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古代的象军与象医

文化   2024-09-08 14:51   北京  

下文为越南古代的象军与象医》,摘自集刊《医疗社会史研究(第17辑/第Ⅸ卷/第1期):医疗知识的生产与流布叶少飞著。《医疗社会史研究(第17辑由张勇安主编,舒健为特邀主编



越南古代的象军与象医


叶少飞 著


越南位于亚热带地区,盛产亚洲象,古代王朝长期豢养象群,组建象军,成为战争利器,并用作宫廷仪卫。后黎朝(1428~1789)的用象制度已经非常完备,并出现在中国、日本、朝鲜和欧洲的旅行者和僧侣笔下。2020年笔者发表了《大物:越南古代的象》,结合国内外研究对越南古代的象政和象文化做了综合论述,但对象只的治伤和疗愈未曾涉及。后黎朝和阮朝大量装备战象,有完备的象医机构,与象军同隶属于兵部。越南与中国、日本、朝鲜同属于汉文化圈国家,但日本和朝鲜不产象,中国南方部分地区产象,但中央王朝并未装备象军,只是将地方进象和东南亚国家贡象作为宫廷仪卫使用,但数量有限,清代嘉庆初年仪象最多,但也不过35只。越南、暹罗等国进贡大象到北京时往往连同象奴一起送来,象只养护疗愈当也由象奴完成。因数量较少,明清朝廷似并未设置专门医象的机构。越南象医院也就成为东亚汉文化圈国家唯一的官方医象机构,本文结合象军共论之。

一 《扬武碑记》中的黎朝象军和象医

越南自李朝即建有象军,之后的陈朝和胡朝皆有象军。1428年黎利(1428~1433年在位)建立新王朝,亦大力发展象军,至黎圣宗(1460~1497年在位)时建立了完备的制度。1527年莫登庸弑杀黎恭皇建立莫朝,1533年后黎朝残余势力反击,1593年后黎朝灭莫朝,双方战时多仰仗象军。1627年后占据顺化、广南的阮主与在升龙挟制黎皇的郑主征战不休,象是战争主力,各方亦有扼制、杀伤战象的战术和武器。1771年西山阮氏兄弟崛起,扫灭郑氏、阮氏,1787年黎皇维祁逃走向清朝求救,乾隆帝遣孙士毅送其回国,西山朝光中皇帝阮惠进攻清军,驾象作战,1789年春正月清军战败回国。后黎朝象军和象战文献多缺,《大物:越南古代的象》一文已尽力勾勒,兹不赘述。但兵凶战危,战象及象军将士伤亡在所难免,景兴三十一年(1770),后黎朝象军相关的官员人等在升龙城(今河内)专为战象建立了一座扬武庙,并造立《扬武碑记》,碑文如下:

王府推忠翊运功臣、奉侍五老、同参从、中匡军营长营官、奉差管领侍、仍一二等迹、兼宗人府右宗正、都督府左都督、大司徒□府吏、致仕起复国老、炳公武必慎赐国姓郑奉御旨轸及公象创业中兴,多助威武,适于丁丑(1757)□奉颁宦土在中都复古坊,设立庙宇,修造像法,特颁庙名扬武,四时香火奉事如仪,仍与管象侍近侍一、下管象医象院、管象二队四号,合上下等为立碑记事:

我天南国势鳌尊,地维象郡,其物类许多,然出乎类者,兽中之雄,象惟至宝,实为卫国之爪牙。第教养调习,有开必先,实赖先觉先师,三位尊灵,沉几先物,深略宏谟,得西方妙法之真传,教南瞻难驯之公象,颐指气使,如响应声,以此用兵,镇国家,抚群动,亿万余年,无思不服,仰蒙功德,譬若泰山。念推明制作之功,宜建立庙庭之□。爰创此碑,镌名于石,定尊卑,叙位次,不得违越,以寿其传云。所有□□官□姓名贯址开列于后。……

