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父亲走过最后的人生旅程
龙爱文
父亲离开至今已有一段时间了，我也曾先后两次在梦中见到了父亲。与在世时的音容笑貌一样，父亲的一言一行，一点一滴，都成为了我心灵深处一道深刻的记忆，清晰如昨，温暖依然……这段时间里，我常常静坐一隅，独自整理父亲的遗物，反复端详父亲的遗照，回忆往事，历历在目。特别是在这一年多以来，陪伴父亲住院治疗的每一个细节，以及陪伴父亲走过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情感洪水的闸门一次又一次被打开，强烈撞击着我痛彻的心扉，独自饮泣，潸然泪下！我深知，寒来暑往，春去秋来，作为儿子，在我内心深处的每一个角落里，我会永远怀念父亲！一生平凡朴素、勤俭节约、和蔼善良的父亲，小儿又一次深深想念您！
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2022年12月底，父亲突然出现全身僵硬、昏迷和发烧等症状，我们迅速联系，送父亲到医院治疗。除了去年四、五月期间，今年年初二至年初八，端午节前夕至8月19日，在病情稍好一点时，我们接父亲回到家里照顾以外，其余一年多的时间里，父亲都在医院治疗。就在父亲即将走完人生最后一程的前一天傍晚，我们接父亲回家，直到一天后的晚上，在家人的陪伴下，父亲安然离开了这个他无比热爱、努力生活了90年的世界……
一年多的治疗，一年多的陪伴，每一次与父亲的近距离接触，每一次与医护人员的沟通交流，都在我的内心中增添了对父亲无法割舍的怜爱、珍惜、呵护和感恩的特别情愫。面对年近九旬、受疾病困扰近2年的老父亲，我的内心很痛楚、很心酸，曾有过“希望父亲尽快恢复，让我来承受这些疾病”的真切呼唤。我希望父亲可以有更加理想的治疗和周到细致的照顾。这是我最大的心愿和最朴素的心声。
陪伴父亲接受治疗的每一个简单日常，成为了一年多来我生活里的“固定模式”，有时甚至每天都会出现在医院，咨询病情、购买药物、打电话让父母联系以解相互思念……期间的一些经历，也先后变成了《陪伴父亲走在逐步康复的道路上……》《我为父亲刮胡须》《父母，萦绕于心的永恒挂念》《与父亲的每一次握手》等字句。在这些质朴平凡的字里行间，我希望可以有更多一些原始真实的生活记录，要求自己在漫长的岁月长河中，更加珍惜父母亲情，守孝道、不忘本、念亲恩，表达对父亲的敬重和感恩。
这一年多以来，我的脑海里深刻留下了多个无法淡忘的瞬间。是连夜请救护车护送父亲到医院救治，请求市中心血站迅速安排给父亲输血；是多次到广州大药房购买蛋白，希望有助于父亲增强机体免疫力和抗感染能力；是在治疗室陪伴父亲进行艾灸和功能训练，在医院走廊上陪伴父亲散步和阅读《羊城晚报》；是从面包店专门买回父亲喜欢吃的那种用粉红色纸张包装的蛋糕，从网上购回电剪等工具到医院为父亲理发；是去年12月31日下午，专门到医院陪伴父亲，希望将这一年里的最后时光陪伴在父亲身边；是有时下班回到家里，看到父母两人坐在家门前与村民群众一起谈天说地时的舒心和乐趣；是三叔等人多次到医院的探望和照顾，承载了一脉相承的兄弟亲情；是一位表哥多次送来饭菜，并表示如有经济困难，将随时给予鼎力支持的情感慰藉和心灵关怀；是多位师友、领导、同事、亲朋等的关心和体谅；是父亲在最后住院时的一个晚上，要求我马上赶回家里，迅速取来“保心安油”时的大声责骂和训斥……
陪伴父亲一起经历过的这些点点滴滴，与医护人员和家人一起照顾父亲的每一个温馨片段，总是在不经意间呈现脑际，回旋眼前，仿如昨天一般清晰。我想，这一切都不会随着时光的无情流逝而有任何丝毫减褪和淡忘，都将成为长久埋藏在我内心深处的无尽思忆和绵绵怀念……
今年春节前夕，父亲曾几次问我是否接他回家过年，眼里充满了期待和渴求。在征得医生同意后，年初二上午9时许，在明媚春光和节日喜庆的陪伴下，我驾车接父亲回到家里，还介绍了沿途新建的建筑物、村里的变化发展以及道路修整等情况。“呵，这是哪里啊，我都认不出来了……”在医院住院近一年的父亲，对周围的环境确实已有点陌生了。
