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女性创业者不必再假装自己是男人 | 随机信箱

文化   文化   2024-06-02 11:26   北京  

图片:萝卜咚


「女性的创业,是创造一份自己喜欢的、体认的、觉得有价值的事业。它无法被一种固定的形态和叙事框定,它也没有一条可以复制和模仿的既定路线。它充满着不确定性,但也意味着我们有足够的机会和空间,去探索,去自由地创造。我们投入大量的情感和关怀,去践行一种我们认同的人际关系,这种关系不是粗暴的权力等级,也不是简单的官僚制度,它是流动的,时刻变化的。」


参加2024卡地亚女性创业家颁奖典礼之后,适野写下了这样的感慨。和本周三节目的嘉宾、内衣设计师、译者于晓丹一样,我们仨也是从创作者的位置上走到了创业者的道路上。我们很少这样称呼自己,但持续思考和试着实践出一条属于我们自己的、自由而开放的事业与道路。


今天这一期以女性创业为主题的随机信箱中,我们为大家呈现五封来信,它们分别来自一位能源领域的女性CEO、一位女性健康工作室的主理人、两位书店店主,以及一位女性情趣用品创业公司的实习生。


在她们各自的故事里,女性创业是走进一个个坐满男人的会议室里面对异样的目光,是与其他女性创业者共情互助,彼此不必再假装自己是男人;女性创业是创造一个让人感到轻松、随意、安心的场所,在身体与情绪的互动中收获和连结;女性创业是彼此支持和赞美,弱化对女性的权力规训,让人理解女人,也真正自发地成为更好的女人;女性创业是面对巨大的不确定性依旧勇敢地往前走,与系统周旋,从具体的人和事情中获得力量,“虽九死其犹未悔”。



01

女性创业者的共鸣与互助让我们不必再假装自己是男人

from 亿可能源创始人、CEO王春光

 

随机波动,你们好。

 

我是王春光,一位能源领域的女性创业者。在这封来信里,我想谈谈我的创业故事以及作为卡地亚女性创业家奖得主和评委的感受。

 

如果要从头说起,我的童年回忆大体上是愉悦的,父亲是我的role model,他让我知道不要被眼前生活的困境、被一时的物质匮乏而影响,一直告诉我要过得精彩,去做你喜欢做的事情和对社会有意义的事情。我家乡的矿山污染太严重了,我小时候没有白裙子和白鞋,很多时候要头戴纱巾出门。之后我患上了严重的鼻炎,一度严重到每周要去医院,医生用一个特别长的带拐弯的针戳进鼻腔,帮助排出里面的脏物。当时的我没想到日后有一天会走上相关的行业,从事能源相关工作,致力于让我的下一代呼吸到更干净的空气。

 

2012年前后我回到北京,正是雾霾比较严重的时候,我感到鼻炎的痛苦正在卷土重来。当时有一个想法一直萦绕着我:为了可持续发展以及一个低碳的未来,我想通过科技的手段去重新撬动能源系统。当时有人说我是“不接地气的科学家”,放着美国好好的中产生活不要,非要回国做这样一个白日梦。我听到了这些声音,但在那时有一种强烈的乐观主义驱动我去做这件事情。

 

在创业的过程中,性别身份带来的困难是存在的。在能源领域,不管合作的甲方是来自中国还是其他国家,你在决策层都几乎见不到女性的身影。不论是石油油气、新能源体系,还是我们这种数字化、智能化的能源公司体系里,可以说根本就没有女性。

 

我曾在怀二胎期间去北京开一个会议,进到会议室发现满屋子全是男士,有一个人说“你走错房间了”。我确认了一下房间号,说我就是要到这个房间来开会的。我说了我的名字,我的名字蛮中性的,可能让他以为我应该是个男性。于是我就坐下来开会,谈专业领域的事情时他还是很认可的,但在晚宴上,对方表达说,你们家人怎么能把你同意你出来干这事儿,你一个女生你完全可以不要那么辛苦。我也去过中东开会和工作,感受到的性别歧视更加严重。当我们最后坐到谈判桌前,他们发现坐在对面的是一个女性时,表现出了明显的不适。

 

