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田阳|黄丽娜:搞砸(小说)

百科   2024-09-12 20:40   广西  

搞砸


在一段弯弯曲曲的乡道两旁坐落着五六个村庄,它们之间纤陌交通鸡犬相闻。由于地少人多,且以农耕为主,人们生活普遍贫困。唯一的好处是,这里交通便利,一头连着B县,一头连着T县。
人们毗邻而居,往来频繁,自然也纠纷不断。
林恩家的鸡又跑到胡萍家菜园了。胡萍的妈妈对着林恩家已经骂了十分钟,林恩家门却依然紧闭。她越来越愤怒,越骂越难听:“鸡不成鸡,人不成人,莫非在家里偷男人?”
吱呀一声,门开了,林恩妈跨出家门一步,提高音量说道:“你说话也太难听了。鸡吃你点菜你至于吗?我家菜多的是,你要多少来拿就是!”
“你看不起人哟,要不是你家鸡一天来几回,我的菜能长不出来?”萍妈更加生气了。
“那你说要怎么办?你家菜园不收拾好,到处都是洞,鸡又不能天天关着。”林恩妈一向瞧不起萍妈,人邋里邋遢,做事马马虎虎,吵架又凶又野。
“我家菜园就算不围起来关你屁事,你的鸡再来我就把它杀了下酒!”萍妈正恶狠狠地说着,一只不识相的公鸡探头探脑地从洞里进来。
萍妈眼疾手快,瞬间脚下的鞋子就飞到了公鸡的头上。公鸡吓得喔喔逃窜。萍妈光着一只脚追上去,抓起地上的鞋子砸向菜园外的鸡堆中,霎时鸡飞狗跳!有一只母鸡慌不择路飞到林恩妈头上。
萍妈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


 


林恩妈从来没有吵赢过萍妈,她多少有些不屑。她是念过初中的人,父亲是村长,哥哥在邮局工作,丈夫是中学老师,她生活滋润,没有戾气。
林恩遗传了妈妈的好性格,不轻易生气,也不爱惹事。他比胡萍大一岁。虽然双方的妈妈是仇敌,但是他俩从小就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到了胡萍该上小学的年龄,萍妈却说女孩子没必要读书。胡萍整天跟着林恩去学校旁听,回家就哭着闹着要上学,学校老师也上门给萍妈做思想工作。一年后胡萍终于可以去上学,因此她一直比林恩矮两级。
 林恩拿到高中录取通知书时,兴冲冲跑去找胡萍。胡萍兴奋地一把拿过通知书,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良久才缓缓地把通知书还给林恩。她低着头,默不作声。林恩看出她的心思,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在高中等你!”
胡萍对此充满期待,她成绩一向很好。她不仅成绩好,人长得还漂亮。萍妈一边为有这样的女儿感到骄傲一边叹惜:“可惜是个女儿家,终究要嫁人的。”她对女儿并不太上心。林恩妈倒是很喜欢这个姑娘。平日里家里有好吃的,就悄悄叫她来吃。


 