此后的一周，利用假日休息时间，我们家人一起负责照顾父亲。遗憾的是，这也是父亲与我们一起在家里度过的最后一个春节！短暂的一周时间，我们按照医嘱，按时给父亲服食药物；在父亲坐的椅子上专门增加了一层棉布，这样坐起来吃饭时更加舒适和柔软一些；母亲专门准备了一些利是，方便父亲给前来拜年的亲朋好友派发；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品尝新年糠果；陪伴父亲到村里的篮球场散步……在篮球场那里，大姐利用手机，从背后抓拍了一张我搀扶着父亲在落日余辉映照下散步的珍贵相片！睹物思人，思忆在心，这张相片寓含了父亲对我多少的养育、关爱和信任之情！躬身自问，我对父亲的回报又有多少呢？这段时间里，每当站在父亲灵位前，面对熟悉的环境，往事依稀涌心头，留给我的只有无尽思念和追忆……
结合父亲身体恢复和家里的实际情况，年初八上午，我们又将父亲送到医院继续接受治疗。5月下旬到医院探望时，父亲曾几次问我：“下个月我要回家了，你看几时可以接我回去啊？”考虑到马上就是端午节假期，我也可以休息在家照顾父亲，6月7日下午，冒着大雨，我小心翼翼驾车将父亲接回家里。为确保治疗需要，我甚至还请医院预留好床位，保障随时可以让父亲入住得到治疗。
此后约70天在家休息康复过程中，我们为父亲备好需要服食的药物，包括西药，以及从医药公司取回的已经煎制好的袋装中药等，如药物不足，则迅速从外面的药房购买补充，并用小塑料杯备好早午晚三次的用药。从网上订购了两块海绵垫，使父亲坐在椅子上更加舒适一些。与医生保持密切联系，随时反映父亲在家里的情况；我也每晚都回到村里与父母亲一起住，方便照顾，除了白天上班以外，其余的所有时间都留在家里，让父亲收看电视或者阅读书报，购买回父亲喜欢吃的陈皮、饼干和红枣饮料等零食，为父亲剪头发、冲凉。休息日时，大姐也赶回家里，陪同父亲聊天，一起煮菜吃饭。每逢周末接小孩从学校回家时，我都刻意送小孩回到村里，让小孩陪同父亲聊天，分享学习上的一些趣闻，有时还背诵一两段诗歌，愉悦气氛，让父亲可以更多一些了解到孙辈的学习和成长情况。“小宝，你考试几多分啊，上课有没偷懒啊……”“我认真听老师讲课啊，没偷懒啊……”小宝总会大声对爷爷说。大概每次这样的相聚，给父亲带来了轻松愉快的心情，也留下了一些美好的回忆！
“阿爸，今晚洗头好吗？”“阿爸，洗头冲凉后，感觉怎样啊？”“当然舒服啦……”“呵，水太热了，你快调低一点……”每次冲凉后，我都是手把手拉着父亲慢慢行出冲凉房，擦干身体后，再换上衣服，协助父亲躺上床休息，换出来的衣服则由母亲整理好再放进洗衣机清洗。天气晴朗时，就利用早晚的时间陪同父亲到篮球场散步，耐心倾听父亲回忆当年到河南、山东服兵役时的往事……“我们的班长是四川人，我是副班长，每晚站岗时，周围都下大雪，条件很艰苦……我们都是住在农民群众家里，每天早上我负责取回早餐，每次都会多取几个馒头，让农民的小孩子也可以吃……”
父亲的记忆力很好，条理很清晰，言语间充满了对多年前部队生活的留恋，在90年沧桑人生的脸庞上，偶尔还掠过一丝丝微笑，和蔼而真诚。我静静陪伴在旁，思想上也会得到深深的触动！可是现在，父亲当时对我说的那些话语，与村民群众打招呼问好时的手势，那一丝丝短暂而发自肺腑的会心微笑，以及父亲朴素、善良、坚强的人生态度，也只能永久镌刻在我的脑海中，让我去深深惦念和追忆！
每天早上，在给父亲用温盐水漱口和温水擦脸后，我会到村口的小食店购买回父亲喜欢的瘦肉粥、皮蛋粥或者肠粉，早餐后再倒上温水服食药物，搀扶回到床上休息，随后我再赶回单位上班。“阿爸，我要去做工了，您在这里休息，不要到外面，千万不能跌倒啊。”“得了，我知道了，一路顺风……”这是每次到医院探望，或者我要回去上班时，在与父亲握手后，父亲总会对我说的一句话。我想，那是父亲对他小儿来自于心底的关爱和嘱托，是我一种莫大的幸福！但近年来，面对日渐衰弱的父亲，我却束手无策，无计以对，我的内心感到非常惭愧和懊恼！
