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涛专栏 | 父辈的情义

文摘   文化   2024-04-15 14:59   上海  

刚刚过去的这几个月,由于右手手腕受伤,在家休息了很长时间,这段只能靠左手干活的特殊日子,闲来无事,终于可以静下心来阅读闲置多时的书籍。也许是年纪到了,阎连科写的《我与父辈》,读后让我感触颇深。该书作者从童年开始写起,他以真诚质朴的笔触,讲述了生活在豫西偏僻农村里的父亲、大伯和四叔的人生故事,以及自己从父辈身上获得的精神资粮。

父辈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在我的童年记忆中,对父母总有一种疏离感。由于父母常年在外地工作,年幼时一直和外婆、舅舅一家生活。直到五岁多,父亲从部队回家乡工作,母亲也从外地调回青田,我们一家才算真正团聚。

父亲母亲的结婚照 | 1968

多年的军旅生涯,练就了父亲事必亲躬、说一不二、严肃又不善言辞的性格。而我和这位到五六岁才生活在一起的父亲便有些“格格不入”,总以为他很固执、不近人情。直到我高中毕业去杭州读书才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记得父亲送我去学校报到,我俩从青田乘坐大巴车去杭州。那时都是硬座,没有软卧。而这个硬座是真正意义上的硬板凳。车厢里面塞满人和行李,挤不下的乘客只能坐在过道中间没有靠背的硬板凳上面。十几个小时的车程,我一半时间在晕车,还时不时要呕吐。坐在过道的父亲一路忙不迭的拿塑料袋和毛巾照顾我,还喊司机师傅慢点开慢点开……

父亲和两岁的我

到了学校宿舍,父亲坚持让我选下铺,说住下铺才安全。他一趟趟去水房接了几脸盆水,用毛巾帮我把宿舍的床仔细擦拭了一遍,挂上蚊帐,铺好床,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块豆腐干。回去的时候反复交代我一定要吃好,照顾好自己,不要太节省……

过了好几个月,父亲到浙江省商业干部学校学习,特意来看我,我随口说了一句,上课的教室离宿舍太远,走路不方便,打算买辆二手自行车代步。那时候学生大部分都买二手自行车,一是价格便宜,只要几十块钱,二是由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杭州酸雨挺厉害的,新车淋了雨,没多久就会生锈,用二手车不心疼。我已经让学长们帮我物色二手自行车了。

在杭州读书时的我

第二天中午,饭后正在宿舍休息,听到宿舍管理员喊我接电话,原来是父亲打来的,让我下午去学校位于凯旋路的西门等他。到了约定时间,远远看见父亲骑着一辆蹭蹭亮的自行车往我这边过来。进了校门,他把自行车交给我,说刚给我买了这辆新的自行车,直接从店里骑过来了。看着满头大汗的父亲,让我既感动又好笑。

我已经想象得出自行车店铺伙计在后面追赶他的有趣场景。因为这辆新的自行车还没有经过校正,除了铃声不响,其他零部件都在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后来我推着这辆车去校园里的修车铺,老板很诧异地问,这辆没校正过的新车你是怎么骑到学校的?……出校门送父亲坐公交车回教工路,默默看着父亲上了车,只见他不断朝我挥挥手,让我早点回学校……

当年骑单车也要持证上路

泪水不听话地流了下来,这是第一次感受到平常不苟言笑的父亲原来也是非常疼爱子女的,只是他不善于表达而已。就像高中时的夏天,他时不时会从阳台剪下栀子花和茉莉花,摆放在我的书桌上一样,父亲对子女的爱向来都是厚重的。

父亲出身于清贫的农家,爷爷身材高大,年轻时还做过放排人,奶奶是青田石雕厂工人。父亲有两个弟弟,大叔也在青田石雕厂工作;小叔年幼时从楼梯上摔下来,脑袋受过伤有了后遗症,智力不高。我们私底下都喊他傻叔。但傻叔其实极聪敏,尽管没有上过一天学堂,靠着读报纸自学,加上肯吃苦,竟然也能看懂整张报纸。