我在2020年获得了卡地亚女性创业家奖,之后为这个奖项担任评委。从今年获奖者于晓丹的例子可以看出,这个奖项选择的可能不是最popular的项目,不是一种纯粹用金钱进行的衡量,而是一种可能性,是“why not”。我觉得最难得的一点是,这些获奖项目可能永远都不会吸引到投资人的关注,但是她们可以拿到卡地亚女性创业家奖。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奖项可以说是某种程度上的雪中送炭。

 

社会在方方面面期待女性成为一个强者,认为成功女性的状态应该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抱着娃扛着包还踩着高跟鞋。而于晓丹的设计给我的感受是,她为女性提供了一个允许暴露自身脆弱性的空间和产品。

 

去年年底我出了一场意外车祸,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坐轮椅,在这种状态下,我去看了于晓丹的一次试衣会。正因为我自己彼时也处在从病痛到康复的状态中,我很容易识别那些乳癌术后女性走进来时一方面有躲闪的目光,一方面也有对认同感的渴望。从她们进来时的模样和她们试穿内衣后的样子里,我看到了巨大的对比。同一个人,穿着同样的衣服,当她再站在镜子前,她的眼神和面部表情都变了。我自己做的工作很抽象,关了几家煤电厂、减少了多少碳排放,而那次观摩经历让我意识到,于晓丹做的事情是具体的,是让一个个个体的生活发生一点好的改变。

 

从获奖者到评委的经历也将我纳入了CWI这个支持性特别强的社群里,不同的领域优秀的人集中在一起,我们愿意去奉献自己的时间与精力,也从中感受到了许多获益与乐趣。作为女性创业者,这种共鸣与互助让我们不必再假装自己是男人,做企业的过程也不再像一个孤独的旅途。


02
能力是流动的,关系是流动的,爱是流动的

from 好跃运动健康工作室主理人 郝悦

 

适野、之琪、建国:


你们好。我是最近埋头软装零碎细节、做开业前最后冲刺的健康伙伴郝悦。

 

去年底,我告别了工作近十年的单位,开始用一种相对独立也更自由的模式工作。回想之前的经历,不论在医院还是运动队,总逃不出严肃的紧绷的工作氛围,一道道红线虽然看不见,但刻在每个人的心里。人长期在这样唯结果论的环境下工作,有助于感受力的丧失,变得像个机器。我越来越不喜欢这样。

 

拥有一间自己的运动工作室是我从入行以来就有的愿望,也是现阶段能最大化延续我对专业热情,实践对康复的理解的一种方式。我们身体需要的基本运动能力,大都关乎于脑、眼、身、心的协同参与,相互配合,再通过时间累积,内化成身体记忆之后变成一部分的我们。运动,疲劳,损伤,修复,能力增长 、停滞…..这些天天和我打交道的概念就好像绑在一个莫比乌斯环上,循环往复。而我理想中好的状态是即使有不确定的外部变量,也可以在流动中达到相对平衡,能力是流动的,关系是流动的,爱是流动的。于是我从体制内流动了出去,有了好跃运动健康工作室,一个集康复治疗和功能训练于一体的带有文化属性的小小运动空间。

 

我希望这里是能让人感到轻松随意又安心的训练场所,我要做的就是努力让来到这里的每位朋友对自己的身体状态感到满意,然而,这比说起来还是要复杂很多的。现在有机会让理想落地成型,时不我待,小碎步要抓紧捣两步。从着手注册公司到临近开业用时一个多月,现实教育我原来想拥有一个自己的空间不是租个地方、买些器材就完事的,当然期间屡次被“我一个人好难”的情绪击溃,但认真工作的人谁不难呢?

 

这里就不多说了,还是和大家分享一些试运行期间的收获好啦,最开心的就是能在自己的空间里给妈妈治疗,带妈妈训练,让我们家资深体育评论家也体会了一把运动员待遇的物理治疗结合功能训练的模式。我和妈妈都很喜欢这种体验,也算是我探索一种很新的照护吧。还有就是新结识了很多可爱的人,有处理公司业务的专员、开荒保洁的同龄人创业团队、保洁阿姨和物业师傅,他们共同搭建起一张美好生活联络网,让我在真实的附近性里感受到温暖。

 

6月1号工作室就要开张了,有点紧张,但总的来说这种全新的体验让我感到兴奋,想到以后可以这样和大家打招呼就觉得很有意思:大家好,我是好跃运动健康工作室的主理人郝悦。欢迎朋友们来好跃,当然带着爸爸妈妈,和好朋友或伴侣一起也统统欢迎。我在这里等你哦,我们一起训练吧!

