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韩国政治局势紧张。韩国总统尹锡悦在2024年12月3日晚突然宣布实施“紧急戒严”。这一决定是在国会自政府上台以来共发起了22次针对政府官员的弹劾动议,以及国会恐吓法官、瘫痪司法工作,并削减了涉及国家核心职能、打击毒品犯罪和维护民生治安的预算的背景下做出的。尹锡悦指责在野党是“反国家势力”,企图颠覆政权。
在尹锡悦宣布“紧急戒严”后,韩国执政党内部出现了分歧。执政党代表韩东勋议员称“总统的戒严宣言是错误的”,表示将与国民一起制止。而在野党共同民主党则紧急召集议员会议,党首李在明呼吁民众前往国会保护国会,称戒严令是非法、违宪、反民众的举措。
在韩国总统尹锡悦宣布实施紧急戒严后,韩国社会出现了广泛的抗议和质疑。韩国国会于当地时间2024年12月4日凌晨举行紧急全体会议,190名国会议员出席了此次会议,就“要求解除紧急戒严令”进行了投票。
议员全票通过了要求解除紧急戒严令的决议,韩国国会议长禹元植随后宣布紧急戒严令无效。
此次紧急戒严事件不仅反映了当前韩国政治局势的紧张程度,也勾起了人们对韩国历史上类似事件的回忆。光州事件作为韩国民主化进程中的重要事件,对当前韩国政治生态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五一八民主化运动”又称“光州事件”,于1980年5月18日发生在光州,是当地民众要求推翻军事独裁政府、还政于民的一次民主抗争运动。当时掌握军权的全斗焕政府血腥镇压,造成大量平民伤亡。
韩国前总统文在寅曾在光州市五一八民主广场举行的五一八民主化运动40周年纪念仪式并致辞,政府将全力以赴查明五一八真相,并强调必将查明国家对平民施暴的真相。
韩国光州
作者:调反唱唱
来源:电影少女放浪记
1979年12月12日,军界强人全斗焕发动“肃军政变”之后上台,实行军事独裁统治。
1980年4月,工人以及学生走上街头示威,浪潮汹涌。百名民主运动人士因要求民主而被逮捕、拷问甚至殴打致死。
1980年5月17日,全斗焕实行紧急戒严令,连夜空运戒严军队。
1980年5月18日,军队接到暗号为“华丽的假期”的作战命令,向手无寸铁的人群开火。
1980年5月27日,10天的抗争被血腥镇压,只留下恐惧与痛苦。据不完全统计,207人死亡,2392人受伤,987人下落不明。
1987年6月,百万韩国公民走上街头要求改宪,期间仍有死伤。在内外压力之下,政府被迫接受宪改方案,采用总统直接选举制。全斗焕下台,独裁统治结束。
1993年,总统金泳三将“518光州暴动”更名为“518民主运动”。
1994年,制定“518受害者赔偿方案”,当事人及其家属向军事法院起诉全斗焕。
1996年,全斗焕因“叛乱、内乱首恶罪”以及“内乱目的杀人罪”被判死刑,光州事件在法律上彻底得到了平反。
◇2011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记忆委员会,评“518民主运动”为世界民主文化遗产。
灰色漩涡中心
“民主圣地”光州,过目难忘的名字汇聚了它所承载的意识理念,发生在上个世纪的光荣甚至是自负的历史,令在无奈和无为中无所适从的我,一度羡慕不已。去光州,印证对记忆政治的判断,在孕育人权斗士的历史空间中,感染全然的伟大。
这就是我的目的。不理会旅行地图上重点标注的高山红叶、幽谷晨霭,我的光州之行,只和政治有关。
早秋,并不是光州的旅行旺季,本是晴天居多的季节,到达时却被不详的乌云笼罩。从汽车站出来,搭乘出租车到城市的东北角。走上陡坡,又沿宽约一米的小巷道走下台阶。在保龄球馆门口抽烟的青年,帮我找到了住处。这是一间很小的旅社,一切都是老式装修风格,薄荷绿的木门,方格子的地板。走廊的光线昏暗,客厅的插座开关一闪一闪,刺鼻的金属腥味停滞在空气中。