林恩妈想到胡萍马上要中考了,打算悄悄带点吃的去给她改善伙食。那天她在家后门杀鸡,萍妈看到后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非年非节杀鸡给谁吃呢?”
林恩妈一时口快道:“给萍!”
萍妈叽笑:“呵,你杀鸡给我女儿吃,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林恩妈有些生气道:“你这当妈,孩子要中考了也不知道关心一下,天天吃素菜哪里要得,得给她补一补。”
萍妈不爽道:“我孩子没那么矫情,也不需要你同情!我自己会给她送去!”
林恩妈好心好意却被骂了一通,心里很不痛快,同时替萍有这样的妈感到悲哀。
次日早晨,萍妈故意在家门口杀鸡,本可以一刀致命,她偏要拿一把钝刀慢慢磨鸡脖子,害得鸡惨叫连连。
各种家务忙完,已经是午饭时间,她打算吃过饭就去送鸡腿。赶巧不巧,家里的母猪生仔啦!学校一来一回要近三个小时,还是先守着母猪生产要紧。她用芭蕉叶把鸡腿包了一层又一层,放到碗柜最里面。
第二天天未亮,萍妈打着手电筒赶路去学校。她到学校时,学生们才刚起床。门卫帮忙把胡萍叫来。
胡萍看到妈妈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萍妈对女儿凶惯了,一时说不出软话,她小心翼翼地掏出芭蕉叶包的鸡腿,硬邦邦地说了一句“给你的!”胡萍接过来,剥了一层又一层,终于看黄灿灿的大鸡腿。她喉咙一紧哽咽道:“妈,你早上几点出的门呀?家里离这里很远的。”
“别问了,赶紧吃,吃了好好考试!如果你考得上,妈砸锅卖铁也供你读书!”萍妈不是情到浓时胡乱说的,她最近认真想过——林恩妈正是因为读过书所以才处处跟她不一样。
胡萍听了感动不已,她噙着眼泪大口大口地啃着鸡腿,味道有点怪怪的,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吃鸡腿。从小到大,两条鸡腿只属于双胞胎弟弟。
胡萍把文具证件准备好,带着满腔的幸福,带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昂首阔步迈向考场。语文试卷才填写四分之一,她肚子突然翻江倒海,剧痛难忍。她甚至来不及举手就冲出了教室。最后她没能回到考场,而是被扶进医务室。医生说是急性肠炎。

胡萍一次又一次央求妈妈让她再复读一年,萍妈总是重复着同一句:“这就是老天爷的意思,你命就不该读书!”眼看快要开学了,胡萍越发着急,她决定使出最后的杀手锏——自杀。
“哪有什么命中注定?如果注定我贱命一条,不要也罢!”她当着一家人的面拧开农药瓶盖。萍妈一把夺过药瓶,头一仰咕噜咕噜把农药喝了下去。萍爸冲过来,抢过农药瓶扔出门外,大叫道:“要出人命啦!出人命啦!快去医院!”
萍妈哭天抢地:“我不活了我不活了!”胡萍完全吓傻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她是假自杀,妈妈却真不想活。
“是妈不想让你读书吗?是你考不上呀!你的两个弟弟明年也初中毕业了,你们三个读书,我上哪要那么多钱!你们都逼我,都逼我,我又逼谁去?”萍妈像个无助的孩子呜呜地哭着。
“妈,我错了!”胡萍蹲下来准备扶妈妈起来,爸爸一把推开她:“先救人!”
“农药是假的!”胡萍低着头缓缓说道。
“什么?!”爸爸抓住她的肩膀欣喜若狂地摇着,紧接着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断)掌。她没有躲闪。
“我多希望农药是真的,我太苦了!”萍妈歪斜着坐在地上眼泪不断地涌出,她断断续续地哭诉着:“你爷爷奶奶生了五个女儿,一个个都嫌家里穷,都要嫁人。我是老大,我就得照顾她们。我也想离开家,可是不行啊!你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流浪来的,地都不会种就只会刻石碑。你爷爷奶奶就招他做上门女婿。后来手指被石头砸断,碑也刻不成了……你见过哪个女人犁地!你妈就像个男人一样做各种各样的粗活……我也想像林恩妈妈一样体面地活着”。萍妈太委屈了,这些年来她强硬得像龟甲,可谁又知那壳里的身躯是多么的柔弱。