 

祝大家健康!

2024.5.29


03

它让我理解女人,也让我真正自发地成为更好的女人

from 女性情趣用品创业公司beU实习生 零

 

亲爱的随机波动:

 

你们好!我想作为女性实习生的身份分享对“女性创业”这件事的观察体会。


今年春天我进入了上海一家女性情趣用品创业公司实习,我们公司含女量是99%,我做的是媒体投放的工作。在进入这个行业之前,我曾天真以为,女人来研发、推广、招聘、设计,简直太酷了,太梦幻了,太芭比了。直到我进入这边工作,我才意识到,以女性愉悦为目标创造成在市场上还比较敏感的一类商品,并面向消费者销售,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从产品研发到平台准入,从推广审核机制到达人洽淡,要打破的壁垒实在太多,要面对的风险实在太多,要付出的沟通成本实在太多,要抵抗的意识观念实在太多,要处理的私信骚扰也实在不堪入目。可正是真真切切地与女性一起工作的过程中,在同她们一起处理每一个被平台和谐的稿件过程中,我更意识到女性的勇敢、智慧、坚定,事情再难也要做,这很棒。


现在我没有选择继续留在那边工作了,但在沪求学三年的时间里,这段实习经历是我最宝贵最不可替代的生命经验。在这里,我看到了女性认真高效工作时候闪闪发光的样子,也真正感受到职场环境的理想状态——是人与人之间,能够最大程度实现彼此尊重、互相倾听。我和我的同事们会一起赞美细节,分享日常,倾吐困扰,怒骂性别不公。它就像一个职场乌托邦,也像一个女性乌托邦,它弱化了对女性的一切权力规训,它制造了平等的、宽容的、进步的职场环境,它让我看到女人,让我理解女人,也让我真正自发地成为更好的女人。

 

我觉得女性创业除了盈利本身,最重要的地方也在于它创造的精神力量吧,女性创业和女性未来是相互照亮的,让好的文化和理念活下去,我们女宝们才会有更理想的工作环境和更全面的自我进步。女人们了不起!爱女人!


听众 零片


04

开书店第一年,最难的其实是孤独    

from 湖南湘潭好语录的安慰书店主理人 阿贝


亲爱的之琪、适野、建国:

夏日好!
 
南方的春夏交替时的天气总是多变,下午遛狗的时候还有很好的阳光,现在才过去仅仅一个小时,窗外又乌云密布了。牵着小狗们在小区里散步的时候,就在想要给你们写这封信,脑海里甚至浮现出你们仨坐在一起,读信的样子与声音,有三种声音,不知道正在读信的是谁呢?
 
我就这么写了起来,甚至忘记要自我介绍。我是阿贝,大学毕业后在家乡湘潭开了一家书店。
 
有一次,区里要举行一个青年创业会谈,负责人找到我,请我去做分享,我坐在桌子的末端,听着前面一个个人起身,谈自己的创业项目、理想、投资数额,有一位做高科技的男性,他说:“我们公司目前年收入几百万(具体数额不记得了),我觉得年轻人就是要敢闯敢拼,平常我们招人,我最看重的是对方是否愿意加班,年轻人不吃点苦怎么能做出一番事业?”
 