旅店前是纵横交错的巷道,秘密这个词可以指向一切。我拿着地图在城市间穿行,妄图在被遗忘的角落里对应遥远的关联,获知光州事件的细枝末节。从小街拐进城区主干道锦南路时,我一眼认出了这条著名的街道。
在照片、文字、影视作品中被无数次提及的锦南路,是当年风暴漩涡中心。整条街道的遗迹多达12处,从光州学生独立运动纪念馆开始,经过屠杀市民和学生的光州公园广场,一直延伸到事发后接收大量伤者的光州红十字医院。在猛烈抵抗的时期,曾有200辆大小客车在整条路上缓慢前进,司机们以拉响警笛的方式加入示威队伍。
工作日的清晨,锦南路并不如想象中人流密集,阴天的街道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路过的公交车上,坐着冷漠地看向窗外的三两个乘客。我想起在老照片中看到的火炬,曾经点燃整条街道的激昂与对抗,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戒严军与市民兵在锦南路持续攻防,5月20日,公交和出租车为主的示威车队,占领锦南路,这一天后被定为“民主司机节”加以纪念。
红色折纸小马
光州民主运动档案馆就在锦南路边,这里原是天主教会大楼,光州事件的首次静坐示威发生于此。馆门口竖立着一座青黄色的人像雕塑,他的个子很高,只能抬头仰望才能看清脸上错综复杂的表情。雕塑底座写着:“穿透灵魂的双眼,注视着光州屠杀的悲剧”。旁边,几个穿着校服的中学生吵吵嚷嚷,不合时宜地比着“V”字争相拍照。
我推开门走进去,当下没有参观者,展厅在一片黑暗中沉默。从一层右边亮灯区域,走出一位老爷爷,他朝我点了点头,把灯与音响打开。滚动的纪录影像、口述录音、照片绘画、新闻报道、受害者遗物、政府文件……馆内的资料极其详实,尽管大多写以韩语,但那些珍贵的寥寥几句英文,足以让我在凝视中徘徊。
一层的玻璃地板下,还原了屠杀后锦南路的一片狼籍。在展厅的二层,用蓝色硬塑料制作的戒严军假人,“行走”在道路的两侧。
在展柜里面,存放着手无寸铁的血肉,被国家机器碾压的悲惨记忆。沾满血迹的女性传统韩服,哭泣的孩子抱着父亲遗像的老照片,机关枪和空空的弹壳……
◇鲜血、衣物纤维、烟头、满地主人不知所踪的鞋履,像超现实梦境一样逼真。
假士兵旁边有一个展柜空无一物,路过时我瞥见了玻璃反射中自身的躯体。它站在光影交错的暗处,和这里格格不入。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想要借助这一切身在历史深处,与人权斗士们并肩的妄想,是多么荒谬。如此大剂量的愤怒、伤痛与绝望,完全在另一个维度,是我永远也无法体验到的。
一个大量攫取光明的上午,在档案馆悄然消逝。临走时,我拐进一层的游客信息中心,从自取资料架上抽出一本英文版的《光州日记——穿越死亡与黑暗的岁月》([韩] Lee Jae-eu著)。方才那个和我打过照面的老爷爷走近我,在书上放了一只纸折的马。他做了一个送给我的手势,又用韩语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懂。
◇我凝视着黑白的封皮上这只红色的小马,它就像一股燃烧着刺眼光芒的火焰,从暗夜所勾勒的洞穴里喷涌而出。
蓝色历史证人
档案馆往南走大概200米,是全罗南道(道相当于中国的省)前政府。突破戒严军封锁线,“到道厅去”,是当时光州市民最为激昂的口号。从档案馆出来,我的步伐加快,也想快点“到道厅去“。
去道厅之前,必须经过喷泉广场。广场上的喷泉,因一张燃烧着火把的照片闻名于世。
◇5月16日,五万余大学生和市民聚在这参加“民族民主化盛会”,人们唱着国歌,请愿的火炬照亮天际。