人不是一点点长大,人是一夜之间长大的。胡萍不再吵闹。一大早她就起床了,默默出门去挑水。林恩整夜未眠,他恨不得冲进萍家去安慰萍,但他不敢,他知道萍妈最要面子!他一听到萍家开门声,立马跑出去看,见萍要去挑水,立马回屋拿扁担和水桶跟上去。
“萍,等等我,我也要去打水。”林恩追上去,萍不理会他。他俩一前一后来到山泉边时,那里已经有人在排队打水了。清晨的山谷,空气清新,鸟儿啁啁。
有位婶打趣道:“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也来挑水?”
另一个大姐说:“当然是追萍来啰。”
那位婶哪壶不该提哪壶,安慰道:“萍,你不用难过,女子读到初中够了。”果然在农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且传播的速度比病毒传播还快。
“婶,我已经决定不读了,这事已翻篇,以后不要再提。”萍故作轻松回答道。
大姐打趣:“读不读的,以后都要嫁林恩,是不是?”一边一说一边对林恩挤眉弄眼的。
林恩连忙接话:“是是是,将来都是我媳妇。”
萍心里一阵窃喜,脸刷地红了。
另一个大叔牵着马经过,幽幽说道:“那可不一定,林恩是要考大学的,以后是要吃皇粮的。”
像是清晨被沷了一大盆冷水!萍一言不发,拿着水瓢勺水,这小水井水流较慢,舀的人多了就等一等。
林恩蹲在她对面非常认真地说道:“你不要难过了,我说的是真的,不管你读不读书,我以后都会娶你的。”
“谁要你娶啦。”胡萍脸飞红霞。他们两人虽然常常在一起,也彼此明白对方的心意,却从未说过这么直白的话。
“不要我娶,你要谁娶?”林恩看到她红扑扑的脸忍不住逗趣。
萍一下说不出来。她转过身去,拿起扁担放到肩上,微蹲,用勾子把水桶吊起来,腰肢一扭一扭地走了。
林恩还在舀水,急得直叫:“萍,你等等我呀!我水才装一半。”
萍故意加快了步伐,林恩挑起半桶水就跟上。半桶水最容易晃悠,他又走得急,水不停地洒出来。早晨的小路本就湿滑,一个不小心,林恩一屁股摔倒在地,有个水桶都滚下坡去了。
萍回头看到这一幕,笑得花枝乱颤。林恩舒了一口气,也傻笑起来。萍折回来,提着一个桶去装水,林恩爬起来去拿另一个桶,两人蹲在小小的水井边,眼里的柔情就像不断涌出的涓涓山泉。

不久后,林恩回校了。临别前的夜晚,他在萍家门口久久不肯离去。萍惦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落了一个吻。背后传来的一声清咳,吓得她慌忙进屋。
“以后别来往了!”萍妈一脸严肃地说道:“你们再也不可能在一起!”
恋爱的甜蜜给予胡萍无限的勇气,她把脸一扬:“林恩哥说不管我读不读书,都会娶我的。”萍没有听到妈妈的唉声叹气,更没有留意到林恩妈已经很久没有叫她去吃东西了。
胡萍同村里其他早早不读书的姐妹们一起,上山砍柴割猪草干农活,唯一不同的是,闲时她不纳鞋不织衣而是捧着林恩留给她的书,看了一遍又一遍,就连枯燥的数学书,她也看得津津有味,她心里甜滋滋的,似乎手里捧不是书而是林恩的脸。
胡萍不读书的消息传出后,方圆五里八村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她都快被烦死了。比胡萍更心烦的是萍妈,她曾经去给女儿算命,算命的神婆告诉她:“你女儿会在今年遇到真命天子,要是错过了,将终生不幸。”萍妈听了,又喜又怕。提亲的那么多,到底哪个才是真命天子?
神婆说天机不可泄漏。萍妈苦苦哀求,神婆才松口。最后,萍妈用两只鸡和两鸭获得八个字的提示:青年才俊 富裕人家。萍妈大惊:莫非是林恩,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从此,上门提亲的歪瓜劣枣,萍妈果断拒绝,长得好看但家境一般的,她也不考虑。

 