他们之间有人做媒体,有人做预制菜,有人是青年干部,要么是几百万的生意,要么是收获了多个奖项,到了我,我说:“我大学毕业后在这里开了一家书店,因为我没有在这边看到喜欢的书店,我愿意去建立这座精神岛屿。”那个时候书店每天常常只做两位数的生意,也会遇到没有客人来的时候,120平方米的空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坐在桌前。
 
我有时也常常忘记了自己是在“创业”,毕竟创业似乎总是要和高科技,或者什么高投入高回报的项目挂钩,我只是开了一家书店,仅此而已。
 
妈妈在她四十岁的时候,离开了工作将近二十年的企业,那个公司当时正如日中天,没有人理解她为什么要辞职,我也不能理解,只有我爸爸支持她。当时我还不太理解为什么妈妈要辞职,我只是觉得如果妈妈辞职了,家里就没钱了,妈妈向我保证,我们的生活水平不会有任何变化。妈妈开始创业,她在线上教授摄影课程,至今已经过去十年了。
 
最初妈妈对我的规划是:先在大企业工作几年,积攒经验,再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妈妈在某一次摄影课上,和她的学生分享了摩西奶奶的故事:摩西奶奶76岁才开始拿起画笔,80岁在纽约举办自己的个人画展,她的故事鼓励了很多很多想要追寻自己梦想的人。她当时被深深感动了,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贝儿,如果你有想做的事,就去做吧。”
 
我当时正在为论文焦头烂额,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如果有什么非常喜欢的事,那就是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就非常喜欢写作,我想做一些和创作相关的工作,但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开书店是一瞬间的念头,很多人来采访过书店,他们总爱问:“你对书店有怎样的情怀?”我没有情怀,当时我才21岁,能对什么东西有情怀呢?我和妈妈说:“我要开一家书店!”我要,而不是我想要,我知道我一定要做这件事。“妈妈支持你!”妈妈把我紧紧搂在怀里,对我说。
 
妈妈是书店的天使投资人,书店最初的所有装修设备都是妈妈无条件赞助的。为了节省资金,我们去旧货市场淘书柜、桌椅,800元一个实木书柜,简直不要太划算了。妈妈清理出来了一部分家里的旧书,一下就填满了两个书架。爸爸负责干体力活,帮忙刷油漆,打扫卫生,监督工人干活。我什么都不会,设计师问我要怎么摆,我转头就问妈妈。
 
大学最后两年是在线上网课完成的,我们学校是学分制,修完了学分就可以在次年领毕业证了,最后一个学期我一边在家里黑白颠倒地上网课,一边完成毕业论文,一边去书店监工、整理、打扫。2021年12月23日,书店开业了。那天来了很多妈妈的朋友们,阿姨们带着鲜花,带着祝福走进书店,真金白银支持我这个小朋友的事业。那天我们的营业额有一千多块,直到三年后的今天,我们都很少再有这样的业绩了。
 
开书店这三个字听起来特别美好,我们都能想象到那样的场景,每天坐在吧台前,翻翻书,等客人来了结账,打扫一下卫生,一天就这样简单地过去了。一家实体店的工作要比想象中的繁琐很多,每天光是打扫卫生就要花上一个多小时,还有书籍的摆放与库存,我们的主要收入来自饮品和甜点,需要时时关注物料的消耗,我们也在经营自己的自媒体,拍视频、剪视频,更新公众号,策划线下活动,这些事填满了我每天的生活。
 
韩炳哲在《爱欲之死》里写道:创业者并非自由。自由仅仅存在于臆测之中,事实上人们是在剥削自己。尽管福柯的“自我伦理学”驳斥了当时的反动政权,即对他者剥削的统治形式,却忽视了自由本身的强权特征,这也是发生自我剥削的基础。“你能”二字带来的强大压力,通常可以磨灭一个劳动主体。强迫自我不断更新,看上去像是对自由的实践,事实上却使主体忽视了它的强迫性。“你能够”甚至比“你应当”更具强迫性,自我强迫比强迫他人能带来更明显的效果,因为自己不可能反抗自己的意志。
 
我没有进入任何公司或者体制内工作过,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我就这样什么都不明白地开始创业了。在书店创业的第一年,我学会了记账、选书、和客人沟通、开发票、换灯泡、照顾绿植,我从一个i人变成了e人。常常有人问我:“你觉得开书店最难的地方在哪里?”
 