此庙由“炳公武必慎赐国姓郑”奉旨为公象即战象所建。郑是郑楹(1740~1767年在位)的舅舅。景兴十九年(1758)“封郑为大司徒炳忠公”,1765年“炳忠公郑致仕。太妃武氏之弟,年二十典禁军,亲幸无比。赐国姓,年六十请谢,加一字公以优之。寻卒,追封福神。(注:唐安郿墅人)”。炳忠公原名武必慎,为郑楹母舅,赐姓郑氏。1765年郑致仕后“寻卒”,应该很快就去世了,《扬武碑记》的官员列名中也确实没有郑,位列第一的是明忠侯武必任,也是唐安郿墅人,根据越南的人名垫字传统,应该是武必慎(郑)的同族兄弟。碑文中言“此碑用置盖由建庙奉神,自丁丑至庚寅(1770)垂拾余年,示开拓创造之功”,显然扬武庙从起建到立碑延宕十多年,即由郑遵旨倡议,武必任最终完成。

郑主先祖郑检虽是外戚,却是实打实的军功起家,后世郑主也在灭莫战争和与南方阮主的对抗中不断壮大,能够牢牢压制黎氏皇帝,还在于其掌握军权,而战象又是军中主力,黎朝多称战象为“公象”或“雄象”,所以碑文说“公象创业中兴,多助威武”。郑是郑主外戚,当为军中大将,掌管军务,是郑楹股肱近臣,他不但创建扬武庙,还修建了河内关圣庙,以彰显忠勇。

碑文夸赞本国公象雄勇,卫国爪牙,郑楹赐庙名“扬武”,即为战象所建之庙。至于战象之制,则是先觉先师三位尊灵以西方妙法驯南赡部洲的公象,据“西方妙法”,笔者推测其中当有骑六牙白象王的普贤菩萨,即将驯象之法附会于普贤菩萨身上。另外两位则暂不可知。

参与建庙立碑的有“管象侍近侍”“管象医象院”“管象二队四号”,“管象”即象只的管理机构,下有“侍近”“医象院”以及各队。捐建人有“侍近甘棠伯阮梅”等11人,“侍一严武伯阮克宽”等11人,“河侍近彪忠伯武廷彪”等13人,“河侍一仪忠阮仕式”等10人,“卞管象迓武张国迓”等15人,“太医象院叶武陈名逸”等16人,“二队四号允武阮廷允”等数十人,与战象相关的机构官员均参与到扬武庙的建设之中。战象数量庞大,伤病在所难免,故而朝廷设立“医象院”,此时的负责人是陈名逸,院中诸人仍称为“太医”。

碑文最后落款有“敬写住持僧副黎阮荥字宽仁”,应该是日常管理扬武庙之人。无论如何,这都是一座官方专为战象建立的庙宇,足见郑主君臣对战象军力的重视。朝廷设立医象院以调治战象为主的朝廷用象,隶属于军方,以保障朝廷用象的健康与安全。象医与象军的发展息息相关。嗣德四年(1851)杨伯恭撰写《河内地舆》时未记载扬武庙,可能其已经因战火损毁。

二 阮朝的象军

阮主政权自1558年阮潢镇守顺化、广南地区开始逐渐发展,实为黎朝内部的割据势力,1627年阮福源(1613~1635年在位)与郑梉(1623~1657年在位)开战,不断提升军力,至1672年双方大战七次,随后不再互相攻打。1777年广南阮主政权被阮文惠攻灭,末代阮主阮福旸被杀,侄子阮福映(1802~1820年在位)逃脱,重整旧部,1788年夺取嘉定,逐渐反攻。1792~1793年,英国马戛尔尼使团经交趾支那抵达中国觐见乾隆帝,见到了西山阮朝的战象,John Barrow作为马戛尔尼的随员也留下了游记,之后又根据其他材料补充成书,书中记载,1800年Barissy船长到南河期间记录了阮福映的军力,其中有战象200头,配备象兵8000人。1799年,阮德川“兼管五象奇”,从征归仁,“为飞弹伤额,裹创复战,大破贼兵,获战象二十余匹”,“庚申,升神策军知象政都统制”。1802年五月,阮福映百战之余,重新攻占顺化,西山末主阮光缵出逃。阮福映建元嘉隆,继续以王号行事,遣军进攻升龙,完成了200年来历代阮主击灭郑氏、统一全越的愿望。