中秋节那天,胡萍的二姨突然回来过节。一家都惊讶不已。二姨嫁的地方十分偏远,很多年都不回来一次。
她腰粗体胖,手腕上的金镯子深陷在肉里。她这次来是给当地的年轻人找媳妇的。她说:“我们那里,地广人稀,一家人分得好几座大山,只要肯干的,想种多少有多少……唯一不好就是不通公路。”
二姨呆了三天,方圆十里她都打听了,自然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今姑娘们都想往外面跑,哪还有人愿意往深山里嫁。
二姨回去那天,胡萍把她送上车。据说二姨得先坐近一个小时的车,然后在路边下车,再从路边的小道走上五六个小时左右才能到家。二姨晕车得厉害,胡萍不放心,跑去叮嘱司机一定要记得提醒二姨下车。司机看了胡萍一眼,说:“得,到了我喊她。”
这一眼便是万年。

两天后又一媒婆上门。萍妈听完介绍,断定是个富家子弟,就不知道人长得什么样?媒婆眉开眼笑:“这你放心,他呀长得那是一个俊,这方圆百里都找不出第二来!”萍妈心中大喜:“果真有这样的人?那叫他来看看。”也不管萍同不同意,就约了第二天见面。
第二天一年轻人骑着自行车来了,提着白糖和面条。萍妈一见,当下认定他就是女婿,只见他高高个,白净净,眉眼含笑。
胡萍听到声音从里屋出来,吃了一惊,这不是那天的司机吗?年轻人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我叫张朗,我们见过的,你记得我吗?”胡萍如实回答:“你不就是那天提醒我姑下车的司机吗?”
张朗受宠若惊道:“原来你记得我!”,然后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我见过你之后就再也忘不掉了。”胡萍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张朗又说道:“回去之后,我都睡不着,四处打听,然后差人来说媒,你妈妈说要先见人,所以今天我就来了。”
胡萍这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正色道:“可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听说了,大家公平竞争,我有信心。”张朗不卑不亢。胡萍感觉他和其他青年人有点不一样。

张朗走后,萍妈劝萍:“他家条件好得很,家里开砖厂的,自己开着班车,人长得不错,比林恩适合你。”胡萍生气道:“妈,现在是自由恋爱,你能不能先经过我同意再叫人来。”
第二天早上七点,胡萍还在吃早饭。张朗突然出现在家门口,手里提着一袋苹果。他笑着说:“我开车路过,上来看你一眼。你继续吃,我回去开车去了。”说完,把苹果一放人就跑了。萍筷子停在半空,才反应过来,他人就不见了。
又一天早上,他又突然出现。他对萍说:“我不方便离开车,我路过你这时,我按喇叭,你就下来让我看一眼。”胡萍觉得简直太搞笑,这是什么要求?她说:“你别按,我是不会去的。”
早上七点,汽车喇叭准时响起。胡萍不去,喇叭就一直响,萍妈对她又打又骂。她无奈地跑到车窗下,大喊一声:“别按了!”
“得令,那我走了哦!”张朗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高高兴兴地出发了。留下胡萍哭笑不得。
从此,每隔三天喇叭准时响起,若是胡萍不去,他就按个不停。车上的乘客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都觉得有趣。胡萍一出现,一车人就起哄:“张朗,你媳妇来看你了!”胡萍气得满脸通红,却无可奈何。
这一声声喇叭,是表白更是主权宣示,再也没有其他人来提亲,大家都心知肚明比不过张朗。
连着两个月,除了按喇叭,张朗还三天两头送东西来,萍妈都高高兴兴地收下了。有几次他还来帮干农活,笨手笨脚的,看得胡萍直摇头。总之,不管胡萍理不理,他都围着她讲这讲那,赶也赶不走。
萍妈对萍说:“你看看张朗人多好,他才是你的真命天子!”