我们姐弟仨和太奶奶(后排中)、奶奶(后排左)及奶奶的妹妹合影|1981

自从爷爷奶奶过世后,父亲承担起了照顾这位傻弟弟的重担。每天下班回家后,就把母亲烧好的饭菜打包好,送给傻叔吃。还要帮他洗衣服,打扫卫生。有时候傻叔出去玩没有按时回来,父亲便要四处去找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从未有过半句怨言。如果我们姐弟仨说过一句对傻叔不敬的话,父亲就会毫不客气批评我们,总说爷爷奶奶不在了,他无儿无女无家已经够可怜,我们都要尽力照顾好他。

有一次傻叔因为喝酒把自己摔伤了,住院治疗很长时间。出院后为了治疗后遗症,父亲又带他去缙云一家骨科医院治疗才彻底康复。大概十年前由于傻叔住的房子煤气桶泄漏造成事故,为了安全,父亲才很不情愿地让傻叔住进了养老院。他每周都要去好几趟养老院陪陪小叔,每次我儿子或者侄子外甥女们回来,都会带上这些晚辈们去看望他的傻弟弟,一直到2022年9月9号那天傻叔离开了人世间。

傻叔小时候受过伤是不幸的,但同时他也是幸运的,因为他有一位重情重义的大哥。

爷爷和童年的我

爷爷的堂弟,也就是父亲的堂叔,年轻时被抓壮丁当兵去了台湾,1990年才第一次回大陆省亲 ,那时他夫妻俩已八十来岁,回家时给我们每个小辈送一枚金戒指作为见面礼。据说这是台湾老兵回大陆省亲的习俗。

台湾叔公有位亲姐姐,嫁到青田船寮黄言村那一带。叔公一直牵挂着这位姐姐。回青田后,父亲帮助台湾叔公重新找到了亲姐姐,分别半个世纪后姐弟重逢,激动万分。

两年后,台湾叔公叔婆又回到老家并修缮了祖坟,这次二老毅然决定在青田定居养老。

我问叔公既然在台湾已成家已有女儿,为何还要回大陆生活呢?个子不高但很精神的台湾叔公告诉我,大陆才是他的家,青田才是他的根!为了重回大陆,他已等待了几十年!说这句话时,他的双眼盈满了泪水。由于他的决定和他女儿意见分歧很大,女儿由此和他断绝了来往。叔公叔婆在青田生活期间遇到了很多困难,父亲不辞辛劳跑了很多部门帮助他们解决。后来台湾叔公于96岁高龄在青田过世,完成了他老人家要落叶归根的夙愿。

爷爷最小的胞弟,解放前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大西南战役,后来就留在贵州,在那里成家立业了。父亲经常写信邀请贵州叔公回青田探亲。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贵州叔公回来时,刚好下大雪,我们姐弟仨和贵州叔公围坐在火炉前,听他讲战争年代的故事。

2006年,88岁的贵州叔公仙逝,父亲赶赴贵州和他的子女们一起料理后事。父亲说,小叔公参加过保家卫国的战争,国家也没有亏待小叔公,给他副县级待遇,这是无上的荣光。

父母亲和我们姐妹合影

“年少时,我们总想逃离父辈,逃离故乡。可时光荏苒,当我们蓦然回首,才发现,正是他们,将我们塑造成为今天的样子。站在他们的肩膀上,我们有了触摸天空的勇气;站在他们的身下,我们有了不惧风雨的勇气。人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需求,不是物质的吃穿和花费,不是精神上大起大落的恩爱和慈悲,而是物质和精神混合在一起的那种细雨无声的温情与滋润。正是那种滋润,让人的心灵成为未来充满善意与温情的一颗心。”

父辈的情义,何尝不是我们人生最重要的滋养?

退休后的父亲依旧“不忘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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