阮朝辖有从红河平原到湄公河平原的广阔区域,远超前代。阮朝的军制当延续自阮主时代,其对象军极为重视,《钦定大南会典事例》记“京象卫”的序列在“上驷院”、“龙船卫”以及“司炮卫”之前。嘉隆元年(1802)“奏准置象营正营,侍象、中象、后象三支,设象军领象政一”,各支设正副长;嘉隆二年“改象营为象军,设侍象中一、中二、中三三卫”,一卫五队,二、三卫四队。象军如此重要,阮朝在都城顺化亦如中兴黎朝立战象祠:“嘉隆初,象军有珠山祠,岁以春秋祭,官给钱一百缗。”今旧址仍在。

嘉隆二年夏,阮德川“掌象政兼艚务”,“秋有事邦交,扈驾北巡”,1804年“邦交礼成,扈驾还京”。嘉隆五年五月,阮福映称帝。嘉隆十一年春孝康皇后宁陵礼,阮德川“提督兵象左右扈从”。嘉隆十八年,阮德川奏言:“天下虽安,不可忘战,请令诸城营镇岁以正月七月操演象阵各三日。”1820年嘉隆帝驾崩,阮德川充扶辇使。阮德川追随阮福映中兴平乱,以象军统领为开国功勋。嘉隆帝晚年猜忌大臣,杀开国重臣邓陈常,但待阮德川则始终如一。新君阮福晈(1820~1840年在位)即位,明命二年(1821)阮德川扈驾北巡,奉侍象数81匹。可见其人无论是军略还是计谋皆是上乘。天下太平,无所用兵,阮德川即以女乐自娱,亦令新君放心,明命帝果然待之优厚:

川性豪放,支费颇广,所立戏班,有男部女部,姬妾间杂于女部中。以家用不给,奏言于圣祖,请预支来年俸。命赐之钱一千缗,米一千方。帝谕之曰:“如有不足,复以告朕,国家于卿,无所吝也。”

因史馆著史之故,阮德川自撰《履历事务》上交,内容严谨,阮福映称帝前称“王上”,称帝后则称“圣上”,现存1780~1822年的内容,观其上嘉隆帝奏文,稳重周全,从数十载记事中亦可想见阮朝开国象军大将之风范。明命五年(1824)阮德川去世,明命六年二月明命帝谕礼部给予阮德川等功勋臣的子女钱粮。明命帝本人不但重视象军,而且对象极为热爱。如明命七年八月:

命引龙象于殿,庭赐之食。帝谓侍臣曰:“此物性最良。古云犬马之力,而象未尝语及,意者古未有养之,故不知其性之驯耳。”又顾谓潘辉湜曰:“尔知开元故事乎?明皇有碧眼象,尝教衔杯上寿,宴乐则用之,及禄山入长安,亦使此象衔杯,象怒目视之,不肯行,彼虽蠢蚩之物,犹知一日豢养,千秋纲常,此其性之最良,远胜于犬马也。我先朝有一雄象名济者,郑兵来侵,命将乘之以拒战。官军多败亡,象涉江而还,至南岸,以鼻探知,无将牧,过江冲阵,觅得将牧死尸,载以归。先朝闻之甚喜,临殿庭视之,象长吼一声,仆于地,至今犹祀之。此皆象性之良,有明验也。”

