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更广阔的时空维度审视我们所处的世界 | 专访IDFA获奖影片《动物寓言集、植物集、矿石集》

文化   2024-12-07 21:38   海南  
本文转自:纪录公社 Jilu Commune
在刚刚结束的荷兰阿姆斯特丹纪录片节(IDFA)上,意大利纪录片《动物寓言集、植物集、矿石集》Bestiari, Erbari, Lapidari, 2024)荣获展望竞赛单元(IDFA Envision Competition)最佳导演奖。此前,影片曾在今年威尼斯电影节的非竞赛单元首映。IDFA展映期间,纪录公社在阿姆斯特丹采访了影片的两位导演Massimo D'Anolfi和Martina Parenti。

△ 2024年IDFA展望竞赛单元最佳导演奖 © IDFA
“这部电影充满野心,运用电影语言挑战传统认知,令人震撼。它是一部将调研与电影技艺完美融合的杰作,精准的视觉表达、独特的节奏与诗意,展现了导演们的卓越才华。影片为我们开辟了新的认知与思维方式,探索我们与世界及影像史的关系。”
— IDFA展望竞赛单元最佳导演奖颁奖语
影片的两位导演Massimo D'Anolfi和Martina Parenti不仅是夫妻,也是创作伙伴,他们共同成立了制片公司Montmorency Film,从2007年首部共同创作的《约婚夫妇》I promessi sposi,2007)开始,至今已共同创作了十部影片(八部长片,两部短片)。他们的所有影片都由两人自己撰写、拍摄、剪辑,在Festival Scope的影人页中引用了他们对自己的定义:
“首先,我们是电影技艺的手艺人,我们习惯自己撰写、拍摄、剪辑我们的影片。这是我们喜爱的工作方式,也最符合我们的本性。”

△ Martina Parenti和Massimo D'Anolfi导演

他们的作品在许多国际影展中获奖或展映,比如:聚焦影像对战争记录的《战争与和平》Guerra e pace, 2020)入围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竞赛单元;探讨全球对永生主题探索的《螺纹》Spira Mirabilis, 2016)入围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记录米兰大教堂数百年的建造与修复工作的《米兰大教堂:永无止境的工厂》L'infinita fabbrica del Duomo, 2015)入围洛迦诺电影节;讲述意大利撒丁岛一个军事基地在和平时期测试新武器的《暗物质》Materia oscura,2013)在柏林电影节展映;以及拍摄米兰马尔彭萨机场的《城堡》Il castello, 2011)获得Hot Docs和都灵电影节评审团大奖等。
两位导演的创作题材与叙事方式丰富多样,但他们始终关注诗意表达与政治层面的议题,对于人类与空间、社会、自然、宇宙的关系,他们的作品总是提出疑问,但不提供显而易见的答案。

△ 《动物寓言集、植物集、矿石集》预告 © Montmorency Film
《动物寓言集、植物集、矿石集》分为三幕—— “动物” “植物” “矿石”,总时长将近三个半小时,每幕各由一种影像风格主导。动物篇“影像创造了新囚笼”是一部档案电影,植物篇“照料”为诗意的观察电影,而矿石篇“未来的化石”则是一部充满情感的“工业电影”。伴随着沉静而富有诗意的画面,不喧宾夺主但极具沉浸感的声音设计与音乐,观看影片本身就是一种美的体验,而它也让我们在感官享受之余,重新思考人类与自然、时间之间的关系。
影片中的档案影像来源广泛,几乎涵盖了整个欧洲的重要电影资料馆:意大利的Luce电影城档案馆、荷兰眼睛电影博物馆、法国电影资料馆、英国皇家战争博物馆等。这些影像大多从未被大众所见,却与影像史密切相关。