这天张朗又骑自行车来了。萍爸萍妈借口要上山走了,走的时候还把门拉上。张朗面红耳赤的,像是喝了酒,他神情落寞,可怜巴巴地问道:“萍,到底要怎么做你才喜欢我。我想你想得睡不着。”“你爸爸妈妈都很喜欢我的,我送的东西都收下了。”……
胡萍严肃认真地凶道:“你别再来找我了,你怎么做我都不会喜欢,我喜欢的人不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呀?我长也不错,家里又有钱,而且我是真心喜欢你呀!”张朗坐到萍身边,越说越激动。“你爸妈故意走开的,就是希望你跟我好……”他一把握住萍的双手往胸口上放。萍想要挣脱,却被他整个人拖过去抱到怀里。
他把萍整个压倒在床上,萍拼命挣扎,然而再强的女子也敌不过一个红了眼的男人。渐渐的,萍放弃了,她知道不会有人来救她,爸妈出门时给她使的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她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一行清泪滑过她清秀的脸庞。
张朗急吼吼地给自己宽衣解带,正欲扑上来,看到萍眼神空洞,泪水涟涟,他的心猛地被刺了一下,关切地问道:“怎么还哭起来了?”胡萍擦试眼泪越发哭得凶了,呜呜的哭声把张朗吓得酒醒一大半。他扇了自己一巴掌:“我真不是个东西,我错了。”他慌忙忙把裤子穿上。离开时,他故作幽默回头对萍说道:“你把我都看光了,你得对我负责。”萍舒了一口气,竟心生出一丝感激来。
从那之后喇叭不再响起,全村人都有点不习惯,包括胡萍。

十一

某天,大雨过后,道路泥泞不堪。有个年轻人骑自行车出现在胡萍家门口。他满腿泥巴,满面愁容。他说:“张朗出车祸了,在医院躺着,想要见你一面。”
胡萍心里咯噔,说:“走!”就跳上自行车后座。
胡萍急冲冲跑进医院,看到张朗完好无损地躺在病床上,气得扭头就走。张朗急得大叫:“萍,别走,难道真要我死了,你才来看我。我腿受伤了!”
胡萍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去买点水果。她承认张朗是个不错的人,但他像个孩子一样幼稚,而且太烦人了。她提着桔子再次出现在张朗面前,张朗激动得像走失儿童找到妈妈一样,差点高兴哭了。胡萍说:“你好好休息,我要回去了,你以后再这样,我永远也不理你。”
胡萍怏怏地走出医院,此刻她特别想念她的林恩哥哥。她一个人,好累!
几天后,喇叭又按时响起。原来,一通检查下来,张朗只是受了皮外伤,他当天就出院了。胡萍垂头丧气地出现。只要她出现,车上的人就欢呼,张朗就开心。在这场较量里,只有她是一个人,只有她一个人不开心。
终于等到放寒假啦!萍向林恩诉说着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她一个人面对提亲的人,面对张朗的追求,有多么艰难。她只讲按喇叭的事,不提其他。
林恩问:“怎么没见你在信里提过?”
萍说:“我不是怕你多想嘛!”
林恩开玩笑道:“干脆你嫁给他得了,挺般配的!”萍这回真的生气了。
次日喇叭响起,萍用被子使劲蒙头,她再也不去了,打死也不去。
这次出现在车窗下的是林恩,张朗大吃一惊。林恩说:“如果一个女孩子喜欢你,你这种行为叫浪漫 ;如果她不喜欢你,你这叫骚扰!  你知道萍有多痛苦吗?……”张朗嘴上不服,脑里却浮现出每次看到萍的样子——木偶似的、丧尸似的,毫无感情。他拔动排杆档开车走了。
从那之后喇叭不再响起。胡萍得知是林恩为她做,对他崇拜不已。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两颗年轻炙热的心深深地交印在一起。禁果的甜蜜令人回味无穷。在那个寒假里,林深处,田野间,小溪旁,无处不留下他俩的呢喃细语。