唐玄宗舞象之事见《太平广记》,后世典籍多载。明命帝所言战象故事,粤僧大汕和尚正和十七年(1696)三月在广南观看操象时,阮福淍曾向其讲述,大汕和尚特作《义象行》诗一首。十二月,重臣张文铭升为前锋都统制,专管北城弁兵,辞行时明命帝赐其雄象一头,谕曰:

此象乃朕居青宫日,皇考世祖高皇帝所赐也,雄壮无比,朕最珍之,以赐卿,傥有用处,奏捷必矣。

明命帝将自己为储君时的座象赐予张文铭,此举类于中国君王赐自己骑乘的御马给大臣,由此可见其对此象和贤臣的珍爱。嘉隆初年朝廷即确定了京象和地方象只的数量,明命十年(1829)十月朝廷做出调整,兵部核定的京象和地方战象总计有503头,明命帝批准,并任命京象卫官员。在战象之外,阮朝朝廷还有大量的运输和役使象只。明命十二年八月确定操演象阵方法如下:

定京象操演条例。递年分操二十四次,均月以上中二旬由京象统管量派观卫一,弁兵百五十人,神机派炮手十人,各具枪炮火器,择间旷所,量摘象匹,照常操演,象兵象匹按期轮换,会操十二次,自正月至十一月以月底,十二月以二十日均派出亲兵、禁兵、精兵一千人,各具枪炮火器,并京象三卫,兵象均于南台前布列,兵部先期奏闻,侯奉御阅,或命大臣监视。分操一次,过山炮三辆,鸟枪六十杆,火药各五发,游龙炮、火沙炮各十五筒,火炬六十把;会操一次,武功将军炮四辆,过山炮十五辆,鸟枪五百杆,火药各五发,游龙炮一百筒,火沙炮一百五十筒,火炬三百五十把。其火药、火器并支库项,火炬分操一次,给钱三缗,会操一次,给钱十五缗。

这是阮朝最强盛的时代,依靠战象和火器,阮朝军队拥有很强的战力,西进与泰国争夺对柬埔寨的控制权。明命帝对本国战象及操演极为重视,如明命十二年(1831)九月二十六日:

演象阵于南台。帝亲幸观之,赏象兵钱三百缗。敕嗣凡会操京象期如遇驾幸阅视,准派锦衣执鸟枪一百杆,每杆火药五发,一同演习,著为例。

明命帝在各地拣选象只充实京象:

命庆和访买诸蛮象马。复遣侍卫并京象该队各二人分往广南至嘉定、广治,至山西诸省,拣择公象,凡高六尺以上,壮大勇猛,驯习良善,骑坐平稳,不惮枪炮,或非高大驯善而最勇猛轻捷者,解京备选。

庆和解京之象,明命帝从中选出一匹勇猛稳捷的,赐名“乌龙象”,要求训练娴熟后充为自己的御象骑乘。绍治三年(1843),立乌龙象墓碑:

乌龙,御象也,有战功。明命年间敕赐立碑,至是管京象阮仲并以为言,命有司制碑,刻曰乌龙象墓。

明命帝又对兵部评论象只:

甘露象最驯慧,与真腊、暹罗象较胜。且捕务用小象,却为得力,而于山战尤宜。盖大象身重,跋涉险阻甚难,殊不若小象之轻捷。嗣有分发诸省,宜用小象,其大象但留京扈侍可耳。

甘露即甘露九州,在今老挝沙湾拿吉省。明命帝认为体形小的象行动迅捷,驱使方便,地方剿捕作战适合使用。至于身躯沉重的大象,不利跋涉,可以留在京师扈驾。接着他又论象战:

伪西与北兵战多用象,北马畏象,见之即仆,所以取败。小西与红毛战,亦用象,冲杀之后,红毛人用竹枝遮拦,象不敢进,俟其稍倦,以小枪刺象鼻,或倒地,或奔回蹂躏军人,反自溃败。以此观之,战象之胜负,在乎人之善用与不善用而已。