这一天过后,天真的示威者们以为全斗焕政府会慎重考虑他们的请求。17、18日计划不开展任何活动,静静地等待着答复。可是,没有人能想到,携带大量装备准备实施镇压的戒严军队,已于夜间抵达光州。这是一支在战争爆发时,在敌后方地区用于应付非正规战的特殊部队,经过长期的艰苦训练,战斗力全军最强。18日那天,仅三十分钟,这里便血流成河。
◇第11空降旅团出动兵力162/1038(将校/士兵),装备包括兵器M-16,化学武器CS弹、催泪弹、火焰放射器等。
把黑白旧照铭记于心,对于喷泉台自以为已非常熟悉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它的颜色是什么。隔着两条马路远远看见它时,我有一些惊讶。在历史中写满了悲怆的标志性建筑,居然是鲜快的蓝色。不过,在秋季的广场,这一抹明亮也黯然失色。年久的岁月爬上了明亮的油漆,几道淡黄色的锈迹,诠释了它落寞、破败与孤独的当下。人们匆匆而过,没有人看它一眼。
广场上历史的另一见证者,位于喷泉正对面的钟楼,境遇同样落魄。它的顶部已经泛灰,刻在上面标语也模糊不清。走近看,仍需要费力辨认,上面依稀写着:“那些忘记历史的民族,没有未来”。
未来是什么?我站在广场中央四处张望。此时已是正午,乌云依然霸占着整片天空,天气预报中的太阳高照,只是手机界面上一个虚拟的小太阳。这时,从全罗南道前政府,走出一队看样子已经开始青春烦恼的中学生。最后面的几个孩子举着“保护动物”的标语,稀稀拉拉地走过广场。
◇喷泉台和钟楼成了虽赫然在此,却活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的,无法捕捉的虚幻物体。
黄色冰冷烛光
韩国的春夏之交,是死者的季节,属于在民主运动中死去的年轻人。虽然1980年光州运动失败,韩媒被迫沉默,但要求民主的呐喊却从未消匿。每年的5月18日,均有学生自焚、绝食、静坐抗议。1986年6月“性拷问事件”,1987年1月“朴宗哲拷问致死事件”,反抗的浪潮愈来愈凶猛。
◇1987年6月9日,延世大学学生李汉烈,在反宪示威中,被催泪弹击中身亡。次日,百万群众走上街头抗议直到深夜。
已经全无斗志的军队无力压制示威,只能放任矛盾升级。加之1988年汉城奥运会日渐临近,政府在内外压力下,被迫接受了改宪方案。不久,全斗焕宣布辞退民政党总裁职务,军事独裁统治结束。
◇肆行屠杀的军官,以内乱杀人之嫌在法庭受审,正义与公理,终于得以捍卫。
日出东方,经历了无数败北与痛失同胞的代价后,韩国终于迎来了民主时代。自豪与伤痛,两种矛盾又相互依存的情绪,还有永恒的无止境的追忆,从未在民主圣地光州匿去。随处可见的“518”字样,旅行手册上标注的火炬路线、人权街道、广场雕塑等,都为前来印证历史想象的我,提供了方便。
我与民主运动纪念文化中心的工作人员说明来意后,她从一堆杂乱陈旧的资料中,翻出了一张用中文写有“五月人权之旅”的光州地图。但是,在拿着地图寻访了锦南路、档案馆、道厅、喷泉广场后,站在失去了光色的光州天空下,我依旧茫然。
行至城西,我跟着午间慢跑的一对老年夫妇,登上了一座低矮的小山包。山顶平坦之处,有一条杂草丛生的土路。不知为何,在这里谷歌地图失效了,我心急地往老年夫妇消失的方向快步走。不小心踢到的一个可乐罐头,它动静很大地从山坡上滚下去。顺着它的轨迹,我隐约瞥见,正在寻找的民主运动纪念公园雕塑。
虽不过是初秋,高大的树干上却仅剩几片干枯的叶子。没有走台阶,我抄山坡小道,从枯树的缝隙之间穿过,一路小跑到屹立在一片平地中心的黑色雕塑前。我绕着雕像走了一圈,三位青年中有人伸开臂膀,从侧面看又像是翅膀。我看向底座,他们的双脚并没有离开地面。此时已是太阳高照,一定是刺眼的光线令我产生了错觉,不然如此坚强有力的翅膀,怎没有助他们翱翔。
仿佛为了让参观者体验死亡梦魇,在雕像的下方,有一条通往地下的宽敞通道。深入地下,温度骤降,一块黑色大理石墙上刻满了受难者的名字。
◇在这个静默午后的地下室,我为无法读出他们的姓名而哀伤不已。
