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刘伟杰
编辑|茹曼怡
01
如果大家来过澳门,相信也会在一些石椅上看到一些穿着整齐的新晋「流浪汉」。
他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流浪汉,或许他们只是「瘫痪」在澳门的红蓝老哥,在娱乐场里洗白后,已经没有钱买回家的船票。
为什么他们会在石椅上睡觉?
他们遭到了娱乐场公关的「抛弃」,受到了娱乐场保安的驱赶。
如果你选择可怜他们,递给他们500块港币,他们双眼放光,仿佛看到了希望。
但是他们不会用这500块买船票回家,也不会用这500块填饱肚子,而是站起身来就往娱乐场方向走去,并给你扔下一句话:
「等我赢了,我就还你!」
他们甚至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赢了还你」只能是空头支票。
那些年很多豪客以前都是社会的中流砥柱,我看着那些红蓝老哥们一步一步坠入深渊,丧失了尊严和金钱,最后变成一个满口谎言的赌徒。
我是刘伟杰,广东中山人士,曾在澳门贵宾厅当过7年的叠码仔。
澳门叠码仔,在当时的澳门是一个正当职业,要受到博监局的监管。
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博彩中介人的合作人。
叠码仔的一切行为,都要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如果稍有越界,触碰了红线,那么只能排队吃牢饭的份了。
所以这也能算得上是一份高危职业。
如今的澳门,已经没有了当年的贵宾厅,更多的是以「公司厅」的形式出现。
那7年里,我接待过很多豪客,也亲眼目睹过很多客人从一开始的贵宾厅座上宾,到贵宾厅黑名单的转变,仅用了不到两年。
当初我爷爷给我起名字的时候,希望我长大后,可以伟大而杰出,现在我只希望可以好好生活,做一个正常人。
几年前,我还是澳门娱乐场贵宾厅的一名叠码仔,贵宾厅股东卓哥眼里的红人,赚到了在老家上班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俨然一副成功人士。
可是如今的我,又成为了大家眼里的失败者,身边的人也对我投来冷漠的眼神。
这种眼神,我上一次看到,还是10年前刚来澳门讨生活那会。
02
澳门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
一个可以让你一夜暴富,更多的是让你一夜之间变得比新生儿还干净的地方。
在澳门只有一种人是赢家,那就是从来不赌的人。
2013年,我27岁,还是一个毛头小子,那是我第一次到澳门。
我的小姨多年前嫁给了澳门本地人,已经是澳门永久居民,据说日子过得不错。
那次过去澳门,是我母亲托小姨给我在澳门找一份工作。
我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高中毕业后就跑去当了几年义务兵,学习了很多生活技能,包括电脑,驾驶。
退伍回来后,并不愿意正正经经去找份工作,心比天高,却每天做起了「街溜子」。
退伍的钱,很快就花完了。
母亲不想我就这样留在小地方,所以联系了在澳门定居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小姨,说让我过去找她,看看澳门有没有工作合适我。
在离开中山老家那晚,我和几个发小做最后的告别,请他们吃了一顿烧烤,喝了点小酒。
一顿酒足饭饱后,摸了摸钱包,结账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够钱买单。
我的发小——黑仔,看出我的窘迫,借口上厕所独自去买单了,他之所以叫黑仔,因为他从小娇生惯养,皮肤很白。
黑仔是我们几个发小中家境最好的,家里是做灯饰起家的,后来黑仔父亲又涉猎房地产行业。
黑仔是妥妥的富二代,家里至少有几千万的资产。
那个时候我就发誓,到了澳门一定要赚很多很多的钱,将来衣锦还乡,报答父母,在发小面前,也威风一次。
办好自由行签证,我就从珠海过了澳门,小姨并没有来拱北口岸接我,而是给了我一个地址,让我自己过来找她。
如果在澳门这个30多平方公里的地方,还找不到地址的位置,只能说我不适合在澳门讨生活。
我出了拱北口岸,仿佛踏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这里的车居然是右舵的,这里的本地人也是讲粤语,连车牌颜色也跟大中山不一样。
关口附近有很多出租车,我身上只有母亲在我出发前,偷偷塞给我的几千块,跟我说:
「这钱你拿着,路上省点花」
「妈,不用这么多的,澳门那么近」
我知道几千块对我母亲来说,是她做保洁差不多两个月的工资。
「拿着吧,你不拿也会被你爸拿去打麻将了!」
母亲这些年一直在为这个家操劳,明明才50岁出头,双鬓已斑白。
我那不争气的父亲,几年前生了一场大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后来索性不再工作,每天就去棋牌室「筑长城」。
到了澳门,我没有选择坐出租车,而是买了一张澳门地图,那年,手机地图app才刚面市,还有很多更新不够及时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其实可以坐免费的「发财车」,总觉得是要花钱的,虽然看到很多游客排长龙等待上车。
我背着背包,拿着地图,一路问了很多澳门本地人才找到了小姨的家。
因为我也会说粤语,虽然有的时候也会受到那些临街商铺售货员冷漠的眼神,可是没办法,谁叫我是乡下仔入省城呢?