越南史书确实记载西山军与清军在升龙作战时,清军战马惧怕战象。“小西”即小西洋,指今马来西亚、新加坡等海峡殖民地地区,“红毛”指英国人,明命帝所言小西与红毛作战之事不知从何听来,竹枝肯定无法拦住战象,小枪刺象鼻亦不真实,但小西败于英国人之手却是事实,可能是谣传出来的英国人制服战象的邪法。明命帝由此肯定本国的战象和象战之术。

阮朝的象军为其精锐,多次出现在西方人的画作中。1825年,法国海军泰蒂斯号(Tétis)和艾斯佩兰斯号(Esperanc)前来要求通商,但为明命帝所拒绝。法国人留下了两军将士共同观看操演战象的画面,法军官兵坐前,左二为越南官员(见图1)。当年传教士百多禄(Pierre Pigneau de Béhaine)率法国军士援助阮福映,1799年百多禄去世后,尚有阮文胜(Jean-Baptiste Chaigneau)、阮文震(Philippe Vannier)等法国军官继续效力。此时双方旧谊尚存,亦未发生冲突,故能见此和谐画面。

图1 1825年法军来访越南 


2 阮朝战象

我们看到了战象庞大的背影。其正面形象则如图2,此图为1840年绘制,三人一象,即一人驾象,二人在象背实施远程攻击。

绍治(1841~1847)年间高甘雨作《心囊》记录制御战象之法:“勾镰者,长一尺八寸,舌微曲,内有细齿,柄长九尺,象绕而执之,我军数人持柄勾而断之”,又以钉板扎破象脚,“木板一片,钉铁钉数个,钉头有鲠,距象前放之”。无论是火器还是冷兵器,都会对战象造成巨大的伤害,需要进行救治。象不能人工繁育,都要从野外捕获,维持如此庞大的战象数额,就需要对象善加牧养和疗护。

三 阮朝的象医

嗣德五年(1852)阮朝编成《钦定大南会典事例》,“象政”专作一卷,在“马政”之前。此卷分两部分,“象政 一”包括象额、贺象、献象、象牧、象医、象装、象料;“象政 二”包括扈侍、拣象、演象、派驻、看度、管牧医生赏例、管牧医生处分。这是越南历代象政的总结完善。

关于象医机构,明命二年(1821)奏准良医象司97名,分派在京45名。明命七年,议准良医象司改为象医司,置象医副1名,秩正九品,象医生3名,秩从九品,其余皆为象医属人。京象三卫由象医副负责,象医属人30名在外随从象军卫戍。北城河内的前雄、左雄、右雄三象奇,置象医生1名,象医属人13名。广南的中象专管两辖,每辖置象医各1名,象医属人各10名。其他战象卫戍省份皆配备象医属人。京师“象医司”为机构名号,各地则冠以城营镇号,如“嘉定城象医司”“直隶广南象医司”“广义镇象医司”等。之后朝廷对象医司属人有所调整,并增设地方象医司,有缺即招募补充。

关于大象的治疗,嘉隆十一年(1812)规定京师和地方卫戍雄牝象只,“有某匹带病,例有单领南北药材调护,照据医象司员单开纳,在所管象奇员订后,转修单领南北药材,所在官准发官钱采办调护,仝年修著入簿准除”,南药为越南本国所产,北药则为中国所出。这套象只患病上报的流程很完备,由象医司开单疗护,经象只的直接管理官员确认后,发官钱购买药材,年底记账奏销。象庞大无比,耗费的药材数量也很巨大,管象的官员牧养象只亦通象性,故而能够修订象医司的药方。

