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阳作协】周祥龙：孤独图书馆

文摘 2024-11-14 18:12 湖北

读书本是一个人灵魂的踽踽独行。每当一本好书读罢掩卷，整个人会突然间松肩垮腰，长舒一口气。那时候，双腿好似跨越了千山万水般沉重而绵软，头发也像历经了沧海桑田，染上一层霜雪，而肩上无形的行囊，又平添了一分重量。

虽然阅读的感悟可以分享，但阅读的过程却始终是只属于自己的孤单跋涉。所以当听说有一家图书馆取名“孤独”，我心头是有一番震动的。

在秦皇岛市昌黎县的黄金海岸，有一座二层的小小图书馆，面朝渤海，孑然矗立于荒芜的沙滩之上。图书馆建筑整体呈灰色调，内部的设计也别具一格，设有阅览室、冥想室、活动室等。整个阅读空间是阶梯状开放式的，面朝海的一边是一整面落地窗，建筑师当初的设计理念，是尽量利用自然光线，达到返璞归真的极致体验。捧一本书，静坐于窗前，看远处蔚蓝的海水翻涌出白色的海浪，会不会品味出一种天地洪荒的孤独感来？

然而事与愿违，早已成为网红打卡地的孤独图书馆竟一点儿也不“孤独”，假期更是人满为患，根本约不到参观券。试想蜂拥而入的游客中又有几人是真正爱读书的？大多不过是拿书做做样子，摆拍几张照片，在朋友圈炫耀一番而已。

当我攥着手机掐着点儿在拥挤的网络预约门票，约了两天还没约上时，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荒谬可笑。身边有那么多真正的图书馆，我又何必去人堆里寻找“孤独”呢。

从十二岁到二十八岁，我住在一家图书馆的隔壁。确切地说，我家搬过来两年后，才有了它。我是看着它出生、老去的。作为一家县级图书馆，它的藏书并不算丰富，但也慰藉了我很多孤独的少年时光。它临街的一面，是一个规整的八边形建筑，六个采光面有窗，十分通透，白天在一楼的少儿阅览室看书也不需要开灯。

少儿阅览室以杂志居多，翻着翻着就嫌不过瘾，成人的阅览室一般是不让进的，大约是怕孩子吵闹喧哗，影响了大人们读书。因为我常去，与管理员混了个脸熟，我又是只看书不说话的，不知从何时起，连借书卡都不用出示，能直接进库房看书了。

都说看书可以看到昏天黑地，这是真的。常常，我抱着书坐在库房墙角，一看就是一个下午，直到字迹越来越模糊，才惊觉天快黑了。星期天，图书管理员着急下班，在库房门口敷衍地喊了一嗓子就立刻关门落锁，吓得我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外跑。长大以后，这种场景还会偶尔出现在我的梦里——置身在昏暗的库房密匝匝的书架下，双腿软麻到使不上一点劲儿，身体跌跌撞撞擦了满墙的灰，想喊，又像被人堵住了嗓子眼儿……

没有比图书馆更安静的地方了，那里是孤独症患者的避风港。

十几年前，在北京治病等待床位的那些日子，我常去一家街道图书馆。它比县级图书馆还要小，除了上午有几个来看报刊的老大爷，可以说门可罗雀。我就是在那里认识了老张。

老张来的第一天就引起了我的注意，脱下外面的羽绒服是笔挺的西服领带，他这一身职业装束很是扎眼，与图书馆有些格格不入。打开笔记本电脑鼓捣一阵后，他便开始看书，厚厚的一本《基督山伯爵》。中午他一般去隔壁小超市买个面包，将面包搁在暖气片上烤热了，就着图书馆免费提供的速溶咖啡解决一餐。

我是不敢搭讪陌生人的社恐，坐在他对面看着，把疑问埋在心底。

倒是老张先主动，上楼梯时见我爬得吃力，他伸手来扶住我的胳膊：“你这病是先天还是后天的？”话匣子一打开，图书馆也不再孤独了。

我在等医院的一张床，而老张在等一个工位。

“北漂十五年，上一家公司干了八年，结婚生娃买了房，房贷一个月六千。失业了也不敢告诉媳妇儿，这不每天按时出门，进了地铁A口出D口，幸好还有个图书馆收容我。”老张摇头苦笑，却不说苦。“遣散费还剩一万多，下月要再找不着工作，就下决心和媳妇儿摊牌。”

“会找到的。”我的安慰很苍白，但老张还是感激地用力捏了捏我的肩。

老张其实不老，那年刚满三十六。我没有问他是否还保存着原来的闹钟设置，将每一个早上的告别和每一个夜晚的归来表演得天衣无缝。按时交到妻子手里的工资，看她开心地接过来数了又数：还房贷、交水电、物业、取暖费，宝宝的奶粉又快吃完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苦楚，我也概莫能外，而男人的苦是隐忍的，决不能写在脸上。那一刻，我们成了朋友。

晴天的下午，只有我和老张的阅读区极为舒适，后背被阳光照得暖暖的，外加抗震颤药的副作用，使我困意融融。有时悠悠醒转，发现肩上还搭着老张的羽绒服。

偶尔老张不在的上午，那是他去面试了，下午他回来继续翻开书，我也不问他面试情况如何。总之，我们都一样在等待。

老张终于找到了新工作，而我也顺利地完成了手术。之后的这十几年里，老张又换了两份工作，做到企业高层，并举家迁到了天津。

疫情之后我再去北京的医院复查时，突然很想再去看一看那个图书馆，然而沿路找了好几回也没发现，就好像以前的记忆是假的一样，它凭空消失了！后来问了附近的居民才知道，图书馆早已被拆除了，那里如今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商业中心。

我不知道老张有没有再去过那个图书馆，也没有告诉老张那个图书馆已经被拆了，就如同我觉得它始终建在我心底一样。因为我只需记得，有那么一个冬天，它曾温暖了两个孤独的灵魂。

作者简介：周祥龙，湖北当阳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宜昌市散文学会理事，当阳市作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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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委：王雪莲刘德权

本期编辑：周海云

投稿信箱：dyzx2019@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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