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艺辉导演的新电影《好东西》上映 4 天票房已经 1.6 亿，在大荧幕中看到纯粹地、完全地，以女性为主体的视角来观察生活，表达感受——很多女性观众表示从未有过的愉悦。
这是只有女性创作者才能讲述的故事，我意识到女性书写和表达的重要性，包括母亲这个非常古老的词汇，在旧世界里已经讲述了很多遍，但那些叙事让人厌倦，且远远不够。
而从当下生活出发的，带着新的理论视角，「新世界」的妈妈们会呈现出更丰富的面貌，发出更多的声音。
上期以「成为妈妈」为主题的来信征集中，我们收到很多妈妈的来信，她们年龄不同，身处各个行业，用女性特有的观察视角写下了她们对于妈妈这个角色、对生命的体验和理解，细腻，生动（感谢每一封真诚的来信🙇♀️）。
我们从中选出了 3 位妈妈的来信，她们分别处于不同的生命阶段（怀孕中、新手妈妈、更有经验的妈妈），分享了这个阶段特有的感受。
来信01
@花玲珑；32 岁；孕期 4 个月；影视行业从业者
简心的朋友，你们好：
我今年 32 岁，是一位怀孕 4 个月的妈妈，之前还失去过一个孩子。对于当妈妈的体验，今天我想分享的可能主要是和怀孕相关的，或许能给想当妈妈的女孩一些参考和帮助。
还是先说到第一次怀孕吧，是今年的 4 月份，刚验出来我和老公都特别开心，他在一分钟之内就告诉了亲近的几个家人和朋友。
一般胎儿到几周的时候应该有胎心、胎芽，但我当时是没有的，所有人都说没事，可能是长得慢，再过两周，他们说可能是女孩，到三个月左右的时候医生说有胚胎停育的可能，但可以再看看。当时我有一点点忐忑，但没有太担心，因为我一向身体都很健康，于是就和老公去外地玩了。
等我从外地回来去医院检查的时候，那个医生忽然就判定了胎儿的死亡，让我立刻做手术把孩子拿掉（否则会有危险），对我来说太突然了。我记得老公那天下班回到家抱着我说肯定没事的，我老公的父亲信佛，他就在那里放心经，为孩子祈祷。
第二天我们又去了更权威的医院，拿到了确定的结论，我失去了这个孩子。
▷《浮世幻生》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怀孕不一定是当妈妈的开始。前三个月是很不稳定的，医生告诉我，大概有 1/ 10 的人会出现各种问题。我上一个流掉的那个胚胎后来被送去做胚胎监测了，监测到它的染色体有问题的，这个可能从进化论上也能解释，并不一定所有的胚胎都有机会活下来，也要是看它本身是不是足够健康，足够强壮。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并且安安稳稳地长大，现在看来生命本身就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了。
但这些生理知识我以前完全不知道，生活里很少有人会谈论这些，我也一直觉得生育就是一件自然而然、很轻松的事情。为了更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那之后我还去私立医院做了专门的排卵检测，你可以亲眼观察到自己的卵子，它的大小，变化，以及排卵的过程究竟是怎么样的。就算没有怀孕的计划，这个过程也可以帮女性确认自己的身体健康。
我意识到很多时候，女性对于怀孕的担忧或恐惧，来源于我们根本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不了解所有的环节，甚至缺乏基本的知识。也可能是在我们的社会文化里，怀孕一直是一件有点儿忌讳的事情，所以我们不习惯细致地去谈论它，只有一些宏观的模糊的感受，一个女人怀孕了，肚子大了，孩子出生了，当妈妈了……但这其中真实的体验，女性之间其实是需要有更多交流的。也没什么好羞耻的，生命的诞生是一件多神圣的事啊。
在做了更充分的准备后，我很幸运地第二次怀孕了。这次胎儿已经度过前三个月的不稳定期，有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的手搭在小腹上，突然摸到了宝宝的心跳声，之前我都是要专门去找，或者要用手指按压下去一点才能感受到。可能是我吃饱了，听着那个心跳声，咚咚咚，我觉得内心特别安稳和幸福。
来信02
@本本；33 岁，婚龄七年，儿子五岁；高中语文教师，教龄十年
简单心理的编辑们：你们好！
我的成长到目前为止都是按部就班的乖乖女路径，从来没有出格过。23 岁进入体制内，恋爱三年，26 岁跟爱人结婚，28 岁生下孩子。平稳的人生对我来说是值得庆幸的，我也没有出现迟来的叛逆。
我和老公是会坐下来、手拉手长聊的那种夫妻，他是聪明木讷的理工科，温和良善，中和了我性格中锋利倔强的部分，我对「跟他共同生活」这件事充满感激。