但是象只患病亦有不能治好的情况,明命十四年“奏准凡象匹偶有患病,即饬象医司或法录司调治如法,间有倒毙者,取其牙骨,由内务府递纳”。

象医司隶属兵部,象医即为军医,因而朝廷规定除了有实授官职的象医副和象医生之外,其他象医属人分为两班轮换,“在京以三个月更戍,诸营镇以六个月更戍,在两城以一年内更戍,轮流应务,调治公象”,每月钱一贯、米一方。明命二十一年,海阳省象医缺额,拨在京象医1名前往该省医治,在海阳期间本省支给钱米,“由省捡取象牧一二人学习医治方法,务得娴熟,充为该省象医”,京派象医即抽调返回。牧养象只的人通象性,京象医即培训其医象。

战象是国家常备军力,因此朝廷耗费巨大的人力财力设置象医司以维护战象的健康。大象不能人工繁育,朝廷虽然想方设法增加、补充象只,但不可避免的是会出现伤亡,因而对象的管牧医生等相关人员有赏罚制度。明命十六年(1835)规定:

议准年内本分牧养象匹,并无倒毙者,其专牧之正骑附骑兵丁各赏一月饷钱,专管之队长各赏二个月俸饷钱文。有能凑足三年并无倒毙,除照例议赏外,其专牧专管等名,由该管并该上司具奏,另奉并赏。

兵丁在战时骑象作战,日常则要与牧养人员共同牧养象匹,象只健康无恙则受奖励。朝廷对战象应该是统一管理,遂对管理象群的所有人员做出赏罚规定:

自十匹以下年内俱无倒毙者,率队赏二月俸钱,管员赏三月俸钱。十一匹至二十匹年内俱无倒毙者,率队赏三月俸钱,管员赏四月俸钱。二十一匹至三十匹年内俱无倒毙者,率队赏四月俸钱,管员赏记录一次。五十匹以上,年内并无倒毙者,率队赏记录一次,管员赏记录一次,再加赏三月俸钱。

象只牧养与医护息息相关。朝廷规定:

医生属人等,除年内未经医治与医治有效有弗效,功过相抵,毋须议赏。外其有能医治见效者,每一匹赏钱三贯,二匹以上各照此例办理。

牧养与象医奖赏皆以年为单位,前者年内象不倒毙即奖,后者医治有效方奖,以象数为准。至于象医治疗什么样的病症才能得到奖励,现在已不可知。明命十一年(1830)确定管牧医生条例,对象匹的亡毙情况做了区别:

一年之内不拘京外象匹,除戎务确系跋涉山溪艰险,或对仗受伤,因而致毙者,临期在京由统管员,在外由地方官声明,候旨定夺。与夫牧骑之弁兵堤防不谨,或骑过江潭以致溺死,或相触抵致毙者,在京由统率管员据实声明候旨,在外由地方官查明定拟具奏。

对于作战和跋涉山路负伤倒毙的象只,由官员上奏等待处理。对于因骑乘和牧养人员不慎,导致象匹涉水溺死、公象互相抵触而亡的,官员上报,必然受罚。不论公象牝象,年内倒毙一匹,专牧兵丁决杖60,每一匹加一等罪,止于100杖,四匹以上者,再枷号两个月。以10∶1的比例,根据倒毙象数惩罚杖责养牧人员,最高为60匹象倒毙六匹。明命二十年又规定倒毙象匹,管牧人员不仅受罚,而且要自队长及以下摊赔。大象倒毙前,必然有象医医治,朝廷同时做出惩罚:

象医司自医副、医生以至属人等,不拘常川分班,但既医治弗效而倒毙者,经手医治之人,倒毙一匹照专牧之兵丁减二等,决笞四十,每一匹加二等罪,止杖一百。至五匹以上,再枷号一月。若误用药方致毙者,与专牧之兵同罪。

嗣德三十三年(1880),山西省“象匹疯毙请免赔”,嗣德帝(1847~1883年在位)朱批“凡肥壮确系急症方免,非此不免”。朝廷能够判断医治无效和是否用错药方,显然对医象技术有相当的认识。遗憾的是,现在汉喃研究院和越南国家图书馆均无医象书籍保存。