△ 《动物寓言集、植物集、矿石集》片尾 © Montmorency Film
影片第一幕以一个寓言开始,讲述梦境是唯一构成宇宙的物质,而人类的吵闹与贪婪惊扰了动物们的梦。在档案影像中,我们看到人类对动物的掌控、使用与滥用,同时穿插现代动物医院中动物手术的画面。两位影像研究人员的旁白带领我们思考这些或震撼、或动人、或残酷的影像背后的权力关系。当我看着那些凝视镜头的动物时,看着那些在医院接受手术的动物时,我意识到它们与我们并无本质差别,它们所经历的苦难,恰如人类世界的痛楚,只是形式不同。第一幕结尾,寓言给动物留下了一个稍显光明的结局:那些无名的动物重新进入梦乡,创造了一个未曾被人类涉足的世界。
△ 《动物寓言集、植物集、矿石集》截帧 © Montmorency Film
第二幕由冬季雪后的意大利帕多瓦植物园的景象开始,镜头缓慢游移,静静地记录四季游转中,这座建于1545年的古老植物园中工作人员的日常劳作与研究的细节。当你看着给玻璃温室中1505年的棕榈树浇水的画面,水滴落下,树叶轻轻摇动,阳光照着叶片,偶尔几声鸟叫声、钟声,你会觉得就这么看着就十分美好,好像在阳光明媚的冬日早餐,呆坐着,看着眼前的植物发呆那般让人感动。

△ 《动物寓言集、植物集、矿石集》截帧 © Montmorency Film

“当你足够有耐心,足够深邃地观察事物时,你会不满足于显而易见的观看方式,你会希望你的观察可以让你与那些看不见的事物产生连接。” 在影片中,我们跟随着导演镜头所看到的,所体验到的已经不仅仅是事物、空间本身,而是一种更超越、更深刻的感觉,似乎带着某种禅意。
在这些日常画面中,穿插着植物学家对人类存在微不足道的看法,植物生长的档案影像,以及一位士兵在战争中收集的植物标本在其战死后由他父母捐赠给植物园的故事。第二幕以二战中被原子弹炸毁又重生的银杏树为结尾。在档案影像与现代的观察式诗意影像的交织中,我们对时间的不同维度产生了实感,也对生命力的永恒保有敬意。

△ 《动物寓言集、植物集、矿石集》截帧 © Montmorency Film

来到第三幕,人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水泥的工业生产画面与二战空袭时被炸毁的城市以及运送死伤者的影像,随后水泥和黄铜被用于制作“绊脚石”以纪念那些被驱逐、处死的意大利革命者、异见人士和无政府主义者。最终,这些“绊脚石”成为纪念历史的“未来化石”。

△ 《动物寓言集、植物集、矿石集》截帧 © Montmorency Film

表面上看,《动物寓言集、植物集、矿石集》似乎是三部风格迥异的独立作品,却有着共同的线索将它们串联——动物被视作战争时期训练人类服从性的重要实验对象,而狐狸饲养场也被指出与集中营的相似之处,“战争植物标本集”的故事,以及二战时银杏树的坚韧,最后引向“矿石集”中战争对人类的毁灭性影响以及对战争受害者的纪念。
观看这部影片,观众仿佛进行了一场跨越时空的旅程,从1910年代到1950年代影像中的动物世界,到跨越古今的植物世界,再到作为“未来记忆”的纪念牌,最后落在5000万年前的古老化石上。这一切似乎在提示我们,自然本身就是一部影像记录,它扩展了我们对时间以及空间尺度的想象,也让我们意识到人类在宇宙维度是多么渺小的存在。
整部影片像是一件精雕细琢的手工艺品,冷静而不失情感。三个半小时的片长或许会让人望而却步,但正如导演所说,电影的时长应由内容决定,而非市场规则。如果一切都被商业化的标准所限制,那么许多伟大的艺术作品或许将不会存在。观众走进电影院选择观看这部影片,意味着他们愿意参与这场时间和影像的游戏。
以下为采访的文字整理,内容有删减。