我想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压垮很多实体店的是房租、物业、水电、人工。我们的房租是800元一个月,物业费因为有仓库会稍微贵一点,但在承受范围内,第一年只有我一个人在书店工作,所以只要养活我就行了。
 
开书店第一年我发现,最难的地方其实是孤独。都说书店是i人胜地,人类终究还是群居动物,需要朋友,需要有人聊天,需要有人可以商量着去解决问题。于是第二年,我决定要找一个小伙伴。
 
当时没有人任何人支持我这样做,包括我的朋友,我的爸爸妈妈,他们都认为我好像太着急了。但我知道,我非常非常需要一位小伙伴。
 
我从来没有面试过,自己没有这个经历,所以在面试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比对方还要紧张。妈妈跟我说可以问哪些问题,嘱咐我可以先经历一个试用期再做最后的决定。开心和我同龄,她家就住在书店附近,因为在家考公,有大量的空余时间,我对她的印象起始于一次书店的线下读书会。她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散发光芒,后来通过简历得知她的专业是播音主持,我从她的声音里感受到很多力量。就这样,她来到了书店,成为了唯一的店长。
 
对我来说,书店的小伙伴不算是一项“成本”,这样说很不“成熟”,也毫无“商业头脑”。书店有了小伙伴之后,我们一起打扫卫生,遇到难题可以一起商量,开心也给我提了很多建议,我们的咖啡与甜点越来越专业,咖啡的味道甚至比很多咖啡店还要好,我们一起做了很多有趣的视频,并在社交平台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我们一起出远门去上海、杭州的市集里卖书,很多大城市的居民知道了一座四线城市里有一家小书店。我好像更有动力去工作,因为我不仅仅要实现我的理想生活,我也希望她们能通过书店,实现自己的理想生活。
 
开书店的三年,我得到了非常非常多女性的帮助。妈妈像是一位创业导师,她给了我很多有用的建议,也在我的工作日渐成熟之后,选择不再插手书店的任何工作。和我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西柚,我们在4岁时就成为了好朋友,她常常来书店帮忙,并在我崩溃的时候给予我精神支持。
 
开书店的第三个月,我去到大理拜访了海豚阿德书店店主小白,她已经开了十年书店,我在那里看到了一家成熟的书店是怎样的,是如何运营的。开书店的第八个月,我搬去和外公外婆一起住,外公患有阿尔兹海默症,外婆年纪大了,所以我每天早晚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帮助外婆分担一部分照护工作。每天晚上我们都在沙发上看电视,外婆总是和我说起她小时候的经历,对我说:“勇敢一点,不要怕。”之后我每次遇到任何难题,都会想起这句话。开书店第二年年中,外公外婆在一个月内相继病倒、离世,开心给予我很多精神上和实际的鼓励,她跟我说:“书店有我,你去做你要做的事吧。”
 
在开书店的整个过程里,我开始听播客。「随机波动」、「放学以后」、「海马星球」,我的女性主义开始萌芽、生长,我在书店开辟了一个单独的“她们的书”书架。书架里有上野千鹤子、伊藤比吕美、伍尔夫、埃莱娜·费兰特、巫昂、黄晓丹、杨本芬……
 
书店是某种形式的乌托邦,世界上有那么多不公平的,令人愤恨、生气、难过的事,我将书店建构成一间“她们的房间”,全职妈妈们会选择来书店喘口气,附近的女学生们会选择来这里学习,也有年轻女性来这里工作,这里是安静的,也是安全的。我们提供免费的卫生巾,我们播放女导演的作品《坠楼的审判》、《弗兰西斯·哈》、《刺猬的优雅》、《将来的事》,我们一起看《大法官金斯伯格》,并激烈讨论……我们拍摄和制作的视频里,她是第一性,代表着她们和他们。我们在招聘信息上表明:只招女性,我们合作的设计师、独立创作者都是女性。
 
最近正在读《世上为什么要有图书馆》,最初是被书里对于官场的描绘所吸引,因为我们能读到的官场的文字,大多来自虚构小说,很少(或者说从未)见过非虚构里出现这类型的文字。越往深处读,越觉得杨素秋老师身上的温柔、坚忍、强大的信念和内核深深感动着我,她与图书馆馆长小宁一起工作,一起克服困难,互相鼓励扶持的文字,也一次次打动我。
 
