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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注亲情·写给母亲
甘肃华亭 刘杰
母亲，我们阴阳相隔已经17年了，时间并没有稀释我对你的思念，在细雨霏霏的早春时节，我又一次想起了你。
对于你的身世，一部分是你讲给我的，一部分是你逝后父亲讲给我的，合起来也是一鳞半爪，一个大概罢了。打我记事起，外公外婆就是一个虚幻的概念，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看过。
1960年初春，年馑持续蔓延，饿殍遍野，我四岁的姐姐也未能幸免。当时父亲在洮河工地上，家里只有你和我哥，也是羸弱不堪，一阵大风就能刮跑。危急之下，父亲恰好回家，他听说爱女饿毙，五内俱焚，决意离开家乡。这样，你和父亲带着我年仅7岁的哥哥为了逃个活命，背井离乡，风餐露宿，逃荒到关山之东的华亭境内。初春的关山依然天寒地冻，满目焦枯，你们在关山半腰一个叫碾盘子的村子，找寻到一个远嫁的族亲，族亲家也是家徒四壁，借宿一晚上之后继续沿着公路东行。幸赖苍天有眼，你们意外地成了林2师3团刘店林场的职工，当然是好心人相助的结果。只是五年之后，因为父亲工作调动的原因，你们离开了林场，落户到关山深处的苍沟，算是在关山扎下了根。
母亲，你给我讲述你们逃荒的经历时神色平静，波澜不惊，我却听得惊心动魄，长吁短叹。我不知道，当时一对年轻夫妇带着幼子，忍饥挨饿，长途奔波，关山阻隔，危机四伏，前途渺茫，那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赌一把，还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决绝？你借助煤油灯微弱的光亮，一边忙着手里的针线活，一边给端着煤油灯昏昏欲睡的我讲述你们的逃亡经历，神态安详，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唯有说到我姐姐饿死的情节，你脸上悄无声息地流淌着两行清泪，我用手为你拭去时，泪水是那么冰凉。
你出生在一个叫南坡里的山村，家道殷实，我的外公曾经当过保长、民团团长，后来也因此死于狱中。你们兄妹六个，你排行老五，前面有我两个舅舅和两个姨姨，你后面有一个我小姨。因为你偏小，所以深得外公外婆的偏爱，不仅吃穿上倾斜，还是冬学（扫盲夜校）的第一批女生。只是我的外公外婆和大舅，都只能是你故事中的主人公，等我来到这个世上，他们早已经属于另一个世界了。
母亲，你的手巧在村子里是有口皆碑的，你说这是外婆指教的结果。村里女人缝棉袄棉裤，剪鞋样要找你帮忙，腊月里剪窗花更使家里人满为患，娶媳妇的绣花枕头皮和喜字也非你莫属。我们兄弟姊妹多，你白天忙农活、灶头，晚上一直忙于缝缝补补，但没有一个人失望地走出我家，都是乘兴而来欢笑而归。你的良善为你赢得了很高的声誉，不管是跑山采药的还是进林割扫帚的，抑或是收药的贩子，素昧平生者，只要走进咱家门，讨水的有茶喝，饥饿者得到饱腹，热情接待，分文不取。为此，你没少受我们的抱怨，仍然一如既往，不改初衷。
母亲，你最令人敬佩的还是远见卓识。村子里五六十户人家，四五十个娃娃，读完高中的不足十人，除了当时生活困难、经济拮据的因素，主要是观念的问题，尤其是女娃娃，能上完小学就已经很不错了。我们家算村子里的困难户，人多劳力少，你又是多病之身，但我们兄妹六个人读完了高中（哥哥小学毕业就入伍了），这在当时饔飧不继，连一张看的钱都没有的家庭，谁能不说是个奇迹呢？你和父亲对不识字的难肠和尴尬深有体会，虽然不晓得“知识改变命运”之类的说辞，但敬重文字，敬仰读书人。为了供我们念书，父亲经常冒雨进林割扫帚，你拄着拐棍进林刨菖蒲，有时候为了我一周两块钱的生活费，你四处求借，那谦卑的神态令我刻骨铭心。你和父亲不会讲大道理，但始终是儿子女子都一样看待，一碗水端平，三个妹妹都读完了高中，这在咱村里是绝无仅有的。
母亲，自逃荒华亭到你病逝的四十多年时间里，你仅仅回过一次老家（娘家），除了关山迢迢之外，其实你怕触景生情，忆起往事，伤心伤身。娘家父母双亡，哥哥早殇，一草一木都是悲；夫家虽然高堂双全，但你们曾经栖身的窑洞还在（父亲被爷爷分家后住在一孔窑洞），四岁的女儿饿死在里面，那是你心头不能愈合的伤口。除此之外，饥饿年代人人自危，亲情淡漠，甚至人整人的那些往事，都是往伤口上撒盐。对于老家，你的恨多于爱，唯有亲历者才能体会。
我不止一次地到过你们的老家，看着广袤无垠的黄土高坡、山梁沟壑，想象着一个解放脚（母亲缠足不久新中国成立了）的农妇，在夜深人静的夜晚，摸索到生产队的苜蓿地里，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地刚揪了几把苜蓿，被一声粗暴的吆喝吓得魂飞天外、惊慌失措之时，哪里管得了崖沟窟圈（洪水冲成的窟窿），只是一路狂奔，为的是避免被抓住后揪到人前面批斗。母亲，你一个听到别人的不幸都会掬一捧同情之泪，“扫地恐伤蝼蚁命”的人，咋就那么胆大无畏呢？看着那孔几乎坍塌殆尽的窑洞，我不能想象你眼睁睁看着活泼伶俐的女儿在怀里慢慢变冷僵硬，那是怎样的肝肠寸断、悲恸欲绝……
母亲，你一生节俭，一块咖啡色的头巾用了三十多年，一件黑色华达呢的大襟子上衣穿得泛白了还在穿。在我的记忆里，你几乎没有穿过新衣裳，却千方百计地给我们每年都换上过年的新衣裳，哪怕只有一件上衣或裤子。咱们日子逐渐好转了，你却积劳成疾，病入膏肓，纵有万般不舍，我们还是没能留住你，在17年前早春的一个深夜，你驾鹤仙游了，享年72岁。
母亲，如你所愿，我们现在都过上了好日子，虽然都是普通百姓，却通过自身的努力，有了自己的职业，做着有益别人和社会的事情，和你生前一样与人为善，真诚待人，憨厚处事，你应该感到欣慰了吧！
母亲，阴阳两隔，纸短情长，慰儿思念苦，盼你入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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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 版：公 帅
编 发：苏卓琳 欧阳蔚
审 核：闻 勇
出 品：特别关注融媒体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