始于动物医院里的两只老虎幼崽

纪录公社:可否分享一下是什么契机让你们开始创作这部影片的?影片三幕的结构是如何形成的呢?
Martina & Massimo:我们一直以来都希望拍摄一部关于植物的影片,但是拍摄植物不太容易,因为它们不会说话,不会移动。在2020年,我们本来应该来IDFA现场展映上一部影片《战争与和平》,但那时正是疫情期间,无法出行,于是我们开始思考新的创作题材。
刚好有个朋友打电话说米兰的一家动物医院来了两只老虎幼崽,这在米兰并不常见。我们去了那个动物医院,发现那里有老虎、猫、狗、鸟、蛇等等,有点像一个动物寓言集的场景。于是我们产生了“动物寓言集”(Bestiari)的想法,加上之前有的“植物集”(Erbari),最后一部分“矿石集”(Lapidari)是从中世纪古抄本上得到的灵感。由于当时疫情无法出城拍摄,我们最开始想做一部可以很快完成的短片,限定在城市中的动物、植物与矿石。后来世界重新开放,我们意识到短片无法承载影片的内容,所以放弃了制作小短片的想法。最后,我们决定将影片分为三幕,每幕有自己的影像风格。第一部分是档案影像电影;第二部分是观察式电影;第三部分可以说是带有我们个人风格的工业电影。

△ 《动物寓言集、植物集、矿石集》截帧 © Montmorency Film


构建影像的三重奏

纪录公社:我们可以看到在前两个章节中,画外音很好地引导了观众,在第一幕中我们看到有两位影像研究人员在观看评论影像,第二幕中的画外音你们提到过来自植物学家Stefano Mancuso的电台节目,我想了解你们具体的创作过程是怎样的?比如在第一章,是先找到档案素材,再与两位研究员一起观看,第二章是先有找到Mancuso的音频吗?
Martina & Massimo:两个部分的创作模式是完全不同的,第二幕“植物集”的部分,我们在意大利帕多瓦植物园拍了一年,它的制作模式和我们之前的许多影片是类似的,比如《城堡》、《米兰大教堂:永无止境的工厂》都是这种模式,我们会在拍摄地点待很久。一般拍摄几周之后,我们就会开始思考如何剪辑。
纪录公社:所以你们是边拍剪辑?
Martina & Massimo:是的,当然最终的精剪我们会在之后完成,但粗剪我们是和拍摄同时进行的。法国导演罗伯特·布列松(Robert Bresson)也是使用这种模式。“植物集”这部分的拍摄,是从冬天拍到秋天,剪辑也是遵循这个生命周期的。
纪录公社:Stefano Mancuso的音频是之后再找到的吗?
Martina & Massimo:在中间阶段吧,在Massimo进入帕多瓦植物园的温室花园拍摄的时候,那里是十分安静的,只有机器的声音。当时,我们想象那里可能最适合的声音是动物的声音,比如鸟叫之类的。于是,我们打电话给长期合作的声音设计师也是作曲家(Massimo Mariani)请他帮忙想象温室花园的声音。

△ 《动物寓言集、植物集、矿石集》截帧 © Montmorency Film
当我们在剪辑科学家处理种子的画面时觉得非常适合引入一个声音。我们最后选择的是意大利植物学家Stefano Mancuso的声音,他是意大利非常知名的一位植物学家,佛罗伦萨大学的植物学教授,同时也是一位非常棒的故事讲述者。我们想象他的声音是可以匹配处理种子、枝条等画面的。

△ 《动物寓言集、植物集、矿石集》截帧 © Montmorency Film
“动物寓言集”这一幕的创作模式是不同的,一开始,我们在动物医院拍摄了几个月,有很多素材。但之后,我们决定将这部分做成档案电影,就把在动物医院的素材搁置了,我们不知道该如何用那些素材。我们请影像研究学者Francesco Pitassio和Sophia Gräfe来帮助我们推荐一些档案影像,Francesco是电影史方面的专家,Sophia的研究方向是影像与动物的权力关系,我们也同步调研其他的档案影像。最后我们把各自挑选的影片放在一起,(在瑞士伯尔尼的Lichtspiel电影资料馆)拍摄他们观看评论影片的过程。他们其实讲的内容非常多,但是我们删减了很多,因为很多时候画面已经足够清楚了。
确定使用的档案影像后,我们发现动物医院的素材可以用来将第一幕分为不同部分,其实第一幕“动物寓言集”最初的剪辑版本是没有包含动物医院拍摄的素材的,另外在剪辑的最后阶段,我们才决定加上“寓言故事”部分。所以这个剪辑的过程是分阶段的。

