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庆和|表舅

文摘   文化   2024-03-29 21:09   上海  

我认识这个表舅五十五年了。我一贯叫舅舅。表舅妈也没加 “表”,我叫妗娘。

表舅住温溪我外公后面幢,单间分家共住十个人,两幢屋背对背。表舅的母亲是我外公的妹妹,外公民国时期下山脱贫盖两间,妹妹盖一间,三间盖一起。外公解放初在三间后面盖五间。我来外婆家,两间已经是大舅九口之家居住。

温溪瓯江岸边大榕树

1969年暑假,父亲去老家把儿子取出来拎给岳父母。是外公吩咐女婿去的。表舅作为找学校最佳人选带我谒见单老师。表舅说,和单文龙老师老同学。告辞西席,往南走几步看到瓯江两岸,往北走几步是温溪区中心小学大门。我11岁插班读小学四年级第八册,单老师教语文又是班主任。

1973年,我父亲任青田县铅锌矿支部书记。表舅是生产组组长。矿区有破碎车间、球磨车间、浮选车间。二级工月薪32元半,临时工按日计酬一元多。附近三五里村塘后、洪岩头、金竹坑,想做几天临时工找我表舅诉苦求情大有人在。表舅安排临时工比我父亲权力大。表舅解放初在人武部服兵役当文化教员,是铅锌矿一百多职工中少有的文化人。

上世纪七十年代,表舅应我外公之邀,N次来写房产分书。表舅写毛笔小楷,笔墨砚是我上学文具,我当书童看看分书怎么写,上横头两个桌角随便站哪。联席会议在五间屋的上头边间召开。楼板下吊一只15W白炽灯泡,俗称15支光,光线黄黄的。不眠之夜,小碗茶泡了再冲,冲淡再泡。表舅动笔头比人家动嘴唇皮更有耐心,但不发表意见,只听只记八面来风,意见相左划掉,改满作废重写。

八仙桌摆四条长凳。民国汪坑村我亲外婆汪氏的弟,坊间称娘舅,列为一席贵客,在代笔人左横,面朝西墙。家族里,娘舅堪比常,随便去哪家有好酒好饭招待。特邀嘉宾朱舅公是我继外婆的再从堂弟,连任学神大队村民委员会半个世纪调解委员,德高望重和事佬位列二席贵客,在代笔人右横,目顾全局。汪舅公朱舅公相向而坐。我外公的弟称呼我外公二叔的本埠第一任区长,叔侄应邀列席会议。

围坐八仙桌大员都不是利害关系人。另外,我娘同辈的姑表兄弟、舅表兄弟、堂兄弟多人来旁听。现场有发声频率不同的女性。我外婆坐正间门槛几乎一言不发。代笔人称呼我外公二舅,破格提拔荣登上席,俗称上横头。这个位置是外公的用餐专席,外婆三舅三妗娘都不会去坐。三舅四个子女都比我小,我们坐上去会被劝开,“这个位置你爷的。” 没人先于外公开饭。如今,这些民俗家规渐行渐远。

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温溪 | 摄影 叶金甫

表舅养育一儿三女。儿子温州一所院校副教授退休,孙子孙媳是大上海白领,同济大学毕业。表舅妈温州永强口音,知书识理教子有方,儿子事业有成,女儿们温婉贤淑。表舅的儿子小我一岁。我寄养岁月,从表弟是我小伙伴。去母亲任教的呈岙小学也叫上我。我比他还瘦,他比我讲义气有力气,十二三岁曾租自行车修理店一辆老牛车驮我逛县城,往返26公里骑车兜风连瞎逛三四个小时很过瘾。自行车一小时租金一角钱,较新的自行车一小时两角钱。车主定价出口成交。那时公路是石子路,青田话说 “岩子路”。1975年,丽水地区公路工程队给330国道温溪至丽水89公里浇上柏油路。

表舅退休后,儿子接父母住温州。表舅来温溪有一次来收费室。

“舅舅,看医师啊?” 
“没啊。我来这里看看宝英的儿么。” 

宝英是我娘的大名。

温溪程氏宗祠 | 摄影 叶植

2005年4月11日,温溪程氏祠堂修缮竣工庆典暨首届世界程氏文化联谊会,与会一千多人。表舅同我往祠堂走,路上有人问:

“金波,他医院里开票的,我认识,是你什么人?”

表舅笑而答曰:“是我亚的外甥哪。”  后来,我串门对表舅妈顺便闲聊:“舅舅讲我是亚的外生。”教书人比先生圈圆:“回答 ‘是我外甥’ 就是,讲这么灵清,分什么正宗的亚的!你这个舅舅啊真不会讲话。”

去温州看望表舅(右),合影留念 | 2019

2019年9月8日是艳阳天。我叫大女儿一起,我小姨子的女婿开车,从青田去看表舅,给表舅看看我女儿这么大了。近鹿城我给从表弟打电话。他在前面开车领路,带访客直奔公园一眼就找着老爷子。表舅平时坐公交车往返公园下棋乐此不疲。

我父亲八十六岁去世时,表舅来青田送一程,同我妻子和大女儿、我妹、堂兄、姑表兄拍六人合影。

那一次,表舅把放半个多世纪我父母结婚照也给了我,我娘在照片背面写着字:赠表兄留念。表舅说,“宝英对所有叔伯兄弟表兄弟,和我最好。”

表舅于2024年3月14日农历二月初五仙逝,我二万里遥祭

作者简介:黄庆和,青田县温溪镇中心卫生院退休收费员,现侨居西班牙瓦伦西亚市。

感谢阅读,欢迎转发~~敬请同好者关注~~

青田往事 | 四都吴岸村的民国将军

陈志宁专栏 | 鹤城“金巷底”

老徐专栏 | 我的家乡四面山

黄庆和:寄养温溪外婆家

手札
回望与书写 光阴的故事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