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被问有没有后悔过什么,我会不假思索地回答没有。
本人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后悔没有用,人要学会往前看。
于是很多个回想起来会打激灵的时刻,长久以来只能漠视,迟迟不能脱敏,总是以一个激灵,就结束了。我几乎从不回望,不直面,不剖开,往前看才是重要的。
只要能往前,就不需要管过去。
长期下来,这个人生信条还算“管用”,某种程度上成就了我“成功人士”的属性。
没有什么事情能阻挡我大步向前,坚不可摧是我的模样。分析事情,只管怎么做会更有效。与事件有关的情绪一概不管,因为没有用。
但到了某个节点,也许是年龄历练累积到了一定的厚度,我突然卡住了。
我能明显感觉到自身情绪的复杂,却习惯了用「向前看吧」自我麻痹,完成一次次的心理阻绝。这使得我无法真正疏解心中的困顿,时常觉得不那么对,又很难知道哪里不对。只觉得外界一丝风吹草动就能使我摇摆。
后来我慢慢理清了,这是对自我的不诚实,带来的易碎感。用上野千鹤子的话说就是,总在糊弄自己。
关于诚实,我的启蒙是一位姐姐。
我喜欢听姐姐们讲故事,一部部准是绝版真人小说。
从感官上体验不同的人生,对我来说是非常有用的情感补充。一种多维度完整自我认知的方法,有些时刻甚至能锤通部分脉络。
她与我,处在不同的人生阶段。她清醒洒脱,风趣鲜活,立体通达,无所不谈,观点犀利的同时,包容没有攻击性,是最好观察的对象。
记得那是数年前,我们第一次约饭,一开始就聊到了很多宏大话题。虽然当时才二十六七,但总体上还算承接得住,直到她平静坦然地冒出:
“我很爱我的孩子,但我也很后悔生了他。婚育发生在我年纪尚轻的时候,那时我还不清楚自己要什么。现在的我认为,不婚不育才是最适合我的人生选择。”
当时我很震惊。
一来是我们那会儿并没有很熟——应该说很不熟。她的表达过于敞开,我一时不知道该怎样接住。
别说和刚见面的朋友,就算和很亲密的人敞开心扉聊感受,也时常让我感到尴尬;
二来是我根本没有想过,人是被允许后悔的。尤其对于不可逆的生育来说,后悔有用吗?一个聪慧如她的女性,竟然承认自己后悔。
但很快,我放松了下来。
在我颅内掀起惊涛骇浪的同时,她看起来却那么自然平静,左手捏着一小杯sake,右手托着微红的脸蛋。
我无法捕捉到任何,需要被接住的负面情绪。没有一丝愁苦,无可奈何和自怨自艾。她不需要我同理,也无须我感慨。
我突然意识到,这只是一个对自己诚实的人,在高度自由地表达。
或许她并不知道,那一刻,高度的诚实和灵魂的自由具体震撼了我,让我倍感力量。我同时得以觉察是内心的恐弱,阻碍了我对自己诚实。
我不允许自己成为弱者,对人性天然弱的部分选择视而不见。
恐弱,大家对这个名词应该不陌生。
前阵子被骂上热搜连续好几天的全嘻嘻,诠释了什么叫精英女性的恐弱。
作为一名名校毕业事业有成的精英女性,为了在适婚年龄结婚,努力相亲两年;面对商量好丁克却反悔的老公,选择妥协生育;担心老公出轨买春,被动配合着性生活。
明明是被结构性不公框死的女性,在与上野千鹤子对话的视频中,却想用自由选择来洗白。
这只视频,使我想起一位与全嘻嘻背景相似,同样恐弱的女朋友。只是她更先进,与丈夫是自由恋爱,各方面都般配;但她又退了一步,婚后几年就为家庭放弃了事业。
成为全职太太的她,逐渐在职业女性好友面前流失底气,也融不进游手好闲的富太圈。夹缝中找不到位置,几乎匿声于社交圈中。
后来听说婚姻开始出问题,精神状况开始崩塌,好几次都想关心她,但只要一想到她是如何坚持一切都是自由选择,如何将自己孤立起来,时刻防备着大家的「指控」,我就感到无形的压力。
当然也和我的职业有关,长期输出观点的人,总是无法逃离被误解的宿命。经历了说什么都有人断章取义的几年,我在正常社交中反倒喜欢清净,不愿冒险,非必要说的一律不说,被朋友误解的杀伤力太大,我难以承受。
最近我们匆匆见了一面,她已从破碎的婚姻中走出,重新回到了职场。我记得考三级时,她因为备孕怀孕哺乳连续fail了3次,再次见面时,很高兴听说已经完成了当年一直想完成,却没有机会完成的事情。
“你们当年是不是特鄙视我。”
“不,没有人鄙视你。只是你对自己不够诚实,让人无法靠近。”
上野千鹤子认为女性主义的核心思想,是在承认自己有软弱一面的基础之上,互相支持,互相帮助。
我一开始没读懂,互助为什么需要这样的基础?现在我完全理解了,不能诚实面对自身的软弱,等同于对外界竖起高墙。不仅将善意的链接拒之门外,同时也无法与自身建立链接。
谁诚实谁自由,希望我们都不用受到太多创伤,就能学会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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