孩子是经过充分的商讨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我们在身体上和精神上都做了一些准备，想做对孩子负责的父母，想把这个角色扮演得更好一点。但做的合不合格，我们说了不算，最终的评判权在孩子手里。
要孩子的原因很简单，这跟我对于人生的定义有关，我觉得人生的意义在于体验，活得越久，能吃、能玩、能去的地方带给人的体验越来越有限和重复，但养孩子带来的体验是非常极致的，坏的体验和好的体验，都非常极致。
所以，我一定要养育一个孩子。
我铭记过我们人生交汇的很多瞬间——
比如他刚会走的时候，我躺在沙发上跟他说：「把我包包拿过来。」他叼着奶嘴摇摇晃晃从换鞋凳上给我送来了包包，我大声跟我妈说：「他能听懂人话了！」
夏天他被蚊虫叮咬，我告诉他这叫「痒痒」，他高兴地学发音。后来他高烧腹泻，指着肚子说：「痒痒。」我掀他衣服检查，没发现异常，但还是给他涂止痒凝胶，他没有享受的姿态。后来才怀疑，他不是痒痒，是肚子疼。直到他皱眉指着肚肚说痒痒，然后「噗」地一声拉在地板上，我才确定——「宝宝，肚肚不是痒痒，这叫疼。」
他两岁左右实现自主如厕。午睡前，他躺在床上叫：「尿尿！」我疑心不会，毕竟才尿过。但还是给他拿来了马桶，他试了试，没有尿出来。我拿走马桶，他惶急央求：「尿尿！」试了三次，都没有尿。加之昨天他没有大便，我猜他是错把便意当尿意。所以跟他说：「宝宝，你不是要尿尿，你是要拉屎。」他慢慢重复道：「拉死。」一个月后，他正在玩，突然立定握拳，大叫一声：「拉死！」然后飞奔而去。打这儿，他能明确区分尿意和便意了。
原来，生命最初，一定是有一个人教会我们，什么是疼，什么是痒。教会我们分辨，这是想尿尿，那是想拉屎。后来再学会区别，是胃痛，还是饿了，还是饿得胃痛。
▷《浮世幻生》
现在他五岁了，在饮食、睡眠上几乎不费心了，身体上的疲劳有很大缓解；但他现在上蹿下跳，斗鸡逮狗，当妈的精力支出有增无减。所以竟会偶尔怀念下他更小的时候——
儿子 1 岁 8 个月，我一个人在家带他，用辅食机给他做虾丸。用完之后清洗机器，放进橱柜，手滑，整台机子掉在地上，发出巨响。我下意识回头去看他，他本来在客厅地垫上玩磁力片，此刻一动不动地站着，定定看向我这边。我平静又轻松地说:「宝贝，妈妈没事，妈妈没事。」他却不再迟疑，奔向我，
他站着，我蹲着。他特地绕到我面前，察看我面色。我也去看他——眉头皱皱、神情关切、十分好笑。接下来发生的事大大超出我的预料。他一手扶住我肩膀，旋即倾身找我的嘴，吻了上去。亲完，竟然还用另一只手极其轻柔地摸了三下我的头。他不会表达，但那一刻，仿佛是在说，「我知道你一定吓坏了。」
小时候因为搞砸了事情，也被粗暴地对待过，做错过很多事情，毁掉过一些关系。成家之后，尤其是有孩子之后，改了很多，也在很多时刻，被治愈着。孩子天真的举动让我想起小时候，原来搞砸了事情，责备的优先级并不是最高的。
你是无心的，你也很愧疚，你也知道下次注意，你只是不知道，原来，只是被轻轻地摸摸头，就足够让二十年前的那个小孩嚎啕大哭了。
他近来情感更加丰富：
会说，我不想长大，我觉得现在就很开心。
会说，我哭不是因为伤心，是因为我很感动。
会说，你奶奶已经去世了吗？咱们得好好活啊。
成长的瞬间，三天三夜也讲不完，而我们相遇竟然才五年。
所以，孩子究竟给我带来了什么——生命本身给我以巨大的惊奇。
回忆至此，我说的都是好听的部分，至于万般艰辛，留待下封信再说吧，如果我有时间的话：）
谢谢您的倾听。
来信03
简单心理的编辑们好：
我是个老师，好像是个很适合当妈妈的职业，懂一些教育知识，有大量陪伴孩子的时间。再加上我和母亲的关系不太好，她是那种控制欲很强的妈妈，会干预我和什么人做打交道、如何做事情。母亲也有一些情绪上的问题，经常给我很大的压力。所以我在有了孩子之后，对亲子关系很上心。
但实际上并没那么容易。记得当时我会看一些育儿书，有一个观点对我影响很大，不要过于关注孩子的哭，要不然以后孩子就会用哭来表达需要。所以后来孩子只要一哭我就会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不去抱他，只是拍拍他，摸摸他。
但这个问题并没有好转，尤其到了孩子四五岁之后，反而更爱哭了了，什么事情都要大哭大闹。我自己就很手足无措，小时候的哭你还能安抚，而现在我不仅没法安抚孩子，甚至都无法安抚自己，因为我母亲之前的情绪在我身上就是一个巨大的压力，所以孩子哭也给了我很大压力，有时候都感觉快要爆炸了。
比如说他一开始可能是小小的一点情绪，我接受不了，然后他就崩溃了，崩溃了就开始大哭，我感觉我控制不住了，我又很大声地给他压制回去，两个人在家里就跟吵架一样，好大的声音。