△ 《动物寓言集、植物集、矿石集》截帧 © Montmorency Film
【映后补充】“寓言故事”文本的来源
问:第一幕中的寓言故事是一个古老的故事,还是源自某些原始部落?
Massimo:那个寓言是我自己写的,之前我在那不勒斯学习过东方文学。我写的时候是故意希望它看起来像是真的被游牧民发现的关于“宇宙起源”的寓言故事。但事实上,它是我在2023年剪辑后期的时候写的。
Martina:在剪辑后期,我们意识到第一部分所有的动物都是被驯化、被手术刀切开的,他们需要用某种方式进行复仇。这个寓言其实是观看影像后产生的结果。
纪录公社:关于第三幕“矿石集”你们选择不加任何旁白或者语言,这是唯一关于人类的部分,但讲述的是人类的死亡与纪念。我想这幕的创作过程与前两幕也是不同的。
Martina & Massimo:从第一幕到第三幕,人物是逐渐消失的:第一幕有两位学者的画面与讲述,第二幕有植物学家的声音,而第三幕,没有人说话,只有生产水泥的工业或者以及重构回忆与历史的过程。我们希望给自然以它应得的最大的空间。


档案影像的选择与历史的交织

纪录公社:你们过往许多影片经常使用档案影像,在昨天的映后问答环节,你们也提到这部影片选择的档案影像都是1950年代之前的影像。为什么在时代上做这样的选择呢?你们认为在1950年代前后的影像有什么差异呢?
Martina & Massimo:在时间维度,Günter Tembrock(德国动物学家)之后的素材我们就不再选用了,Günter Tembrock在1950年代拍摄了一些红色狐狸的影像。在1950年代之后,随着16毫米胶片、国家地理频道的出现,摄影技术的发展,动物影像的数量激增,但是内容基本在此前都已被拍摄过。所以我们决定在时间上给自己设定一个限制。

△ 《动物寓言集、植物集、矿石集》截帧 © Montmorency Film

纪录公社:在第一幕中,你们选择的档案影像非常有力量,比如在笼中的动物,比如呈现残酷的动物间权力关系的画面,也有一些有幽默感的画面,比如企鹅与人的画面。在这一幕开始的时候,也使用了一些早期影像(proto cinema),那些是迈布里奇(Eadweard Muybridge)的影像吗?

△ 《动物寓言集、植物集、矿石集》截帧 © Montmorency Film
Martina & Massimo:不是迈布里奇的影像,迈布里奇是在美国开始摄影的,我们使用的是法国的马雷(Étienne-Jules Marey)的影像,他发明了连续摄影枪,他们都是在19世纪末期,1895年、1896年左右。
纪录公社:在选择影像时,你们有什么标准吗?
Martina & Massimo:首先它们肯定得是有力量的影像,最好大多数人没有看过的稀有影像。我们从最早期的像迈布里奇或者马雷拍摄的动物动态影像开始,然后是有关在战争、科学实验中使用或者滥用动物的影像。我们决定不探讨将动物作为食物的话题,那样太宽泛了。

△ 《动物寓言集、植物集、矿石集》截帧 © Montmorency Film

纪录公社:你们也经常将不同时代的影像并置,比如在“植物集”部分,你们将不同时代的植物园的照片并置,给人一种时间流逝感,提供了一种历史视角。这是你们经常在影片中使用档案素材的原因吗?



△ 《动物寓言集、植物集、矿石集》截帧 © Montmorency Film
Martina & Massimo:我们总是希望唤醒档案素材,让它们与当下的影像进行对话,去挖掘旧的影像,给它们赋予新的含义。
纪录公社:我感觉你们对于分析影像与记录行为非常感兴趣,比如你们的上一部影片《战争与和平》就是分析人们用影像记录战争的方式。
Martina & Massimo:可能是为了探索影像,探索记录与剪辑的角色。我们希望建立自己处理档案影像的方式,比如德国导演哈伦·法罗基(Harun Faroki)有他自己处理档案影像的方式,我们也希望建立自己处理档案影像的审美与原则。

