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选择沉默，但我们有权去追问

本文转自：家庭影像FamilyLens

写在前面

这部影片以细腻的镜头语言和真实的情感叙述，为观众展现了柬埔寨历史当中个人家族记忆的探寻。

通过导演与母亲的互动，影片探讨了历史创伤如何影响家庭关系，如何通过追寻过去来理解自己和家人。影片不仅仅是对个人故事的记录，更是一部深刻的社会历史反思作品。

摄影师安托万追寻亚美尼亚大屠杀的故事，与导演家族的经历交织在一起，以多角度呈现了历史与记忆、集体和个人的关系，以及幸存者后代如何在痛苦中寻找希望与和解。

影片中的每一个镜头、每一句对白，都在提醒我们面对历史、面对创伤，只有勇敢地追问和理解，才能真正实现内心的解脱与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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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简介：在三年的时间里，我和我的弟弟追踪拍摄了摄影师安托万——一位亚美尼亚大屠杀幸存者的后裔，他穿梭在中东地区，从土耳其到伊拉克，用相机追寻着家族和民族的幽灵。当我拿起摄影机想问询母亲关于她在柬埔寨红色高棉政权时期的过去，但被拒绝。她的秘密似乎并不容易揭开……

“我希望影片可以强调这一点，我有权利去追问，而她也有权利保守这些秘密。”

——吉雍·顺

吉雍·顺继承了祖父的柬埔寨姓氏——Suon，每当母亲这样唤他时，他总觉得母亲的话语落进了某个浩大的、失真的、沉默的缝隙里，缝隙里住着成千上万再也无法被回应的名字。“从幼年开始，这些名字就在这个家庭里游荡着，像鬼魂，栖息在妈妈的梦里”。

它们都是母亲的秘密。母亲有很多秘密。

以拍片为由，母亲和其他逃亡到法国的幸存者们相聚，这是吉雍·顺和弟弟第一次听到母亲公开讨论当年的细节。她们放声大笑，吃着家乡的食物，调侃着创伤，陷入一个自己和弟弟都无法到达的世界。

"就让过去被遗忘吧"，母亲一再恳求他。

在电影完成的十五年前，当吉雍·顺刚开始探问母亲和柬埔寨的过往时，便得到过妈妈这样的回答："大家都想忘掉，你为什么就一定要问呢？"“你究竟为何想知道，为何要学高棉语，为何要去柬埔寨工作生活，为何要以它为母题创作”？

或许，吉雍·顺是为了理解母亲的沉默，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说自己和弟弟前前后后花了15年才让母亲达到了影片中的坦诚。即便如此，母亲依然在回避讲述。这也是影片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无论是作为导演还是儿子，被拒绝都是探问秘密的过程中必然会出现的环节。吉雍·顺希望影片可以强调这一点，他有权利去追问，而母亲也有权利保守这些秘密。

影片的另一条叙事线是摄影师安托万追寻自己家族的鬼魂的故事。与吉雍·顺的母亲的回避态度不同，安托万不断追寻死亡、直视邪恶。"我们需要直面死亡，感受它，离它越近越好"，这是安托万面对大屠杀的方式。他的摄影作品充满了对死亡的剖析——白骨、风沙、枪声和被遗留下来的人们。

鬼魂一直与我们共存着，吉雍·顺的母亲这样说。如同味道被传递，创伤也被继承，遗忘属于记忆的一部分，而在这个探索的过程中，他和母亲一起去面对了创伤带来的疼痛。

吉雍·顺说母亲看了影片后很感动，因为她意识到她并不是一个人孤独地承受噩梦。还有我们、其他的幸存者、孩子们。

▲ 《秘密的味道》剧照

当母亲和吉雍·顺在影片最后呼唤那些魂魄时，他们的名字仿佛变成了柬埔寨的风，抚过欠收的水稻，拂过湄公河里营养不良的鱼虾，穿过金边市场，带着厚重的香料味，追向我们。

历史化作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秘密，和不断被重建的公共空间交叠，成为我们感官的一部分。我们在这样的苦涩和悲伤中遗忘着、寻找着、解构着，然后向前走。就像吉雍·顺在采访中多次说道：只有去面对秘密，我们才能长大成人。

