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24年高考的第一天。考试结束,就将进入漫长的夏天和毕业季,直到被打乱了队形的人群,在新的入口重新集结——成为大学生,或是社会人。
No News is Good News的信箱最近收到了一封即将毕业的本科生听众的来信。从2020到2024,或许对很多人来说都是行动受限、黑白颠倒、记忆错乱的四年,也是Ta的大学四年。在即将告别这四年也告别校园的时候,Ta做出了最后的小小抵抗,并把它记录下来,分享给我们。在下一个四年或更多年的轮回开始之前,让我们一起享受夏天。
之琪、适野、建国:
你们好!
想和你们分享我刚刚和辅导员一番与“格”有关的对话。
中午辅导员发消息问我有没有时间去找她一趟,原本想说能不能电话沟通,但如果事情到需要见面的程度,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和她上一次见面还是2022年疫情,我要去校外参加考试,她当时问我“能不能不去考?”,我说“不行”。并不是这场考试对我有多重要,我根本没有复习,只是这是我唯一可以短暂逃离白色校园的正当理由。经济学院包了大巴接送学生,我们学院只有我参加考试,尽管我和她承诺午休期间可以和她打视频、不乱跑,但她还是开车到考场外守着。下午送我进考场之后,她离开了,说我考完可以坐她们的大巴返校。我没有踏上那辆大巴,出考场后扫了共享单车,藏进夜幕之中。
我不是循规蹈矩的大学生,也不是有所成就的好学生,和辅导员、老师的交流很少。但我一直很感谢她上次陪我考试,还感谢她疫情期间几次通过我的“病假申请”,让我有机会活下去。其实那段时间也说不出为什么要出校门,问身边人要不要出去她们也说不知道出去干什么。虽然我已经和快递站的大叔联系好,10块钱就能坐他的车出去再把我送进来,但还是想因为一个正常人的正常需求走出校门。出校之后删掉手机的定位软件,因为不能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不能去需要扫场所码的地方,打车到医院之后我就换上共享单车开始city ride,企业微信上还有返校倒计时,内心惴惴不安,不停护着口罩,但还是去了桑丘书店、文化广场、人民公园。
太久没见,进办公室后朝着她的格子间走,她和我眼神交汇之后似乎想要开口问“你找谁”。我给她带了咖啡,如果待会不礼貌的话就先贿赂一下。去买咖啡的路上我才意识,到除了和我谈毕业去向以外,还有可能是因为我用校园网翻墙啊!
坐下寒暄不到几句,她说,“今天找你来是有个忙需要你帮一下。”接着拿出“高校毕业生‘自由职业’登记表”,希望我在上面签字。因为没有考研、考公、就业,所以我名字背后的格子是空的。她说,“院里的压力大,你也知道现在有就业指标的要求,你看咱俩平时关系也挺好的,还是希望你帮我一下。”
我说了一堆理解的话,愿意在别的地方帮她,不过我不能签。她问我的顾虑是什么,保证不会影响我的应届生身份,也不会影响我接下来考研考公,对我没有任何影响为什么不愿意签,就不能帮助一下学校、院里?我那一刻差点被她感动了,想和她说真话。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什么应届生身份、毕业生档案,这四年在这里活到今天,已经让我除了生命以外没有别的要在意的东西了。
突然一通电话打进来,学生家长问她自己孩子是不是不能毕业。我从对话中抽离出来,看眼前这一切,桌面摆着各种布满格子的表,电脑打开的也是excel表格,部分学生名字被标记成红色,她希望把我这个140斤的、有心跳的、有想法的人抽空压扁,放进格子里。她对面的辅导员在和两位党员学生谈话,说能不能劝一下这几位同学,随便找个公司盖个章也好,一起齐心协力完成这件事。
挂完电话她接着说,看能不能先签,等后续有工作了再改。我说我后续有工作了也不会填上去,她以为我想保密。我解释说,是不想把自己和任何一件事绑定在一起。我问,就不能让我名字背后那一栏格子是空的吗?她说,不可以。我说,那我可以延毕吗?也许明年我就能想清楚我要在格子上填什么了。把辅导员吓到了,原本只是不能让就业数据好看,反而让毕业数据变丑了。我说,反正我也没有想好毕业之后去做什么,既然必须要在格子上填毕业去向,那就让我明年再毕业吧,正好还可以住宿舍。她说,不可能,你今年肯定可以毕业,你一定是2024年毕业的。
从办公楼出来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身上少了什么,我放弃了一部分自己在抵抗的东西,变成指标、格子、数据。我也不再是某某某,而是法学2001班某某某。我会被钉在学校毕业去向的海报上,直到下一届新的海报出来。我会被丢进巨大的数据池里,在里面麻木沉睡。六月之后,不会再有人关心你是谁,你在做什么,你要去哪里。拿到满意结果的人会安心躺下,下一个毕业季前再起来。
我觉得很窒息,我不应该为难辅导员,我们都是被困在系统里的人。上面的人根本不关心我们在想什么,下面的人掐着对方的脖子大声质问 “你为什么不愿意签?”,“我为什么要签”显得特别无意义。
但不签字已经是我能做的为数不多的抵抗。
回到自习室,被阳光和树叶包裹,落满灰尘的窗户留下叶子跳探戈的舞步。
夏天很好,但愿一直这么好,也祝你们都好!
Yii
文字 | 随机波友
图片 | 萝卜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