七月下旬，我们在家里为父亲庆祝生日，大家一起点燃生日蜡烛、唱生日歌，父亲头戴寿星帽，面带笑容，轻轻挥动双手，感到非常开心，手机里也留下了多个愉快温馨的片段。八月上旬，来自广西百色地区的两批客人需要前来开展研学活动，这是个人此前负责联系对接的一项工作内容，自己也想将这项工作有头有尾落实好。考虑到父亲行动不便的实际情况，在这两天接待工作前夕，我专门请来了一位亲戚暑期放假在家的儿子前来协助，主要就是在这两天中午吃饭时帮助搀扶父亲从床上来到餐桌前，避免出现跌倒或者其他任何的闪失。“你总是麻烦人家，人家也有事情要做的……”父亲不理解这一做法，对我责备起来了。
七、八月的天气很炎热，有时陪伴父亲从外面散步回来后满身都是大汗。为了保障屋里凉快，使父亲可以得到良好的恢复效果，我甚至在每次上班前，都专门打开二楼空调的开关，让冷气可以缓缓输出，使整个空间都可以增添多一些凉意。那天，父亲无意中看到了上个月的一张电费单，以近乎责怪的语气对母亲说：“阿文的记忆力不好，我都不知道他想什么的，去上班时连空调也没关，电费肯定就多了……”父亲对我又一次充满了责备和不解！我清晰知道，只要父亲可以有良好的休息和康复环境就好了，至于我的“记忆力不好”，以及需要多付三几十元的电费，那不是自己考虑的内容。
一年多的治疗，仍未见到有根本性的好转，有时让父亲也感到很困惑和焦虑。“已经好很多了，要有点耐心，我们要相信医生，八九十岁的老人家，您已经很不简单了……”这其实也早已成为了家人和我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了。我们希望这些平实直接的话语，可以为父亲增添更多一点的鼓励，带来更多一份的信心！
去年底，得知国家对退役军人有特殊门诊照顾等的政策，我先后联系了属地的居委会、退役军人服务中心等多个部门，整理、汇总并向这些部门提交了一大打相关的单据和凭证，希望可以缓解一下紧张的经济压力。今年5月31日上午，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向地方街道办事处的书记反映了父亲的情况，争取可以得到上级的体谅和支持。这位书记很关心，详细询问了父亲的康复情况，耐心解释国家有关政策，并在6月4日下午，专门安排了4名工作人员上门慰问，解释有关报销的条件要求等，给父亲带来了地方党委政府的温暖。随后的两三个月，父亲先后收到了去年和今年的特殊门诊报销款项。今年“八一”前夕，又收到了一个印有区委、区政府名字，并且在内装有慰问金的红色信封。“阿爸，居委会在建军节前给您送来了慰问金，您看一下，上级部门很关心您啊。”父亲接过信封详细看起来。“上次不是有慰问金了吗，怎么现在又慰问啊……”“两项内容是不同的，我们将它保管好……”现在，放置在书架上的这个信封，成为了我回忆父亲的珍贵实物和重要载体，我会一直珍存！
让家人和我感到特别温暖的是，9月30日下午，退役军人服务站的刘主任专门来电，详细解释有关报销项目暂未到账的原因，言语中充满了关爱和呵护。10月17日，在父亲离开一个多月后，居委会的两位同志受委托又上门慰问，送来了组织的关怀和问候！如果父亲获悉，相信也会感到十分欣慰的！
8月18日晚，父亲感到背部和腹部不适。第二天下午，我驾车送父亲到医院，迅速按照医嘱开展检查和治疗。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也是自己这一生中最后一次接送父亲，最后一次为父亲开车了！遵从医生的意见，9月2日下午，由救护车护送父亲到当地更高一级的医院治疗，我专门请来陪人进行一对一的陪护服务。这个时候，一直在外地生活的大姐也迅速赶回来，陪伴在父亲身边，为父亲擦面洗身、用温水滋润嘴唇、用吸管协助进食营养粉、清理咳痰，向医生请教、了解父亲病情治疗进展，“你回去吧，不要在这里，去学校接人放学……”成为了父亲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这也是我们家人在医院最后照顾父亲的难忘时光！
9月9日下午，在综合听取医生对父亲的病情分析和意见建议后，我们婉拒了送父亲进入ICU救治的建议，迅速请救护车送父亲回到家里。站在父亲的床位前，我俯下身体，轻声对父亲说：“阿爸，我们现在送您回家里。”父亲平静而略带疲倦的神情看着我，并没有回复……回到家里后，面对弥留之际的父亲，我强忍泪水，大声告诉父亲：“阿爸，我没有出差，我一直都在家里，留在您的身边……”在家人以及多位亲朋好友的陪伴下，父亲走完了最后的人生旅程……
