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边城走向世界：电影《慧能前传》的多重空间

从边城走向世界：电影《慧能前传》的多重空间

文｜黎保荣

9月6日下午，我参加了境内首部慧能题材电影《慧能前传》肇庆首映礼，该片从拍摄到放映历经十年，9月10日正式公映。电影讲的是广东新州樵夫卢氏（慧能）到湖北黄梅东山寺向五祖弘忍学佛，因为悟性极高，被五祖密授衣钵，并在家乡肇庆的怀集、四会避祸，在猎户之间潜修十五载的故事。客观来说，该片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其中的多重空间。空间并非只有有形的空间如房子、道路等，也有无形的空间如心灵、智慧等。

首先是行住空间。例如慧能作为樵夫时的新州空间，他到东山禅寺拜师、居住与劳动的空间（槽厂、后院、法堂、方丈堂），后来的逃亡空间，如九江与渡船，怀集、四会的道路、龟嘴岩、树林、山中村寨，暗合《坛经》中五祖“逢怀则止，遇会则藏”的嘱咐。这里每一空间，都包含慧能不同的境遇，打开慧能不同的领悟，既是他解悟的物质前提，又是他解悟的精神指引。

其次是智慧空间。智慧以无形之态穿行于有形的脑海，也可谓空间。电影中五祖弘忍说劈柴，此柴非彼柴，劈着纹理之处自然容易劈开，暗指合纹理与合佛法的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慧能的“人虽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心无杂念，何来打杂？”“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迷时师度，悟了自度”“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无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皆见智慧之光。电影用多处表达了慧能的智慧，有的针对僧人，有的针对民众，对象不同，慧能的用语也有异。如他对慧明、慧安等僧人的启悟多用禅语（他对慧明说“不思善，不思恶”），足见其智慧。而他对李明阳、谭四等猎人的引导，则更为生活化。慧能让李明阳搬起大石头并举高，后让其放下，“放下就不累了”（暗示他放下对爱情的执迷）；而慧能对穷猎户谭四说谁都有烦恼，他没钱但也无牵无挂，可安心睡到天亮，但有钱人却担心钱被偷被抢，未必真能快乐。这样的禅理智慧，可见禅在日常生活中，家常日用即是道，行住坐卧皆是禅。

再次是精神空间。白心即自性，自性清净即慈悲，而这就是精神空间或精神家园，电影中多次反映了慧能的慈悲。如电影中慧能救助受伤的山猪、兔子、野鸽子，这与《坛经》中慧能“猎人常令守网，每见生命，尽放之”的史实符合。又如慧能刚开始在避难龟嘴岩时对毒蚊虫叮咬治疗的试验，这为后来他救治猎户做了铺垫，他救了李明阳、兰花、大虎等。但是因为法师站在风口，杨振山抱走小虎不让其治疗，导致二人死亡。为什么电影中的毒蚊爱叮咬年轻人？这是由于从科学角度来看，年轻人的体温较高、汗腺发达、新陈代谢旺盛，以及他们可能穿着颜色鲜艳的衣服，所以容易招蚊子。再如慧能听到村民说后山的水到不了前山，所以他们用水困难，因此他独自去用石头筑起小堤坝，造水车引水。故此，他一方面由于违规救助动物而被村寨头领命令吊在树上的木笼里，另一方面，三天三夜后（相当于辟谷），因后山水涨，被水车引至前山，他也因此得到解救。这一情节变化表明猎户思想的变化：慧能救助动物的慈悲，猎户不理解；他救助几个人的慈悲，也与其他猎户无关；但是他引水成功，则帮助了众人（全村人），所以众人感恩而释放慧能。受困与解困，都存乎一心。

四是俗念空间。电影对佛教所谓的贪嗔痴“三毒”（俗念）空间，表达得尤为充分。杨振山、慧安是“贪”的代表，只不过杨振山是贪财，慧安则是贪位。李九公、杨振山是“嗔”的代表，李九公怨恨被人欺负，杨振山怨恨不能如愿。而慧安、头领、杨振山、李明阳则是“痴”（执迷）的代表，他们分别痴迷于名位（衣钵）、名声（规矩）、利益（钱财、不义之获）、爱情（心心相印，难以放下）。