结语

在东亚地区,象军是比较特殊的兵种,中国早期虽然有象,但先秦时代象的活动区域逐步南缩,无法稳定获得象源,故而汉唐时期中央王朝没有设立象军。五代时南汉位于产象区,虽然组建象军,但战力较差。之后的宋元明清中央均无象军,仅吴三桂获得云南产象区后曾组建象军。象数既少,亦无象军,自然不会以国家力量组建专门的象医机构。越南自李朝即拥有象军,宋神宗熙宁战争时曾出现在进攻邕州的战场上,随后郭逵率军反击,攻破李朝象军。越南历代王朝持续发展象军,豢养战象,以象军为主力,象政位于马政之前。为了维持稳定的战力并保障战象的健康,后黎朝即已设立专门的象医机构,隶属于兵部。至阮朝,象军力量更强,象医制度和人员配备都很完善,且制定了相应的奖惩条例。象医是象军发展的有力保障,象医能够为病象开设药方,朝廷亦能够判断药方是否有效,显然越南的象医技术达到了相当的高度。遗憾的是,阮朝的象医药方现在未能流传。1886年法国攻占越南后,继续保留阮朝小朝廷,称安南王国,成泰二年(1890)撤销了象卫和司炮卫的建制,保留上驷院和龙船卫,阮朝象军转为宫廷仪卫和民间使用,高能的战争机器失效,作为保障力量的象医当随即缩减。随着越南象群和社会用象的大规模减少,拥有官方建制的象医司和象医也就逐渐消失在历史之中。


图书信息

医疗社会史研究(第17辑/第Ⅸ卷/第1期):医疗知识的生产与流布

张勇安 主编

舒健 特邀主编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24年6月/128.00元 

ISBN 978-7-5228-3667-6

内容简介


本辑为“医疗知识的生产与流布”专题,分专题论文、学术书评两部分,收录了多视角、多层次的研究成果。专题论文部分共收录15篇文章,涉及中外医学理论和实践的发展,探寻中国古代公共卫生史的源头,论述了不同时代的人关于疾病与医药认识的变化,运用医药文献分析古代医学的融合与发展,介绍了越南的象医、美国的水疗。学术书评部分,对丽贝卡·李《非洲历史上的健康、治愈和疾病》进行深入分析,探讨全球化视野下的非洲医学史,开拓国内学术界的理论视野。


目录


·专题:医疗知识的生产与流布·

中国古代公共卫生史的溯源研究 于赓哲/3

“学医”与“求仙”:中国传统社会早期的医学认知 张亭立/22

“致疾”与“治疾”——文言小说中的“恶鸟”与疾病 夭竹君/37

从宝石到药物:海外异物珊瑚在唐宋时期的新角色 杨晓春 张平凤/57

虚实之间:瘵疾在宋元社会中的文化想象与知识认同 张悦/79

虞集《承天仁惠局药方序》所见元代南北医学融合 范家伟/101

明清生育隐喻下的女性病患 顾玥/120

丝路食药:明清时期“琐琐葡萄”传播史与中华医药多元交汇 罗彦慧/138

以志见史:从方志著录明清医药文献看云南中医学的发展 冯秀英/161

知识史视野下的清代温补之风 张田生/182

点泥成金:清代鸦片烟消费与鸦片的商品化 王亚楷/199

越南古代的象军与象医 叶少飞/224

医学与王权:斯图亚特王朝时期正规医生对“国王触摸”的参与 王用鑫/239

《弗莱克斯纳报告》再考察 李秀媛 翟海魂/258

美国内战前的水疗法及其疗效之争 聂希贝/278


·学术述评·

全球史视域下非洲医疗社会史研究的新尝试

  ——评丽贝卡·李《非洲历史上的健康、治愈和疾病》 张阳/303


CONTENTS & ABSTRACTS/321


稿约/331






策划:张思莹

编辑:张思莹

审校:柳   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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