父亲的离开，是家里的一个重大变故，给我留下了太多深刻的回忆！2022年11月中旬，由于当时防范新冠疫情的需要，连续10多天我都要到单位负责的值守点参加值班守护工作，有时早上4时许就与同事一起出发了。父亲一大早就起床，与母亲一起在厨房里准备好馒头、粟米、番薯等早餐，静静放在餐台上，小心放置好每一件厨具，生怕些微的杂音也吵醒了我，希望可以让我有更多一些休息时间。在当时记录参加防疫值守工作的《同心驱除病毒 唯愿民众安康》一文中，我写下了这样的字句：“……是自己年过八旬的父母亲担心我不知醒，而一大早就起来煲好开水、准备好馒头的怜爱和呵护……”但从今以后，我再也吃不到父亲亲手煮制的早餐了，那些早餐中蕴含的独特农家风味和浓郁温馨的父亲恩情，也只能长存在我的记忆中，教我珍惜，使我怀念！
事实上，这么多年以来，这种来自于父亲的爱护和恩情，一直都在我的身上延续，从来都没有中断过。小时候过年时，父亲总会踩单车到市区，专门为我购买新年衣服和鞋袜，让我穿上新衣服，与村里的其他小孩一起捡炮竹，又或者让我坐上他的单车，送我到市区观看新年巡游表演。父亲曾购买回中成药“固金片”让我食用，细看包装盒上的“食用指南”才知道，它有利于滋润喉咙。曾有多少次，父亲买回了雪耳和冰糖，用他并不擅长的手法煮制冰糖水让我饮用；又有多少次父亲在深夜里醒来，轻敲电脑房门，悄悄说：“喂，不要熬夜了，你要早点休息了……”就在今年国庆节假期，在清理父亲的床铺杂物时，我才发现其中的一块床板在中间位置断开了，但父亲却用一张塑料凳和一个小铁罐支撑起床板，铺上床垫后使用。但多年以来，父亲从来都没有提起过，从没有更换，这是父亲几十年勤俭朴素的生活习惯，从不情愿为他的儿子带来任何半点麻烦！
10多年前，在市区购买房子后，我就专门将配备有一个独立卫生间的房间安排给父母两人居住，主要是为老人家提供便利，改善一下多年以来在农村居住的生活条件。平时每天早上，父亲都会到楼下散步，在附近市场买菜回来后就与母亲一起煮饭，午饭后休息一下，或者看电视、读报纸、打开电脑浏览一下新闻，关注一下购买体育彩票的资讯……现在，面对着这几块床板，以及父亲使用过的“老年人乘车卡”、诺基亚手机、收音机、书报、头盔、锁匙等多件物品，我的内心很内疚！回想起多年来父亲与我们一起共同生活的难忘往事，一幕一幕，一丝一缕，恰如电影般清晰呈现在眼前……物是人非，思忆满怀，泪水又一次不由自主掉下来……
那天，办理完父亲的后事，我来到医院为父亲此前的住院治疗结账。看着几张单据上熟悉的名字，回想起这一年多来，自己多次在市里的几间医院收费处结账，内心情感的波澜无法抑制，泪水夺眶而出，情不自禁自言自语说：“阿爸，这是儿子今生最后一次为您到医院结账了……”随后，又分别致电在父亲住院期间，给予了我们关心和帮助的多位医生，感谢他们的仁心仁术，以及耐心细致的关爱和陪伴！十月中旬，在办理父亲医保卡销户手续时，我诚恳请求工作人员千万不要剪掉卡的任何一个角，我希望可以对父亲有一个完整的回忆，有一份永恒的怀念……
持续三年的疫情，给整个社会带来了深刻的影响，不少人因此还失去了宝贵的生命。生命脆弱，人生无常。在短暂的人生旅程中，在匆忙的社会生活里，尽管一个人会有多重身份和角色，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作为父母儿女的这种身份，永远都不会改变，永远都值得珍视和敬重！随着年月的增长，以及对人生理解的逐渐加深，我们或者都会愈加深刻体悟到“父母是有形的天地，天地是无形的父母”的深邃内涵，会愈加坚守和珍惜平凡生活中的那些点滴和美好。同时，也启发我们敬畏生命、珍惜人生、信守孝道、报答恩情……
今生有缘成父子，来世再结未了因！阿爸，我虔诚祈愿：如果有来生，我仍然希望可以继续成为您的儿子，继续守候在您的身边，陪伴您，照顾您，好吗？
阿爸，小儿又一次深深想念您！
2024年10月3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