小姨的家,并没有之前跟母亲通话时那样豪华,只是居住在一栋老旧的房子里,也没有菲佣,没有大阳台。
不过小姨看起来还比较年轻,虽然比我妈小两岁,看起来却像40岁出头,保养得还算不错。
小姨招呼我坐下,她在准备午饭,说给我腾出了一个房间,这些天没有找到租房前,就暂时住在她的家里。
那个时候的澳门酒店,住一晚少说也要几百块,能有瓦遮头,已经非常不错了。
小姨从一个冰箱里翻出一个塑料袋,袋里装的是一块速冻猪肉,小姨把袋子洗干净后,又晾在阳台,估计是想循环利用。
这块猪肉可能小姨一直不舍得吃,如果不是为了招待我,可能中餐她只是老干妈拌饭。
小姨一边在灶台上切肉,一边跟我说:
「你姨夫中午不回家吃,他出车得晚上才回来,你多吃点,还在长身体」
我的姨夫是一名珠澳货车司机,听说收入还不错,小姨对我其实还是不错的。
过了二十分钟,小姨关了火,递给我一个陶瓷碗,打开电饭锅,让我自己盛饭。
这些饭还是冷的,我猜应该是昨晚他们吃剩的。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姨夫和小姨在澳门的生活也不算太好。
午饭过后,小姨说她要去上班了,给了我一条备用钥匙,说下午我可以到处逛逛,认准路,先熟悉一下澳门。
其实我也知道,小姨说帮我找工作,其实就是买几份报纸,看看上面有没有招聘劳工的信息。
澳门不大,身处澳门的闹市区,抬头一看就能看到娱乐场的招牌,对面那个酒店楼下就有一个娱乐场,看着进进出出的客人,说实在的,我当时也很好奇。
娱乐场门口金碧辉煌,让人很有想进去一探究竟的想法。
其实在过来澳门之前,我的母亲就跟我说:
「在澳门赚到钱不要乱花,更不要学人地去赌,要踏踏实实做事,知道吗?」
母亲的话虽然是为了我好,但是我可不会把身上的几千块钱送给娱乐场,想到这里,我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口袋,确保那几千块钱还在。
门口有两位人高马大的保安,看起来像南亚人,并没有把我拦下,我看起来也不像21周岁以下。
娱乐场就像一个流金溢彩的世界,一进来就能闻到一股独特的香氛味,说不出的感觉,也不排斥,或许这就是澳门的味道。
这里虽然不大,整个大厅也就千来平方,却摆了大几十张牌桌,牌桌上有很多被分隔的区域,写着数字,还有「庄」,「闲」。
现场的声音很杂,这里人来人往,还有一些场里的侍应推车餐车,在服务着客人。
一些客人感觉热血沸腾,一声声「顶顶顶」,「吹吹吹」,一时努力地「呵护」着手中的牌,慢慢搓开,慢慢揉,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一时用力地把牌甩在天鹅绒的牌桌上,来发泄心中的愤怒。
时不时还有各地的问候方言,就像置身在菜市场一样。
当时我不明白,为何一个正常人的情绪会被手中的两三张牌左右得那么厉害。
整个娱乐场底下全面覆盖红地毯,每张牌桌上方都有一顶像鸟笼的罩子,虽然当时我不知道这有什么用。
看着那些喜开颜笑的赌客,他们在牌桌上下注,500变1000,1000变2000。
就跟我老家的母猪产崽一样,一切都显得那么新奇。
此刻的我萌生了一个想法,要是能在这里上班就好了,这里离钱最近,理论上可以赚到大钱。
回到小姨的家,小姨下班回来,还拿了很多报纸,说待会一起在报纸上找找有哪些公司雇内地劳工。
小姨在澳门一家洗水厂上班,很辛苦,每天的工作就是蒸桑拿,工作环境很热,所以洗水厂都是女工为主。
