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父母的生活截然不同

情感   2024-08-11 07:16   上海  

这个暑假,其实就是这周,我们一家去了一趟浙江宁海,那是一个父母打工超过二十年的地方。


那里群山环绕,那里离海很近,那里到处是工厂,也到处是打工的异乡人。


其实,我对宁海的感情很特别,第一次去的时候,我才十六岁,而现在的我,已经三十六岁,马上三十七岁了。


在我十五岁那年,母亲、妹妹和父亲,一起去了宁海打工。那一年,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一只老狗。那一年,妹妹成了童工。每当工厂有检查的时候,她都要偷偷的藏起来。从此,宁海便成了我心灵的故乡,因为那里有母亲、妹妹和父亲。


很长一段时间,我分不清是安徽老家是我的家,还是宁海是我的家。父母兜兜转转搬了很多次的家,而几乎都在同一个村子,一个被工厂包围的村子里。他们住过原木的古建筑,本地人的民宅,老旧的瓦房,中间还短暂的住过其他的地方,只是我不知道。而这一次,最为简陋,简陋到我有点心疼,那是一个像集装箱一样的简易房。他们不是住不起更好的房子,只是舍不得。关于这一点,作为儿子的我,还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我习惯性的会每隔一段时间和母亲通一次视频,在视频里,我知道他们住的地方很简陋。只是,当我自己走进去的时候,我还是觉得有点难过。我住在上海,干净的便利的小区里,父母却住在一个像集装箱的简易房里。心里会莫名的难过。


其实,在我们老家,我们是有一个两层的楼房的,前后都有院子,右边是一个小树林,左边是村子里的主干道。是一套很舒服的房子。但是,我们那里没有好的就业机会。用母亲的话说,“回去了干嘛呢?现在能赚钱,就赚一点钱,留着养老,减轻你们的负担。回老家,闲着也难受啊!”


“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呢?”我问母亲。


“再做六年。”母亲说,“到时候就回老家种点菜,养些鸡……”


回老家,种地,或者在老家附近打工,目前都不是好的选择。种地,太累,而且收入甚微。在老家附近打工,不如在宁海打工,同样的劳动,宁海的工资可能是老家的两三倍,甚至更多。问题是,在宁海,父母舍不得租更好的房子,居住条件比老家差了太多太多。


大概从十六岁开始,我每年寒暑假,都会来父母这里进工厂,做短工。当然,也一起住在父母的出租房里。在我的记忆中,没有特别舒服的房子。大多数,厨房和卧室,是在一起的。家里满是油烟味,或者是有一种下雨天的潮湿感。打工人租的房子,大概都是这样的吧,他们舍不得住特别好的房子,毕竟 ,离乡背井,狠心的把孩子放在老家,自己出来打工,就是为了多赚点钱,存起来,带回去。所以,在租房子的这种固定支出上,大多数的打工人都是舍不得的。


多年以来,我多次往返宁海与我的老家、大学、第一份工作的城市、第二份工作的城市、上海之间。每次去到那里,我都能感受到一股浓厚的乡愁。满大街是安徽、河南、贵州、四川等地来打工的人。有人说,这个县里,有一半本地人,一半外地人,我是信的,因为我观察我。当我没事的时候,我喜欢在镇子上闲逛,也喜欢在村子里闲逛。能很清晰的分辨哪些是本地人,哪些是外地人,尤其是当我在村子里闲逛时。本地人的房子是新的、大的、干净的多的,外地人的出租屋是旧的、小的、昏暗的,这种差异,很明显。


我曾经想过,如果要研究中国的打工人群生活现状。其实研究这个村子就够了。这个村子,总会在每年暑假的时候,增加一大波人口,大都是像我这样的外来打工者的子女。当然,也有很多年轻人带着老婆过来打工的,还有许多单身的人在这里结为夫妻的。他们的生活,看起来挺苦的。但是,多年以后,当我被困于上海的写字楼里时,我才醒悟,或许他们的生活不一定是苦的。他们苦的是身体,而我们苦的是心灵。即便如此,当我在村子里看见一批批闲逛的打工者的小孩时,我还是会有点心疼。当我看见年轻的姑娘,挺着大肚子在村子里走动时,我也会想,“他们在这里打工,他们的孩子在这里出生,出生在一个异乡,生长在昏暗的出租屋里。”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作为打工子女的我,总会觉得自己在那里低人一等,和本地人相比,和本地小孩相比,我们显得十分可怜。父母的感受,我不知道。或许,二十年的时光,已经让他乡变成了习惯的地方。父母,现在对这个村子比对我们老家的村子还要熟悉。


宁海,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地方,有森林温泉,有海边码头,有很美的风景,有美味的海鲜。这几年,周围的高楼也越来越多,马路也越来越宽。就业机会非常非常多,用我妻子的话说,“到处都是工厂,被工厂包围了。”这不像是一个县,或者一个村,而像是一个工业发达的城市。


如果要继续写我对这个县,这个村的感受和故事,那么可写的就太多了。我的第一份工资是在这里赚取的,我喜欢的第一个姑娘是在这里做暑假工认识的本地人,我熟悉这里的村子,道路,房子,菜市场,工厂,我熟悉这里打工人的很多很多的故事。故此,我常常想,“宁海,算是我的第三故乡了。”这里承载了我许多夏日的回忆,和没有中断过的牵挂,当然,是牵挂父母。