家庭影像展&吉雍·顺专访精选

家庭影像展：影片里你和哥哥一起拍片（哥哥是录音师），能分享一下你们的合作方式吗？作为家人，一起拍摄自己的妈妈，你有时是导演，有时也扮演着弟弟和儿子的角色。如何处理这些不同的关系和的视角以及如何切换和平衡？

吉雍·顺：决定让我哥哥参与是自然而然的选择，因为我母亲拒绝让陌生人参与拍摄。她无法接受有其他人加入，所以我只好带上我的哥哥。在拍摄中，母亲发现，当我看到麦克风或者我哥哥不小心入镜（穿帮）时，就会停止拍摄。所以当她不想被拍时，她就会靠近我哥，这样画面就会被切掉。这在最初是她逃避镜头的一种方法。但后来，我意识到既然我哥哥已经出镜，不如就保留他的身影。这样我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拍摄，摄像机也能在家里正常工作。

▲ 《秘密的味道》剧照

家庭影像展：剪辑影片时，你回到了导演角色，是如何决定画面的取舍的？影片还保留了你妈妈要求停止拍摄的片段。但当你和哥哥回到柬埔寨后，你决定再次拍摄，你是怎么决定何时停止拍摄，又在何时重启的呢？

吉雍·顺：这部影片从和我哥哥一起拍摄开始，我们非常清楚自己将提出难以回答的问题，并深入到一段对幸存者来说极为复杂的历史。所以，我们不可能找到所有的答案，而这正是影片的一部分——没有答案本身就是我们想要呈现的内容。

就像在小时候，你常常提问，但没人回答。这是与幸存者生活的日常，无论是在大屠杀后的犹太家庭，还是世界各地的其他幸存者家庭，都会有类似的经历。所以我们知道这会很困难，并尊重他们的沉默。但作为子女，我们有权提问，他们需要听到。他们可以选择不回答，但我们有自由提问。这一点很重要，也是我们想在影片中传达的。

▲ 《秘密的味道》剧照

家庭影像展：你如何看待摄像机作为家庭的一部分，比如它是如何拥有“主体性”的？在拍摄中，是否出现了任何超出你预期的发展——或许并非你刻意安排，而是由拍摄这一行为本身所引发的？

吉雍·顺：在拍摄母亲之前，我思考了很多关于摄像机的问题。因为我知道对一些人来说，摄像机的存在感很强。我母亲对电影和技巧并无兴趣，对她来说，拿着机器是相当显眼的。因此我必须谨慎处理，确保它不会打扰我们之间的互动和讨论。

摄像机就像我身体的一部分，我一直带着它，即使不在拍摄时也是如此。当我拍摄母亲时，她看着的是相机旁的我，而非镜头。这样，她就能接受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摄像机，这个物体在某种程度上保护了我们。当讨论变得越来越复杂，我可以躲在摄像机后面，母亲也能避开我的目光。它变成了我们之间的盾牌，隔绝暴力和痛苦等情感冲击。

家庭影像展：家庭记忆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吉雍·顺：对家庭来说，谈论过去和家中的逝者是很重要的。这对社会也很重要。如果在家庭中没有这种讨论，社会将难以保持和平。在意大利或西班牙等国家存在许多问题，正是因为在其家庭内部，关于战争和杀戮的话题往往是一个巨大的秘密。因此，我们制作这部影片的目的之一，就是想告诉其他孩子，作为子女，我们有权面对这些问题。

我们也希望把这部作品献给所有在秘密里长大的孩子，因为他们不敢提问。我们想要告诉他们，你有权向你的父母、祖父母提问，探讨过去是非常重要的。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共同构建一个更加和平的未来。过去发生的事对未来至关重要。

采访/撰稿：吕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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