一个月工资也就几千块葡币,比我母亲在中山做保洁还是高了一些。
03
我跟小姨说下午去了一趟附近的娱乐场,开了眼界,想找一份在娱乐场里上班的活。
「你要做扒仔?」
小姨当时认为我的能力,做一个娱乐场里的掮客可能更合适,但是澳门扒仔并不是我想要的,扒仔都是以赚外块为主,他们赚不到娱乐场一分钱,都是从游客身上赚钱。
我对小姨摇了摇头。
小姨说:
「那等你姨父回来再说吧,让他给你一点建议」
晚饭的时候,姨父下班收车回到了家,他也问起了我的打算,想在哪方面发展。
姨父是老澳门,在澳门这个只有几十万本地人的特区城市,几乎什么阶层的人,姨父都认识。
姨父年近50,他的收入比小姨高,一个月过万的工资,他听我说想在娱乐场里上班,知道我不是本地人,除了荷官以外的职位,或许也只能叠码仔档口合适我了。
后来姨夫给我介绍认识了一家贵宾厅的股东兼叠码仔——卓哥,我就成为了他手下的一名小跟数仔。
2015年是我最辉煌的时刻。
那年,我29岁,已经不再是贵宾厅里一个小小的跟数仔,成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叠码仔。
脸上已经没有了当初到澳门的稚嫩,更多的是变得圆滑与沧桑。
2015年下半年的澳门,室外依然很闷热,而澳门所有的娱乐场,还是365天,全天候24小时营业,空调依然给力,很多客人还是依然在娱乐场里沉迷,浑浑噩噩。
我的老大,人称卓哥,正处于半退休状态。
所以档口的叠码生意大部分是我在管理,当然迎接一些豪客旅游团,也成为了我的日常工作之一。
我也是那个时候,认识了东莞的大豪客老崔,不过那个时候我还得称他为崔总。
还有一位厦门女老板菲姐,她强势,性感,且有魅力。
接待工作的第一项,就是对这些豪客进行循循「善」诱,这也是当时澳门1万多个叠码仔的程序化做法。
这次接待的旅游团10余人,也是卓哥经营许久,终于把他们请到了澳门来旅游。
卓哥交代我,这些人都是商界的翘楚,必须好生招待,火候不够之前,不可着急把他们往贵宾厅里带。
这10余人里,其中就有老崔,菲姐也是这些人当中唯一的女老板,据说是开服装连锁店的,她本人就像模特,喜欢穿紧身连衣裙,气质很好。
如果能把他们都能带进贵宾厅,那么本年度贵宾厅的业绩就会大大提升。
卓哥是我的老大,也是我的师傅,他教了我一套看人的办法,这对于以后进行个性化服务具有参考价值。
女老板菲姐平时话不多,喜欢拿着一个小型相机,对着澳门的一些街景拍照,毕竟是时装设计出身的她,总是在寻找设计灵感。
像菲姐这样的大美女,如果出现在澳门娱乐场里,想必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当时老崔在这群人里虽然不是最有实力的,因为太张扬的人,都不会特别有钱,但是他却是最让我有印象的,要面子。
老崔身材不算高大,甚至在178cm的我面前,明显矮了半头,他还喜欢穿白色衬衣,黑色西装裤,黑色皮鞋,大标志的品牌皮带,胳膊还夹一个皮包。
一副成功人士的打扮,或者说「土豪」装扮。
他还经常用鄙视的目光看我,觉得我只是一名小小的打工仔。
可是他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是卓哥的培养对象,厅里很多事都要经我手去处理,去安排,包括客户维护,调度跟数仔的工作,当然也包括这次接待豪华旅游团。
老崔还是一个话痨,经常在团友面前说:
「我看这澳门也不算很繁华嘛,虽然酒店林立,可是你看那些楼,好陈旧,还没有我们县城的楼新」
「澳门本地人也不是很有钱嘛,你看这么多本地人还不是一样要上班,还是基层的工作」
「澳门这个地方,如果不靠娱乐场行业,不靠游客,估计还是一个小渔村!」
老崔总是喜欢在团友面前发表一些特别的言论,以此来突出自己的独特见解。
我每次听老崔说话,也没有辩解,只能微笑回应。
因为我知道,澳门繁华的精髓,并不在于那些狭小的街道,而是在各大娱乐场里。
话虽如此,一些团友表现出他们只是来旅游观光的,看似目的很单一,可是内心却是诚实的。
在第一天的旅游接待下,他们当中有一部分人私信我,也包括老崔,说什么时候去娱乐场参观一下?
进入娱乐场参观,其实并不需要我带队,他们自由活动的时候就可以随意进出,他们之所以要我带进娱乐场,无非就是希望我可以免费赠送一些筹码。
我知道时候未到,操之过急的表现,可能会让卓哥多年的深耕关系网化为泡沫。
所以第二天我带着他们去了澳门的奢侈品店,很多奢侈品店与娱乐场是综合体,我们也需要穿过澳门的娱乐场。
眼前这一切的繁华,都在刺激着这些人内心的欲望。
「这辆车长得很奇怪,车门就像翅膀一样,多少钱?」
老崔指着停在娱乐场内部的一辆车问我。
我注意到这辆车,说实在的也是第一次见,可能是属于那些大豪客过来澳门玩,把车停在娱乐场内部,用于展览。
「至少几千万吧,这东西出生的时候没有,以后也很难有了,除非你赢了很多钱……」
老崔听到几千万的时候,双眼放光,双脚走不动道,我知道他内心的欲望已经发芽了。
老崔一把拉住我的手:
「小杰,别到处带我们逛了,带我们去贵宾厅瞧瞧!」
我礼貌地拉开他的手:
「不用急呀,崔总,我们先吃饭」
04
我知道时机已经差不多了,就用手机远程通知了厅里的马仔小武和公关人员,让他们待会准备一下接待工作。
带着团友们简单吃了一些澳门本地美食后,我提出待会带他们去贵宾厅里逛逛,参观一下,结果就有超过半数的团友表现出意向。
也包括老崔和菲姐在内。
剩下的团友可以自由活动,也可以回酒店休息。
我们一行人来到了位于3楼的贵宾厅,推开了那扇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狱的贵宾厅大门。
面对我们厅漂亮公关的接待,几位男团友都受宠若惊。
马仔小武从账房取了一些里码,这是卓哥存在厅里的码,拿出来免费送给他们玩,主要是为了培养他们的赌瘾。
卓哥对他们每一个人的背景早就调查清楚了,这次每人送了5万的泥码,可谓是大手笔。
赠送泥码,其实也是一种筛选机制,如果后期他们有人还想玩,就会找卓哥来签码。
如果他们红了,也可以用现金码去账房取了现金,就当经营支出了。
其实卓哥也不亏,卓哥说,要放长线,钓大鱼,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这次的澳门之旅,团友们每个人都玩得很开心,很快就到了出关的时间,卓哥相信他们当中肯定会有人再来澳门的,到时候才是赚「码粮」的最好时机。
过了几个月,老崔主动联系上我,说他在东莞那边新开了厂,邀请我过去坐坐,聊聊天。
我知道这是老崔在释放信号,就等着我主动邀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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