阅读般的观影体验

纪录公社:我发现影片中文学性或者文字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比如第一幕最后的寓言故事给影片加上了一些梦境的质感,在影片中也有一些语言游戏,比如anime(灵魂)、animate(运动)、animal(动物),还有individual(个体)、indivisible(不可分割)等。你们如何看待文学、语言与这部影片的关系?
Martina & Massimo:可能这类语言游戏只适用于拉丁语系的语言。在创作这部影片的时候,我们会希望观看这部影片的体验像阅读一本书一样,有三个章节,每个章节有一个标题。第一章有一个寓言故事;第二章有许多古老的植物书籍,有在战争时期植物爱好者留下的“战争植物标本集”;第三章有被驱逐或杀害者的档案,虽然没有语言的讲述,但是这些“绊脚石”的故事是非常有力量的。
你看到了电影院(注:采访所在的图申斯基电影院)门口的“绊脚石”吗?有三块。图申斯基电影院(Tuschinski)的建造者Abraham Tuschinski是在奥斯维辛集中营被迫害致死的。最初是德国艺术家Gunter Demnig发起了“绊脚石”这个艺术项目,之后它扩散到整个欧洲,目前已经有10万个“绊脚石”纪念牌。

△ 图申斯基电影院门口的“绊脚石”纪念牌
在影片的最后是一些化石的画面。我们在构建影片的时候设想这些化石画面可以放在影片的开头或者结尾,最后是放在影片的结尾。
纪录公社:这些化石来自哪里呢?
Martina & Massimo:来自意大利威尼托大区的蒙特波卡化石库(Monte Bolca),离维罗纳很近,这里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始新世)鱼类化石产地之一。就在上周,在离米兰附近的Valcellina还刚发现两亿多年前的化石。

△ 《动物寓言集、植物集、矿石集》截帧 © Montmorency Film

自然与文化的边界

纪录公社:你们希望观众看完电影后能带走些什么呢?你们似乎想要给我们呈现另外一种看待周围世界的方式,一种非人类中心的视角。
Martina & Massimo:确实是这样的。我们不应再将人类视为世界的中心,我们应善待我们周围的自然,虽然这种自然已经是被人类驯化的自然:在影片中,动物是人类拍摄的动物影像,植物是植物园中的植物,矿石是水泥,也不是自然界中的石头。
在人类之外,还有许多其他事物,有植物、石头、风、天空,我们只是宇宙中非常小的一部分。人类存在的时间与植物、石头相比非常短暂,所以我们需要重新看待我们在宇宙中的位置。
纪录公社:看你们其他的影片,我发现有一些共同的主题,比如科学与影像、艺术的关系,在这部影片的第二幕开头有一句话“自然还是文化?”,你们之前的《螺纹》中也讲到一位研究水母永生的日本科学家,它涉及到科学研究,也讲述了人类对永生的探寻。你们如何看待科学与文化或者艺术之间的关系呢?
△ 《螺纹》剧照 © Montmorency Film
Martina & Massimo: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什么是自然的,什么是文化的,这之间的边界从来都是模糊的。首先,科技推动了电影的发展。在现在的创作阶段,我们希望通过电影尝试与一些神秘的、不可见的世界对话,而不是有具体人物、情节发展的影片。我们希望用一种科学的工具与自然、与星系对话。关于是自然还是文化的问题,回答不是唯一的,可能两者皆有。
纪录公社:你们一开始提到一直想拍摄植物,可以问一下为什么你们想拍植物吗?
Martina & Massimo:因为它们很美,它们不会说话,不用做采访,它们也不会动,拍摄它们会是一个挑战。它们在地球上存在了很长的时间,比人类要久,它们是有变化的,但在更长的时间尺度。拍摄这样对的题材是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挑战。
纪录公社:似乎你们对石头也有着类似的迷恋?
Martina & Massimo:你说的是《米兰大教堂:永无止境的工厂》吧?那部影片拍摄的是神圣的石头——大理石,而这部影片的石头是水泥。在《米兰大教堂:永无止境的工厂》影片的最后一小节,有一段文字,说一个小小的贝壳跨越千年变为大理石。米兰大教堂的那些大理石最初始的状态是贝壳。

