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阳作协】黄潮:香奈儿

文摘   2024-11-01 08:38   湖北  


三十四岁这年,我第一次拥有了一款货真价实的名牌包,不是学生时代向往的Nike,也不是短暂工作期间买下的小CK,而是影视剧里女总裁常提的白色小羊皮的链条包——香奈儿。冬夜里,我和老王翻遍全网,终于找到了它的二手售价:两万四千元。

以我的身家,是买不起这种奢侈品的,对它也不可能有什么研究。得益于网络时代的廉价信息,我还是略知一二。研二这年,我打了三份工,手头最终结余一万八千元,但要买一款二手的两万四千元的香奈儿名包,听起来是下辈子的事。

拥有它,得感谢老王的姐姐。包包是她送给我的新婚礼物。我与姑姐未曾谋面,但对她做代购挣钱到韩国留学的事迹深感敬佩。现在这份敬佩感化作了实体把玩手中,我的双颊泛红,心脏不禁砰砰直跳。

起初我像往常一样取了份快递,随意拆开,盒子上的双C标志让我的思维有些许停顿,如PPT放映般思考着礼物价值几许。我的小CK是三百块,这个小包七千块差不多了吧?我自认猜想十分合理,于是赶忙给妈妈打电话分享我收到贵重礼物的忐忑和激动。

“他姐姐给我买了一个香奈儿的包。”

“那你收着呗。”

妈妈的语气有些不以为然,我断定她不知晓皮包的价值,紧忙说出我的推论。

“要七八千呢!”

“拿着呗。”

我开始迷茫,语气也充满了不确定,不清楚家里是不是有什么隐藏的资产让我妈如此淡定。我含糊地挂了电话,把盒子放进背包(它的价格只有七十元),冲到肯德基找到正在用Python“天天向上”的老王,此刻他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半小时前,他若无其事地告诉我他姐姐送了我一个包,要我去取快递。

我回忆着电视剧里地下党接头的场景,掏出盒子放在电脑前。老王瞥了一眼,问:“喜欢吗?”

显然他对奢侈品的认知比我还匮乏,没有认出香奈儿的商标。我凑近指了指双C,“这是香奈儿。”

他愣了一下,可能听说过这个牌子不便宜,但也不知道有多贵。我的耐心快被烧完了,剩下一堆“这个我知道”的优越感。我面带微笑,得意洋洋地揭晓了答案:”这可是奢侈品,要七千块呢!”

平时上班为了省五块钱的早餐费,老王可以签到一个月,一个小小的包却要七千块,这个信息的当量实在太猛了。当然,我们并不是全然不知这类东西的存在,只不过它们都趾高气扬地躺在橱窗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放在老王电脑上,旁边还有他薅羊毛来的免费咖啡。这个小包包是不是太平易近人了?

“真的?”他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对我的估价表示怀疑。我有些恼怒,打开购物软件开始搜索,以证明我的正确性。不知道是包包的款式太新或者太小众,我们始终没有找到在售的同款。一圈搜索下来,这个品牌的均价明显高出“七千块”很多很多。

最终老王在一个奢侈品二手交易网上找到了近似的答案——一个二手的蓝色小羊皮包,售价两万四千元,大概有百来个人点了想要。

手机屏幕开始变得滚烫,空气开始变得粘稠,堵得我俩肺泡里都是金钱的气息。我想把小包拿起来仔细查看查看,又碍于公共场合不敢声张。我的手指在桌边反复滑动,迟迟不敢伸过去。我相信,只要我一旦拿起来,那么它的价值就会像无线网一样连入每一个人的脑子里。纵然有老王这个山东大汉在,我也不敢冒这个险。

我们迅速赶回了民宿。一路上,我将小包背在身前,除了必要的安检,小包一刻也不离身。我向来对奢侈品嗤之以鼻,认为不过是消费主义布下的陷阱,只能网住虚荣肤浅之人。我读过学术论文,看过纪录片,我认为我已经参透了这些奢侈品的本质,只不过是商家拿各式情怀来牟取巨额利润的手段!理智在怒吼,可眼下我一点儿也听不见了。

我太快乐了。

这种快乐来得如此赤裸,和被钱砸了没什么两样。回看一个小时前的自己,我不禁笑出了声,那个时候我还未曾拥有这个名包,自认理智又清醒,“不过是没见过世面而已。”我想。我对现状接受得很快,还没下车,我已经开始认同奢侈品的价值。

价值的认同让我打开了新的幻想。我躺在床上笑得花枝乱颤,激动地描绘着我的幻想,词语像是打翻了的米缸,洒得遍地都是,老王来不及清理它们,只好和我一起玩闹。过了一会儿,可能怕我笑过去,老王让我镇静一下听他说。