这一次去到宁海,我们是一家三口开着车去的。我和妻子说,“二十年前,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是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再加头尾三个小时的大巴。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开车来这里,也没有想到,父母会在这里打工这么久。”


这一次的旅途,基本上是妻子安排的。她很聪明,定到了很好的酒店,还可以洗衣服,离父母的出租屋也很近。第一天晚上,我们是在父母的出租屋吃的饭,环境过于简陋,我便不描述了。没有嫌弃的意思,只是觉得,我与父母的生活截然不同。第二天,由于父母要上班,赶着出货,我们便自己安排了行程,上午去爬山,下午去了码头挖螃蟹,孩子很开心。这也是我第一次觉得,“原来宁海还是一个旅行的好地方。”多亏了妻子的安排,让我发现了宁海除了是一个“打工之城”,还是一个可以看风景的地方。山上,很美。海边,很美。这两个地方,让我们这次的探亲之旅增添了许多美好。


至于探亲,实则我们和父母在一起聊天的时间并不多。父母照常上班,只有在晚上的时间,我们才会碰面聊一下。或许是父母老了很多,或许是我年纪大了很多,这一次的碰面,让我格外心疼。也让我反思,“我在上海的日子太舒服了,应该看见,并且感恩我的很舒服的生活。同时,见面的温情,也让我知道,我需要常常来看看父母。陪他们逛逛,走一走。”


十六岁那年,我不会想到三十六岁的我会在上海成家生活。也不会想到,二十年后,父母还在同一个地方打工,同一个村子寄居。我们的人生是两条轨迹,我知道,我难以适应父母生活的环境,父母也很难走进我的生活。我们的生活注定截然不同。我和妻子表达了我的忧伤,妻子说,“也能理解,尊重父母的选择吧。如果你实在难受,你可以帮他们改造一下出租屋。”我知道,这种难受是我单方面的羞愧。父母本身,或许并不觉得条件艰苦。这是他们已经习惯了的生活方式,如果让他们多花钱,去住更好的房子,他们反倒会不安心。这段时间,由于妹妹和两个外甥女也来探望父母,并且小住一段时间,母亲才给出租屋装了空调,只是,电费很贵,房东是按一块钱一度电收费的。想必妹妹走后,父母是舍不得开空调的吧。


妹妹无数次的劝父母租好一点的房子,他们不听。我则一次都没有劝过,只是盼着他们早日“退休”,这样我也可以和他们一起回老家住大房子了。这是我目前能够得着的盼望。


这里,以往都是年龄偏大的人在此打工,这一次,我看见很多年轻的面孔,我说的年轻,不是当年的那种年轻,而是零零后,甚至是壹零后的这种年轻。二十年前的年轻人,现在也都比我还大了,而这一波的年轻人,却是当年那一群人的孩子般的大小,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以为,“他们的孩子,应该不至于再继续留在这里的工厂打工了吧!”父母在这里打工,孩子也在这里长大,并且继续在这里的工厂打工。我总觉得会有一点难过。但是新一代的打工人,或许比父母一代从容了很多。毕竟,这里已经不是他乡,而是自己出生和长大的地方。


“他们有的人在这里买了房子,安家了。”母亲说。


“或许当年,我们也应该在这里买一套房子,你们可以住,也可以在这里养老。”我说。


“那时候一套房子十几万,我们一个月工资才七百块,哪里有钱买哦。”母亲答。


当年,如果妹妹没有回去继续读书,或许会嫁给这里的一个本地人,日子或许也是挺不错的。但是,哪里会有那么多或许呢。我和妹妹对这个地方是有一些乡愁的,有二十年的时间,我们和这里相连着,镇上的医院,菜市场,超市,百货商场,县里的步行街……还有这里的橘子、杨梅、海鲜,在其他地方也是吃不到这么好的。


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是上海的深夜,我开始有点想念母亲,虽然才分开不到一天。想到他们简陋的住处,想到工厂里的叮叮当当,想到母亲看我们的眼神,既亲切,又遥远。亲切,因为她是母亲。遥远,因为我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我还想到,“母亲曾经是那么要强的人,现在也多了许多叹息。或许是叹息儿女离自己太远,距离太远,心也很远。叹息孙子已经难以接受自己住的地方了。小时候,孙子来的时候还是挺高兴的。这一次,从孙子的反应中,看出了一些距离感。当然,孙子还是喜欢奶奶的。”


去宁海,对于我的意义是看望父母,同时对于我是一种鞭策。鞭策我在上海的日子里,不要虚度时光,不要总是抱怨,因为我的生活已经够好了。同时,要经常的联系父母,定期去看望他们。这一次,要特别感谢妻子,当我陷入忧伤中的时候,带着我们去了好几个地方玩,看见了不同的美景。一路上,妻子稳定的情绪,也让我感受到了安全感和被接纳的感受。


我与父母的生活截然不同,他们或许有他们想要完成的使命。而我在上海,也不能浪费光阴。我想,亲人总是心心相印,互为支撑。想到父母还在努力工作、生活,我也得打起精神来,更加努力工作、生活。


去看望父母,其实是去看望我的根和我的过去,让我知道我来时的路,也让我知道我努力的方向,以及需要感恩现在的生活。生活不容易,但是,大家都不容易,都还在努力生活。这是父母给我的激励。


仇先生的碎碎念
高级婚姻家庭咨询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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