开书店之后,有很多客人妹妹对我说:“姐姐,谢谢你开了一家这样的书店。”“姐姐,书店真的太好了,以后我也要做这样的事。”“姐姐,你们给我很多动力,我也会勇敢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女性创业者和女性创作者也许都害怕着未来的巨大不确定性,但她们依旧勇敢地在往前走,她们的存在,她们的作品影响、鼓励、支持着很多女性。祝愿每位女性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人生。祝愿之琪、适野、建国生活顺遂、平安、快乐。
 
最后,适野鼓励我在这封信里为书店打个广告,我们的书店在湖南湘潭,名字叫:好语录的安慰。你可以在小红书、Bilibili、公众号搜索到我们,祝你快乐!
 
阿贝
2024.5.21

05

灵魂的事业充满无限可能

From 湖北武汉极乐玫瑰书社主理人 Venumars

 

随机波动的姐妹们:

 

您好!我是武汉女性主义独立书店——极乐玫瑰书社的主理人Venumars,可以叫我小V。很开心看到你们发起了关于女性创业的话题,就来投稿了~

 

身边有许许多多创业的女性,从社会意义上来说,我只是其中不算太“成功”的一位——抛弃稳定体制内的工作,辞职-GAP多年-离婚,选择开“靠情怀吃饭”的独立书店,且是书店分类中争议最大的女性主义专题书店;但或许可以说是其中最快乐的一位——立足于“做一个自己喜欢的空间”,虽然还没有靠自己活下来,但每一天都非常自由满足。

 

为什么要开女性主义实体书店?对熟悉我的朋友,应该无需解释希望感受人与人真实的联结,让个体的女性感受到共同体的存在,这种想法一以贯之。而在开店过程中,最难的不是与喜欢的书、知心的读者打交道,而是与系统周旋。写过许多不可说之后,我终于要亲身面对这团庞大而模糊的东西。

 

先是门面筛选,稍微好点的地段,租金都非常贵。我们给自己一年的期限,“活下来”。其次就是进书。图书零售行业是高成本低利润的行业,主打一个薄利多销。我们进的人文社科类书籍,出版社折扣4-6折(好书都很贵,畅销鸡汤/教材/廉价公版书便宜,但我们不会进这种),我们定价5-7折,需要cover房租水电,交通物流,运营成本,人力成本;受到电商、盗版和电子书的冲击,买实体书的读者锐减;这就算了,许多出版社自己直播间秒杀都比给实体店的进货价便宜——深刻感受到实体经济就是渠道被源头逐渐抽干的过程。

 

但前期最痛苦的,其实是办出版物经营许可证。因为证一直下不来,我在政务中心崩溃大哭:我们在历史文化街区,是民用建筑,所有门面都正常注册经营,一到我这要商用建筑,要房本。第一次说需要使用权证明,我就拿了房东公司的证明;后来说要证明房子如何给房东公司使用,我就拿了原所有人的证明;第三次说我们需要民转商,要找房东公司盖章+找居委会开证明+全体业主签字同意。打电话询问都“别的我不知道”、“这不是我们管辖范围”、“我们也是按领导意思办事”。最后同时找了人+问题递交上去,才搞定。一切标准感觉都非常模糊,可能涉及思想文化,就会严格很多。

 

但是真的很感谢读者!每一位读者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也是我们的“镇店之宝”。一开始我们并没有宣传,更没有打上“女性主义”的tag。但——可能因为一进店就能感受到的某种气质(比如月经互助盒、棉条试用盒、女书随手画、女作家推荐卡等等),大家聊了很多女性主义,读者就写了“武汉首家女性主义书店”之类的推文,这让我发现,很多女性渴望这样的空间,而这样的空间确实少有。

 

那——有这个tag也不错!让她们看到我们,“女性主义”这个词,也绝不是不可说。这就必须面对“女性主义能不能作为商品”的质疑。我觉得对商业和资本保持警惕很好,也经常跟妹妹们说“这个译本别买”、“这个品牌爆雷在书店看看就行”、“考虑好了再买”,我们的书除特装绝版都可以拆,没有最低消费,文创和饮品也很便宜。但如果想做产品,将女性主义用市场的力量传播出去,也无可厚非。没人阻止用爱发电,但稳定循环、有价值回馈的输出会更持久。如上野千鹤子老师所说:“热烈欢迎吧!”