“我姐姐千里迢迢从韩国寄回来的东西肯定不会很便宜的,你以后还会有其他贵重的礼物的,不要高兴过了头,省着点下次用吧。”

老王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我坚持这次是个例外,因为是新婚礼物,所以才很贵重。

老王想了想,让我看前两天他收到的衣服,说:“这件就是从韩国寄过来的,我们看看它有多贵吧。”

这个品牌logo超出了我的认知,一查名字,“巴黎世家!”我叫出了声。

老王还是很迷茫,天哪,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但是他说对了,这些东西都不便宜。我又翻出了一件卫衣,当时还被卖衣服的舅母吐槽“韩国衣服也不怎么样嘛。”它一直被我随意对待,甚至什么粘的油渍还洗不掉了。我们也找到了它的家族,是个韩国潮牌,没前面两个贵,也比我的衣服贵多了。

老王看着油渍有些幸灾乐祸,我当然后知后觉,心疼不已。我严肃地站起来,重新拿起皮包,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把它供起来。”

当时的想法有点杂,我还想或许我的美貌可以打动姐姐,我们撇下老王后双宿双飞,以后我还会有其他可以供起来的包。

老王有些惊异,可能察觉到了我思想上的一些滑坡,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谁都不太在乎。我们开始斟酌措辞向姐姐表示感谢,毕竟这么大的礼我们现在是还不起的。姐姐听到我要把包供起来,立刻表示了反对。

“别啊,供起来就白买了,背着才开心。”

可是供起来我更开心。我心里小声反驳。

闹腾了一宿,挥霍了大批量的肾上腺素,疲惫感从发根麻麻地爬进心里。理智又回来了,我想起我打的三份工,想起挣的一百五每小时的课时费,想起每天控制在一百块的伙食费,讽刺和愤慨脱口而出。“他们的钱真好赚!”马克思的资本理论在我的心头打转。“他们就是这样剥削我们的!盘剥我们的劳动价值还不够,还要创造这些东西来抢我们的钱!”我突然变得很绝望,我坐起来仔细端详这个包,它好像和我其他的包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更柔软一点。

怎么会这么贵啊!

我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大声控诉资本的丑恶。我回忆自己上过的所有政治课,一个个名词像报菜名一样溜出来,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对。老王看着我,一脸不安,我高兴了一晚上,突然又这么绝望而愠怒,让他很有些不知所措。

“你要是不喜欢咱就不背了嘛。”他试图让我平静,我却觉得他不可理喻。怎么能不背呢?这么贵的包当然要找个正式的场合大大方方地背出去!我被自己的想法给惊讶到了,如此自相矛盾还理直气壮。一时间我分不出我在生什么气,又为什么而开心。老王无论怎么安抚我,我都要抬杠。僵持了一会儿,我不再试图理清思绪,平静了下来。我们默默把包仔细收进了包装盒。

然而一觉醒来我还是很开心,看来奢侈品的魔力比我想象的要大许多。一回学校,我就迫不及待地向室友们炫耀,我有一只香奈儿!果不其然,包包引起了一阵小小的欢呼。接着,大家都兴奋地背起了它,我心满意足地收下她们的赞美,最后小心翼翼地把包收回包装盒放到了衣柜深处。它在我这里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柜子里度过,每次出门我都会打开柜子看看它,然后背上其他的廉价包跨门而出。

我只背过它两次,一次和老王去约会,一次去看室友演出。两次我都很小心,过地铁安检时,我从不让它直接躺在传送带上。为此,老王要额外背一个包给它当垫背,室友则主动把她的帆布包垫在了它下面。

那次约会回来,老王很不开心。

“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背这个包了?”

我很生气,我明明很珍惜这个礼物,他怎么能这么说我。

“除非你不在意它被弄脏,就像你的其他包一样,那你就随便背。”

我当然做不到,苦于难找垫背,我又没钱买车,就只好让它静静地躺在包装盒里。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又添了新包,当然他们都很便宜,在我心里也远远比不上那个只能躺在柜子里的香奈儿。

终于有一天,我想起了它柔软的触感,想起了它给我带来的狂喜和愤怒,我又把它请出来放在手上把玩。羊皮是如此洁白柔软,双C的金属扣却已斑驳。

它掉漆了。

我将眼睛贴了上去,生怕被骗了,反复几次,我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它和我的其他廉价包一样,掉漆了。

就仿佛看到了男神秃顶,我大吃了一惊,愤怒又失望。

我站起来,把它挂在衣帽钩上,就和其他廉价包一样。


作者简介:黄潮,当阳市第二高级中学语文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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