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桂芳 | 大地慈悲——世尘母亲之七

创业   2024-08-28 23:09   广东  

母亲胆小,怕蛇怕蚂蚁怕毛毛虫,更怕鬼。

有一次,我和母亲从离家十多里路的雨山铺回家,还没走一半,天就黑了。我知道母亲怕蛇,于是我走前面。因为想着尽快到家,我扯开了腿往前走。走着走着,听到母亲在后面喊我。回头一看,扛着东西的母亲落在10米开外。母亲很不耐烦地说:“走那么快干什么!”我猛然想起,母亲还怕鬼,她走在后面肯定是怕的。于是,我放慢脚步,跟她并行走。

鬼是个什么东西?我家的人都没见过鬼,但母亲比谁都怕鬼。在乡村沉静的夜里,母亲熬夜做针线活的时候,她把房门关得死死的,一旦听到外面有什么声响,就屏住声息,不敢动,更不敢开门去看。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乡政府在农村大力推行烟叶经济,那时几乎家家都种烟,并且每家都自建烤烟房,自己烤烟叶,我家也不例外。父亲忙时,一个星期不能回家。摘烟叶、扎烟叶、上烤,这些活,母亲都能扛下,唯独作难的是烤烟要定时加煤添火,夜里也要加煤。我们家住在远离村子的地方,最近的一户人家也在一里路之外。半夜三更出来加煤,母亲怕得狠。每当这个时候,母亲就把小弟弟抱起来。四五岁的小弟弟从睡梦中被抱起,眼睛睁一下,又闭上。母亲把小弟弟放在走廊上靠墙的板凳上坐着,陪着她,她则快速完成加煤工作,然后捞起小弟弟飞快进屋、关门。

因为怕,母亲终生铭记着一个人。母亲曾多次对我们讲过一个故事。那天,她去双冲碾米,回家的时候天快黑了。双冲是隔壁村,与我们村隔着两个村的农田,农田广阔,高矮不一。母亲挑着一担米,急急走在狭窄的田埂上。她不停地换着肩膀,让箩筐避开高高低低的田埂。突然听得“嚓”的一声响,竹做的扁担开裂了。母亲反应迅速,一手抓住一只箩筐的绳子,慢慢将箩筐放在田埂上。怎么办?此时,农民都已收工了,空旷的田野上见不着一个人。夜色逼近,恐惧一阵阵袭来。母亲着急地整理扁担,可是越慌,越乱,扁担总是弄不好。突然,一个声音传来:“你扁担断了?”母亲循声看去,一个有了点年纪的大娘站在不远处一个高田埂上对着她问。终于有个人了。母亲慌忙应道:“是的。在这个地方又不好借扁担。”那人看出母亲害怕,于是说:“你慢慢整,我在这里陪着你,等你搞好了,我再走。”母亲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忙说:“好,好。”心一定,事情就顺利了。母亲用稻草将扁担捆结实,试了试,能用到家。于是对那个好心人,谢了又谢,乘着夜色,快速回家。母亲说:“我当时忘记问人家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我一直想找到这大娘,向她表示感谢。”这个大娘一直在我母亲心里,如今也住进了我们心里。

良善在乡间朴素地存在着,也在无声无息地传承。母亲受惠过这种良善,也传播着这种良善。有一天,有个60岁左右的妇人路过我家,进屋要一杯水喝。母亲问她要去哪里,妇人说,从女儿家回来,要回哪里哪里。母亲说:“那还很远哦。”又问:“有人来接吗?”妇人答道:“没有。”此时,天已大黑,家家亮起了灯,妇人的家还在两座小山之后,所经之路,全在山中穿行,何况她还带着一个沉沉的袋子。母亲说:“天太晚了,又只有你一个人,要不你今晚就住在我家,明天一早再走?”那妇人一惊,她没想到有人留宿。想了会,妇人说:“这样啊,这样不是麻烦你们吗?”母亲说:“不麻烦,就是住一晚而已。”这晚之后,那个妇人一定会记挂着:水渠边、小山坡下那家的主妇。

上世纪八十年代未期,我们家新建的房是在水渠上,小山坡之下。每年春夏,三阁塘水库放水时,从我家门前流经过的水要灌溉成千上万亩的农田,覆盖几个村。看水的人经常会在我家乘乘凉、要一杯水喝。母亲说:“喝了凉水不好,喝一杯茶吧。”那样的季节,我们家每天都要多烧一大壶茶,随时预备着。

灌溉季节,下游的村民不论白天黑夜地循着水渠来回走动,看哪里漏水了,哪里又有人放水不关水。常常半夜三更都有人在我家附近守着水,有男子也有妇人。每每这时,母亲除了供人茶水,还会搬出椅子,让人坐着歇歇,或是靠着睡睡。

大地苍凉,又是如此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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