十二

开学后, 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别。他们约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给对方写信,不得隐瞒。胡萍去赶集只为了寄信,她把所有的思念化作情意绵绵的句子,装进信封里寄给林恩。林恩每信必回!
萍妈骂萍越来越懒,越来越胖。萍自己也觉得不对劲,借口肚子不舒服问妈妈要钱去医院检查。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但是当医生告诉她怀孕时,她还是慌了。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做,当天晚上萍妈就盯着她的眼睛,压低声音问:“是不是有了?”她点了点头。
萍妈破口大骂:“早跟你说,不要再跟林恩来往,你不听!他会娶你吗?他还是个学生!XXX贱货!”……胡萍默默地受着妈妈的辱骂,心烦意乱。
夜深人静,萍妈像做贼一样悄悄带着女儿去找恩妈说理。恩爸不在家,恩妈说:“这事我自己做主了,让萍把孩子生下来,送给我远房亲戚,他们一直无生育。这期间的营养费,我们出,另外会给萍一份嫁妆钱。但是,这事决不能让林恩知道,他马上就要高考了。”
胡萍万万没有想到,恩妈会说出如此荒唐无情的话。她哀求道:“伯母您先前不是很喜欢我吗?我会在家好好照顾孩子和您,不会打扰到林恩哥,我会等到他毕业,他也说过毕业会娶我。”
恩妈叹了一口气:“萍,你跟我来,伯母有话跟你说!”
萍妈来之前,心里已明白林家不会娶自己的女儿,听到营养费和嫁妆钱,她已经在心里默默接受了这个处理方式。
看到女儿从卧室里出来,萍妈急切地问:“说完了?那剩下的事情,比如具体的营养费,嫁妆这些,我先回去算算,改天再谈。”
农村的夜,是极致的黑。萍妈用手捂住手电筒的光,带着女儿蹑手蹑脚地回家了。

十三

萍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满脑子都是恩妈说的话。她的声音很低很轻,却给她沉重地打击。
“萍呀,不是伯母不喜欢你。如果你考上高中,你们将来是可能在一起的。可是你不读书了,而恩将来是要考大学的,是吃国家饭的,你们俩个不般配。”
“伯母表面看得风光,实在苦着呢!林恩还小的时候你伯父和一个女老师好上了,我就告到学校去,那女老师走了,他却再也不碰我。他嫌弃我没文化,没有共同语言。我也是读过书的人,但是我一个天天在家干农活的妇女,我记那些字看那些报做什么呀?……”“林恩他现在还年轻,不会考虑那么多。”
萍想起那天林恩提到海湾战争,她问:“你的书本我都看过,怎么没见过呢?”林恩说:“书上没有,算了,我们聊其他的,比如你都是怎么想的我?”说着又动起手来。
伯父确实常年呆在学校,关于伯父的风流韵事她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以为不过是陈年旧事,却不知伯母一直孤单地生活着。她和林恩在一起真的会幸福吗?
她理不出头绪,爬起来给林恩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信里写满了她的爱意、期待、担忧、矛盾。最后她写到:“林恩哥,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后悔!我等你的消息!”犹豫了两天,她还是到街上把信寄走了。
林恩每信必回,但这一次胡萍却怎么也等不到回信,她不甘心,又寄了一封:“林恩哥,我们约时间见面说!”
她从忐忑不安地等待到心如死灰的绝望。她流着眼泪,把信扔进柴火里。她心里想着:也许他只是迷恋我的身体,也许他根本没有能力面对。一切都结束了。
胡萍不知道的是,从找恩妈商谈那晚起,恩妈就托人断了她的书信。恩妈决不允许历史重演,更不允许儿子高考前分心。儿子的前程才是最重要的。

