泥菩萨的神力,疲软了多少罪恶的斧锯!


     前来园林中打太极拳和练香功的,以及读书看报的老人极多。你拜你的佛,我健我的身,大路朝天,一个半边!芸芸众生,各有所需,各有所喜,各有所信,此理在文殊院浓缩成透亮的一滴。


叩头的叩毕了,打拳的打累了,练香功的也不再神乎其神地吮吸着来自天外的奇香,还有我这样东张西望,心术不正之徒也看乏了眼睛,最终都心灵有约,涓涓向着寺院后侧集结,后侧是那缺不了的茶园,一个规模极大的茶园。


文殊院茶园布下的竹椅阵阵容雄威,“露天八卦阵”置于庭院,“室内方阵”安于斋堂,另有“长蛇阵”见缝插针地列在走廊上。任它风雨和阴晴,管它秋夏与春冬,闲适的茶园横陈于不败之中。


千张竹椅千位客,茶园充满了活力和生机,茶客偶尔变换着坐姿,竹椅四下吱扭有声一如绿野秋虫的吟唱。椅间游走的脚是添水的茶园伙计。他一停步一抬手,沸水一注便从天而降,瞬息之间一汪翠色的茶汤含烟泛珠,正好齐了杯沿,且滴水不溢!四川百姓尊称其为“茶博士”--学位之极峰既饱含了对传统一绝由衷的敬重,也不乏茶人的风趣与亲和。窃以为茶汤养人,亦修出人儒雅的德行。不知君以为然否?


茶园的中枢是茶房,位于庭院和斋堂的结合部,那老旧的茶房里木橱、铜壶、灶台以及橱内那一溜一溜的白瓷盖碗,联手营造着陈古的香色。唯有那直挺挺跻身其间的消毒碗柜,力挽欲行倒流千年的光阴。茶房墙壁上悬着张黑板,告示茶的等级与售价。茶全是花茶,成都人喝花茶,简直成了“万人一茶”的极端。但其花似乎不像福州的茉莉花香得那般“喧宾夺主”,而是尤如小媳妇在一旁香得有分有寸,让蜀中的蒙顶、峨嵋、青城等各山的“绿茶好汉”沸沸扬扬地喧哗着醇爽回甘的主旋律。


    茶园中以茶会友的大有人在;自带点心,以茶代餐的,更不乏其人。点心大至包子油条,小至花生米怪味豆,不一而足。老人们双目半闭,摊坐在大靠背的竹榻上,慢斟细嚼,好一派低消费高享受的早茶乐!而在我这员“川外汉”的眼中,天府“茶配”最为精彩的当属合川核桃片了。其形似雪片糕,但“雪片”上麻点散布。妙就妙在这麻点乃超薄的核桃仁,它入嘴即化,口感中分明已掠过一股甜凉与酥爽。



文殊院茶园蔚为壮观的“饮茶族”部落以老者为主,而老者中老妇的比例则神气活现地超过一半。她们三五成群,人手一盅盖碗茶,个个朗声笑语,在茶园的斋堂中尤显声势。这里真该赋予“霞光”以新的释意:那是人生的黄昏与自然的早晨拥吻时溢出的神采!


我入园随俗,仰靠在竹椅上,潇潇洒洒当一回成都人。虽与“左邻右舍”脉脉不得语,却共享着这溢满茶香的晨光。我从饮着奶茶的乌鲁木齐飞到品着花茶的天府宝地,又将飞回呷着乌龙茶的厦门特区。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嗜茶之国,华夏乃天底下最大的饮茶乐园。


修身养性醒脑明智的神州茶文化滋养着礼仪之邦亿万百姓的心平气和,也浇铸了九州繁荣与发展坚实的基本。


紧挨着茶园的“千佛和平塔”铁铸的塔身直指天穹,晨风不时把塔下缭绕的青烟拂入我的鼻腔。“香火为谁而燃?”这一突如其来的问号一下钩走了我的茶之魂,于是昨晚电视里国际新闻来自异国他乡的鲜血又在眉眼中淋淋滴嗒了!多少残脚断臂凸显着战争的横蛮,多少老人和女人惊恐的眼睛渴求着生存……以诉诸武力解决争端则争端高悬而生灵涂炭!


我默默举起这一盅碗盖茶,让茶气袅袅飘升的热息也随周遭滚滚青烟一同飘向遥远……


文殊院品茶,品出了点新感觉。


郑启五茶散文1997-9-30


厦门郑启五
自己创作的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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