那个时候我感觉到对他的极大厌恶，完全感觉不到对他的爱，只想远离孩子。他想要我陪他睡觉或者陪他干嘛，对我来说都是压力。我很痛苦，一方面情感上是真的很抗拒，很厌恶孩子，但理性上又会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但我又没有办法，因为一个人的情感是最难控制的，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样去由衷地去喜欢他，去爱他。
▷《浮世幻生》
在我以前的人生里，我一直属于比较努力的那种人，我的信念就是努力就一定会有改变。但是在孩子的事情上，我发现自己连努力的意愿都没有，我知道孩子需要我，但就是很难去配合和支持他。想到我母亲的影响，我开始担心自己比她做得更糟糕，孩子以后会出现更严重的状况。
差不多在这个时候我认识了一个朋友，在和她的关系里，我明显感觉到好像我的声音被人听见了，甚至可以在一个人面前哭了，可能也是这种感受鼓舞了我，我就想试试心理咨询，找一个更专业的人来帮助我。
大概是 2022 年底吧，那个时候我老公经常要到国外出差，每次他出差的时候，我一个人都会面临很严重的情绪崩溃。正好在他又一次要出差的时候，我就想趁自己没崩溃之前赶紧约上心理咨询，否则等我状态很糟的时候连求助的意愿都没有了。
于是我就这样开始了我的心理咨询之路，持续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我印象很深地是，在我跟咨询师最开始的几次，我每次都要哭一半的时间，哭也不能放声哭，因为还有很多话想要说。
我是视频形式的咨询，前半年时间我在家办公，我就会坐在我的床上平时睡觉的那个角落，太阳经常会照着那个角落，然后靠在床的靠背上聊。下半年咨询的时间我在单位，就找一个没人的办公室，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会坐在地上，靠在一个角落里面。人生第一次，我觉得拥有了一个空间，这个空间里面以我的课题为核心，有人在认真地听见我的声音，而且是一个很真实的人，被看见、被容纳，也会回应我。
我和咨询师其实大多数时候处理的都是我和我母亲的关系，那个可能是根本性的。咨询师有次一句话点到了我，她说：「你的痛苦可能来自于以往一些记忆的回归。」我也慢慢察觉到，面对孩子情绪的那个痛苦感，确实很多时候是过往从我母亲身上感受到的。
就这样每周一次咨询，同时伴随着学习和思考，我慢慢地放松下来。以前冲孩子凶的时候，我在心里会评判自己，你看你又控制不了情绪，你真的是一个坏妈妈。后来再面对这种情景时，我会意识到，嗯，你现在不舒服，你在发脾气，不舒服的原因我先不想，但当下就至少先接纳了自己的那个感受，我先关心了我自己。咨询师曾经告诉我，要时刻记得给自己最大的善意。「你不舒服了？」我在想，这就是一个善意，对不对？
当我能接纳自己的情绪后，我学着去和所有的痛苦相处，也看到了孩子们更多的面貌。他们和我一样真实，我们生气，我们也表达原谅，我们真诚地说出自己的不满，也表达感谢和抱歉。我们的关系是如此的平等，让我不再担心被他们胁迫，也时刻提醒自己不要以大人的特权去控制他们。
从孩子出生开始，我们一直都有睡觉前拥抱的习惯，但很长时间里那个拥抱不带着什么感情，至少我觉得自己是不怎么投入的。但慢慢地，我能感觉一些变化， 我会踏踏实实、扎扎实实抱着他，然后也蹭一蹭他的脸。他都十多岁了，我就是真心地会感慨，哇，我儿子真棒，他身体强壮，心里也越来越阳光，那个感觉让人好感动。
我记得有一天，也是有一种要流眼泪的冲动的时候，我就跟孩子说，真的很难想象，以前其实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很讨厌他，而现在，我可以满心喜悦的拥抱，对他表达爱。然后眼泪就流下来了。孩子很平静，没有委屈，没有失望，没有愤怒，没有丝毫怀疑我是否爱他。
▷《浮世幻生》
我常常说，养孩子治好了我所有的小心眼，我开始学着接纳他们像我和不像我的一切，在学习爱孩子的时候，我也学着爱自己，爱周围其他人。这个过程中，从原生家庭里带来的那些创伤，也在慢慢愈合。
也特别想要感谢我的心理咨询师，也是在你们平台预约的，她在关系里倾心陪伴，在分别时给我信任和鼓励。还记得当我聊到对孩子的厌恶时，她只说了一句话就让我就释怀了，「妈妈们对孩子有厌恶有恨，这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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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寒冰
责编：小胡
封面 ：《我的天才女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