十四

萍妈已经和恩妈谈妥了细节,包括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孩子送走。胡萍觉得他们疯了,她大声宣布:“我要把孩子生下来,我自己养。”萍妈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可怜天下父母心,萍妈再势利也希望女儿过得好。她权衡再三,觉得把打孩子悄悄打掉,再嫁给张朗最为合适。
她用三角围巾将脸蒙住,又戴了一顶草帽,走了两个小时的路,几经询问才来到张朗家。张朗刚好在家,一下就认出她来。
“稀客呀!”张朗夸张地叫道。
“嘘,我是瞒着女儿来的。”萍妈把张朗拉到一边,“你怎么不来找萍了,林恩那小子我是不会让他娶我女儿的。我支持你。”
张朗故作婉惜道:“可惜呀,你女儿不喜欢我!偏偏喜欢那书呆子!”
“日久生情,再说,女儿总是要听父母的,我同意就行了!”萍妈还在劝说。
张朗已然不耐烦,冷笑起来:“你当我是傻子吗?你女儿肚子被人搞大了,才来找我!”张朗一想到萍被林恩这小子给玷污了,他就恨得咬牙切齿。
萍妈吓一大跳,唉哟一声转身就跑。她感觉到四周有无数双手,在对她指指点点。
萍妈不知道的是,那天给胡萍做检查的医生正是张朗的堂姐。

十五

萍妈回到家,忧心冲冲地对萍说道:“张朗那小子他全都知道了,这事怕是要传个遍了。”说着又唉声叹气起来:“以后你还怎么嫁人呀?”
“妈!都什么年代了,我怎么就不能嫁人了!!!”胡萍都快烦死了。
“不论什么年代,你这事都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好人家谁会娶你!”
    萍爸突然出声:“上次二姨不是来找媳妇吗?在我们那里,能娶到媳妇就是万幸,哪里管她生……。”
萍妈瞪了他一眼,他就立马闭嘴了。萍妈却认真思量了起来。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才过两天二姨就回话了:村里有个男人,二十八岁,勤劳能干,有孝心,父亲病逝,家里只有一老母亲。只有他不介意女方有孩子,只要是自愿嫁就行。
萍妈一天也等不及,逼着萍做选择:一、把孩子生下来,送人,再远远的嫁到外地去。二、带着孩子一起嫁到二姨那深山里去。三、把孩子打掉,再远远的嫁到外地去。
短短几天时间,萍已经意识到现实社会的残酷,她不可能独自养个孩子。女人天生的母爱让她对肚子里的生命有着强烈的保护欲,她选择第二种。她深深地陷在自我感动之中。

十六

据说张朗把“丈母娘”羞辱一番后,却怎么也开心不起。他万万没想到看似有担当的林恩竟然不负责。他真后悔,后悔当初就不应该着了他的道,就应该继续缠着萍。他这些天快被折磨疯了,他决定,只要萍把孩子打掉,他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这天早上七点,张朗将汽车停靠在路边,正准备摁喇叭,忽见一队人马朝公路走来,他生怕惊吓到马儿,停住即将触碰按钮的手,新奇地望向马队。
队伍的最前面是一匹高大的骏马,全身泛着莹莹白光,鬃毛飘逸,马背上紧坐着两人,一位妙龄女子身着一件红底印花上衣,头上披着鲜艳的红盖头,整一个红得耀眼,身后的男子则穿着折痕未消的崭新西服,脸上洋溢着幸福。紧随其后的人马也个个衣着整洁,脸上透着得意的表情,马背上绑着被子、盆等乱七八糟的嫁妆。整个队伍刚好八个,他们安安静静,显得庄重而神秘。
张朗心里嘀咕: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娶亲队伍,如此潦草,真是够特别的。车上的人也纷纷趴在窗上观看。马队在后视镜里渐行渐远,张朗用力地摁下喇叭,一声又一声……
胡萍没有回头 ,她翻过一座又一座山, 直到那最高最远的地方去。

 

(后续)