 

在开业前逛了一堆书展,看了很多讨论会,感觉很多都在把女性主义作为卖点,但缺乏深入讨论的勇气,也没有形成真正的气候。在某种无形的舆论压力下,徘徊于流行元素和符号概念之间,最多就是“在危险的边缘试探”的程度。但我认为,这不是女性主义商业化的结果,恰恰是不够商业化的反映。这种充满观望、浮于表面的模式,足见女性主义远未成为某些人的嘴里的“时尚单品”。在这个意义上,其实也是“在与系统周旋中做自己”。

 

虽然经历了很多挫折和纠结,但还是更想向大家分享美好的事情!从试营业到现在,进入第四个月后,我就感受到“做喜欢的事情”就是“做对的事情”叠加的双重美妙:一方面,武汉甚至全国的女性友好/性少数友好空间也纷纷来访,或进入我们的视野。女也空间,NewYou读书会、UBU武汉、狂花女子俱乐部、卷王户外女子俱乐部、吾同计划、泡泡的芭比乐园、燃烧沉默计划、SISCOM姐妹饰集、X-GIRL女子健身塑形工作室……欢迎大家关注这些项目!大家的想法比较一致:我们现在都是小平台,大家都很平等,互相串门合作,不会被某个大资本掣肘——这种模式我非常喜欢。知道大家走出这一步殊为不易,被女性之间坚定的勇气、互助的温情所感染。

 

另一方面,很多姐妹会来聊女性主义的话题。她们来自五湖四海,中文、语言、新闻、导演、翻译、生物、法律,甚至有体校和军校,都好厉害!而且很多都是姐妹带姐妹,女儿带妈妈/姥姥来,一位16岁妹妹甚至现场拿起《厌女》对姥姥朗读——或许我的空间设计感染了她们,但她们的情绪更感染了我。很多姐妹对我说“很喜欢这里”、“看到你就很安心”、“希望能一直开下去”,真的好幸福,觉得自己充满力量。感觉她们能改变世界。

 

我也在想到底这个空间能否担负起这样的期待。毕竟质疑和嘲讽也兼而有之——转而一想,我从未以“指导者”、“正确者”自居。更希望空间形态模糊,每一位读者都能重塑它的形态;活动去中心化,每一位读者都是活动的主体。自助互助带来的归属感,相当美妙。而这种自主互助,第一个受益者其实是我——不管是我自己忘带卫生巾而用上互助盒,还是提供止痛药和热水帮到路人,都让我有了某种满足感。或许公益的目的就是“帮到需要的人本身”,这也是最大的回馈。普通人没有提供公益,也不是大家的错,因为这是公共服务应该做到的——公益本身就是补足公共服务的不足,同时也在敦促公共服务的进一步完善。希望有一天,月经贫困问题能被解决,到时候卫生用品能像安全套一样免税or免费发放,互助盒也不再被需要。在这之前,让我们继续做该做的事情吧。

 

至于经常被问的“女性主义是什么”,可以给出我喜欢的官方解答,但我的内心深处其实没有答案。比起给出答案,更希望分享问题。只要能提供探讨问题的小气候,就很棒了。在这个过程中,发现网络带来的自我审查都毫无必要:例如女性主义和很多话题并不是“不可说”的概念,女性相关的任何事都“可以说”。而回到现实世界+做具体的事情,能让我们对自己的力量更有把握。

 

但不管面临多少争议,对女性主义我都“虽九死其犹未悔”。越感受到糟糕的大环境让人们党同伐异,越不愿轻易贴标签。人一定是鲜活生动、多姿多彩的,也是不被定义的。我们怎样都可以。商业回暖,人们内心也渴望回暖。经历漫长封冻,早已厌倦一成不变的生活、庞大空虚的口号——灵魂的事业充满无限可能。所以也下决心,在具体的生活中认识每一个人。这就是想要做线下实体空间、搞线下活动的意义。真实的表情和语气、真实的见面和拥抱,能消除许多恐惧。

 

回到生活中来相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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