△ 《米兰大教堂:永无止境的工厂》截帧 © Montmorency Film

纪录公社:它也是和时间相关,电影也是与时间相关。
Martina & Massimo:对,电影呈现的是时间与空间的关系。

电影与空间的对话

纪录公社:谈到空间,你们过去的影片非常关注具体的空间,像《米兰大教堂:永无止境的工厂》是关于米兰大教堂,《城堡》是关于米兰的马尔彭萨机场。我很喜欢影片摄影对空间的捕捉,可以分享一下在拍摄过程中,你们是如何通过摄影机观察与呈现一个空间吗?
Massimo:实际拍摄的时候更多的是一种本能反应。我也非常喜欢观察,当你观察得足够久的时候,你会发现新的东西。当然还有你放置摄影机的位置,你决定放入取景框的与不放入取景框的内容,光线、空间等各种小细节也很重要,还有你在现场的感觉。
比如,在《米兰大教堂:永无止境的工厂》的开头,我希望用滚动的石头呈现一种世界开端的感觉,其实当时是有一个巨大的机器在后面,但是我们希望通过聚焦于石头来呈现这种我们想要的感觉。
在影片的另外一处,在拍摄两个雕像S. Eulalia和S. Cirillo的时候,我感觉好像他们之间有爱意。可能雕像的脸上有个细微的笑容,你可以自己想象其中的故事,然后在摄影中呈现这种想象。在拍摄之前,你需要有自己的想象,不然图像就是死的。一部好的电影可以激发观众的想象,而不仅仅是影像本身。

△ 《米兰大教堂:永无止境的工厂》截帧 © Montmorency Film


纪录片的生命力体现在更长的时间维度

纪录公社:你们影片中另外一个常见的主题是战争,你们用很优雅的方式呈现这个比较残酷的主题。你们是否希望你们的影片能够改变些什么?
Martina & Massimo:如果说电影能改变些什么的话,更多是在文化层面。电影不是革命,它是一种文化表达。但从另外一个角度,只有文化才能真正改变世界,但需要在更长的时间维度,它的效果不是立竿见影的,当然这是我们的美好愿望。我们自己在创作影片的过程中观点会发生改变,喜爱影片的观众在看完影片后也可能会有一些改变。
纪录公社:与这个相关的一个问题,电影只有在被观看之后才会产生意义。这部影片时长为三个半小时,肯定给影片的发行和抵达观众带来了一定的门槛,你们如何看待这个问题呢?
Martina & Massimo:确实发行是比较难的,比如在意大利,纪录片的发行渠道非常有限的,纪录片文化的受众并不广。但这部影片在意大利的院线还是有发行,虽然场次不多,比如在米兰放三四场,还有罗马、巴勒莫、那不勒斯、都灵等。在电视上也能看到,因为制作方之一有电视台Rai Cinema,所以我们的电影基本都可以在意大利的电视台观看,另外还有MUBI等。
相较于剧情片,纪录片的“电影寿命”是比较长的,比如,我们在2015年拍摄的《米兰大教堂:永无止境的工厂》还在新加坡播放。纪录片的观众可能没有那么多,但是它传播的时间更长,地域更广。我们之前的影片《螺纹》也可以在中国的流媒体平台看到,在世界上很多其他地方也可以看到。电影存在于观众的眼中,但是纪录片需要更长的时间,更广的空间,与剧情片不同。
【映后补充】关于影片时长的回答
问:你们可以谈谈影片的时长吗?
Martina & Massimo:我不觉得这部电影很长,它分为三个部分,动物、植物、矿石,每部分并不长。如果观众来看电影之前就知道时长是三个半小时,也就意味着他们愿意共同参与这个游戏。现在很多人会谈论市场、商业的话题,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个有趣的话题,如果我们过度考虑市场的话,所有的歌曲就只能是两分钟长了,那么世界音乐史上一些最美妙的音乐就不会存在。
我觉得电影是一种限制相对多的艺术形式(slaved art),因为它是一种很新的艺术形式,所以需要遵循更多的规则。我们制作这个时长的电影不是为了标新立异,电影的时长是由它的内容自然决定的。

采访、撰文 | 敖素瑶

编辑 | 洋、yu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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