1

街上,杂货店的老五逢人就分享他的奇遇,一个版本比一个版本夸张。那天,天色已晚,忽来一队人马,足足有十八个,他们高大威猛,神神秘秘,出手阔绰。他们叫我把能当彩礼统统拿来,然后装进麻袋,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林恩妈听了,心里暗念道:难怪那天夜里听到一阵马蹄声,很快又变得静悄悄的。真是一群土匪!强盗!下手真快!也好,省心了!
张朗听了,痛心疾首,大病一场,再后来下到广东,谈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每个都跟萍有点像。
林恩恨死了母亲,他上大学后,就更少回家了。再后来,他成了一名中学老师,娶了位美丽善良的老师为妻,生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2

又是一个新学年,林恩见到一个跟胡萍长得一模一样的女生。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他找到学生档案,双手颤抖地翻看着:零新,1993年出生,不是?那年寒假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永远记得,那是1991年。
林恩要家访。零新十分为难:“老师我家路太远、太烂,要不算了吧!您想了解什么,我一一讲给你听。”
“我妈叫胡萍,她是我们那里最有文化的女人。她说,人一定读书,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
清明节放假,林恩执意开摩托车送零新回家顺便家访。

3

“妈,我们老师来家访了!”零新对着屋里喊。
一位妇女拿着一柄猪瓢从里屋出来,她怔了一下,慌忙踅进里屋。她捊了捊额前的乱发,随后自嘲地笑了一下,又从里屋里走出来。
“林老师,坐!”她神情镇定,语气平和。
“哦好好好。”林恩回过神来,应声坐下。
零新惊讶地叫道:“妈,你怎么知道我们老师姓林?”
林老师假装叱呵道:“你出去,我和你妈聊聊。”
“妈,你可不许说我坏话哦!”零新对着妈妈做了个鬼脸跑掉了。
时隔多年,再次相遇,心绪万千,却无从说起。
一阵沉默后,林恩先开口:“这些年,过得好吗?”
胡萍说:“挺好的。零新在学校成绩如何?”时过境迁,她并不想讲述她的故事。她曾有过一段平静的时光,嫁过来之后,丈夫对她百般关照,对零新视如己出。两年后,她又生了个儿子,儿子八岁时,丈夫突然病逝。
他们两个人认真地聊着孩子的情况,就像真正的家访。
林恩骑着摩托车行驶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脑海里全是一家三口挥手告别的身影。
后记:在林恩夫妇的帮助下,零新顺利读完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在镇政府工作。她生于1991年12月, 上户口于1993年1月。
【主编点评】《搞砸》这篇小说围绕着农村里几个人物的情感纠葛与生活遭遇展开。

在人物塑造上,它成功地勾勒出多个鲜活形象。像林恩妈和萍妈,两人因生活环境、家庭背景和教育程度的差异而性格迥异,林恩妈相对体面、温和,萍妈则显得粗糙、现实。林恩和胡萍的感情纯真却又在现实面前脆弱不堪。胡萍从一个对爱情充满憧憬的少女,在经历怀孕、被抛弃等一系列事件后,走向了无奈的命运安排。

情节方面,故事充满波折起伏。林恩和胡萍的爱情从年少的美好逐渐走向破灭,中间穿插着胡萍与张朗之间的纠葛。张朗热烈地追求胡萍,他的行为有些幼稚但也很执着。胡萍的意外怀孕成为情节的重大转折点,这一事件使得几个人物之间的关系更加复杂和紧张,家庭矛盾也随之激化。最终胡萍远嫁他乡,林恩也过上了看似平静但内心留有遗憾的生活。

小说的背景设定在以农耕为主的农村,这个环境下人们的观念传统且现实,比如对读书改变命运的看法、女性未婚先孕面临的舆论压力等,这些都深刻地影响着人物的命运走向,也使得故事更具真实感和时代感。整体而言,小说通过描写这些小人物的生活故事,反映出生活中的无奈、爱情在现实面前的脆弱以及传统观念对人的束缚等深刻主题。(李承骏)


作者简介:黄丽娜,百色田阳人,售后服务专员 。喜欢阅读,喜欢写些生活随想。

值班编辑:李彩虹     主编:李承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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