五是艺术空间。影片的故事、演技、主题都不错。主题已如上述，就故事而言，五祖“逢怀则止，遇会则藏”的嘱咐与慧能避难怀集四会的故事，慧能与神秀、慧明的故事，以及慧能与猎户共处，但放走受困动物、只吃肉边菜的故事，都与《坛经》吻合。但是影片在六祖慧能的真实故事之外，为了更具故事性，进行了艺术加工或虚构，增加了追赶慧能的僧人慧安的故事，增加了杨振山家庭的故事（杨振山尚武任侠，与慧能曾有过节，后追随慧能，这似乎有着慧能弟子志彻的影子），也增加了李九公家庭、头领家庭的故事。而几个家庭则以婚姻为中心线索：头领为了信守诺言（“规矩就是规矩”），将女儿兰花许配给捕获大猎物的杨大虎，但是兰花和李明阳却是一直心心相印，于是戏剧冲突由此产生，环环相扣。电影的细节也有对应，如慧能对毒蚊虫叮咬治疗的试验，这为后来他救治猎户做了铺垫；又如慧能听到村民说后山的水到不了前山，因此筑堤坝，造水车，为后来解决了村民的用水困难而被解救做了铺垫；再如杨振山蛮横霸道，孔武有力，瞧不起其他猎户，这在影片结尾部分得到交待，与他曾是朝中武将的身份相对应。只不过，慧能与杨振山皆隐居四会，但是慧能是慈悲为怀，修禅养性，而杨振山则是反其道而行之。为什么慧能隐居要“逢怀则止，遇会则藏”？根据肇庆梅庵的六祖慧能生平事迹陈列馆的“怀止会藏”的说明，慧能之所以选择在怀集、四会大地隐居，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这里距离故乡新州不远，文化风俗接近；另一个原因是他在怀集、四会活动的主要区域怀集上爱岭、四会扶卢山周边山多林密，尤其是怀集当时属于“民瑶杂居”之地，有利于他隐藏踪迹，躲避灾祸，潜心修行。

就表演而言，由于剧情的作用，杨振山两个儿子先后因他而死，他的心路历程有变化，所以演员陈之辉对之的表演也有变化，有层次。而主角也是选对人了，电影中的慧能有樵夫的健实，有山民的朴实，也有禅师的慈悲、纯净与智慧。饰演慧能的演员林江国提到佛教讲因缘，他大学时曾接触《六祖坛经》，没想到以后会饰演六祖慧能。他对我的问题“演完慧能之后，觉得这个角色对自己心灵上有什么启发”的回答是他说为了演好慧能，进入表演前后主要是吃素，读《六祖坛经》，静心投入角色，他理解到修行不只是吃斋念佛，行住坐卧皆是禅；演完之后，他现在还会阅读星云法师和美国比尔·波特对《坛经》的注解。这可见好的表演的过程，也是一个研究的过程，用心的过程，这就为艺术空间的较好呈现提供了前提。

以上空间，由外而内，由佛学而世俗，由宗教而艺术，但我们不能忘记慧能跨越历史的“影响空间”。正因为藏身于猎户、平民之间多年的经历，慧能才能放下高大上的佛学理论，直抵本心，“下下人有上上智”，不立文字，中得心源，顿悟成佛。15年的参禅修行之后，慧能结束了躲避的生活，到广州的法性寺，以“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的佛偈，继而展示五祖的衣钵，使得该寺的印宗法师对他顶礼膜拜，随后开启了他的六祖生涯。人有南北，佛性无南北，求佛者亦无南北，所以慧能的弟子也不分南北，慧能的影响亦不分南北。在南派禅宗逐渐成为禅宗正统之后，它取得了全国性的影响，后来更取得了世界性的声誉。黄夏年的《禅宗对中国和世界文化的影响》指出从唐代开始，禅宗先后传入越南、朝鲜，从宋代起禅宗大规模传入日本，最有影响的是临济宗和曹洞宗两家，12世纪的时候，禅宗在亚洲地区逐渐形成禅宗文化圈，至19世纪下半叶，禅宗传入东南亚的新加坡、印尼、马来西亚等国，至20世纪初，在日本禅宗人士的弘扬之下，禅宗逐渐被欧美所知，20世纪50年代以后，西方掀起禅宗热，西方人认为禅宗能令心灵净化，60年代，西方成立欧洲禅宗联盟。简言之，经过一千余年的传播，禅宗已经走向了世界，慧能的影响也从边城走向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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