我想,和所有被书写的历史一样,这其中应该存在着失实的修辞与欺骗。那么在死去的人中间,也必然有茫然不知“为何要战斗”的懵懂少年,或者将示威呐喊当作是追逐革命浪漫诗意的不切实际者,甚至也不乏阴谋家和功利主义者。可是,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他们都是以纤弱的力量,对抗不义和强权的时代弄潮儿。正是他们不断向前扑倒,又不断起身呐喊的身体,托起了民主韩国的朝阳。
◇对面的黄色烛光反射在大理石岩上,冰冷又炙热。
黑色无言墓碑
风起云涌,历经沧桑的光州天气变化多端。方才耀眼的阳光,以惊人的速度不见踪影,仿佛从未来过。坐上518公交,从城西出发,历时一个半小时,才能抵达民主运动牺牲者墓地。
公交快速地掠过望月洞。我紧张地朝地图指引的方向张望。那里杂草丛生,无尽荒凉,一位老人佝偻着身躯经过。1980年前后,光州市民用破旧的垃圾车,将并不相识的残缺不堪的尸体运送到这里,匆匆掩埋。从市中心到望月洞的主路,曾经有个令人心痛的名字:“眼泪之路”。
随着韩国民主进程的推动,真相不再在历史中缺席。1993年,先前政府和媒体闭口不谈的“518光州暴动”,伴随着民主人士金泳三的上台,正式更名为“518民主运动”。
1989年1月,真相调查特别委员会成立;1994年,制定“518受害者赔偿方案”,当事人及其家属向军事法院起诉全斗焕。也是从那一年开始,位于城东的民主墓地工程开始启动,历时三年竣工。
◇1997年,遗体集体搬迁到风景秀丽的无等山脚下,曾在望月洞墓地潦草埋葬的尸体,终于获得了更为正式、严肃、敬畏与体面的安葬。
到达民主墓地已是下午五点半,售票处写着六点关门,可工作人员已经不见踪影,办公室以及整片墓园都空无一人。我大步走过空旷的民主广场,来到追思塔面前,包里沉重的三脚架压得肩膀生疼。
石塔中央卵形环状的造型,像在捍卫牺牲者的灵魂,在它的背面底部写着,“正义勇士将通过新的生命形式,在当下时代复活”。墓园里,风呼呼地吹着,墓地上长满了草,纵横交错的道路被清扫得很干净。
◇16岁读《挪威的森林》时,令我茫然不解的死亡气息,我想终于是感受到了。
我在墓碑与墓碑间,缓慢地移动着,也曾短暂驻足。比如那些刚刚成年的孩子。十八岁,是最美好的青春韶华,是对乌托邦理想国怦然心动的年纪,却不得不把生之美好,绝然弃于身后。这是我不曾有,却永远失去的东西。
又或者,那些照片以鲜花代替,没有生卒年月的无名墓碑。他们的名字,连同生命在光阴中灰飞烟灭。他们是改写历史的人,历史却冷漠地嘲讽了他们。
在温吞年代长大的我,第一次于夜幕将临之时只身拜访墓地,第一次在死亡的氛围中孑然站立。在该不该恐惧的道德悖论中,承认自己极度惶恐不安是令人羞愧的。但是我必须承认。尽管我明白,身处风暴之中的年轻人,是无法避开死亡的。尽管我理解,沉重的现实压迫着他们用日历测度死亡。可是,这一切仅仅是,我明白与我理解。
◇我挨个地计算着牺牲者的年纪,看着一张张勇敢的脸。
在当下陈旧发霉的时空里,我不过是那个穿着白色风衣的异国人,任刮过坟头的疾风席卷全身,与经历过噩梦的灵魂交错而过。我浑身颤抖,没有资格,也全然不敢与他们——哪怕仅仅是照片中——的双眼对视。
从墓园出来,已是荒芜的黑夜,空寂的三岔路上灯光暗淡,不知哪条通往绿洲,哪条通往荒原。我步行到公交站台等待回城。月淡如云,风寒如雨。不住瑟瑟发抖的我,突然想起一句不知在哪里读到的话:“今天你所支持的,将会是明天你所得到的”。
从话里渗出来的温柔,缓解了我当夜无梦的痛。
◇在光州事件之前的另一位韩国青年英雄全泰壹,为了捍卫工人利益,引起知识界关注,1970年11月,他手拿《劳动基准法》自焚身亡。
◇曾经,自由是生存的同义词,生是死的同义词。
本文获作者授权转载,部分图片源于光州民主运动档案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