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过完四十岁的生日，乔百林是真慌了，因为他还没娶上媳妇。
如果说之前父母催婚让人厌烦，现在自己是真真切切感到慌张。四十岁，同龄人大多数都有孩子了，结婚早的甚至有了孙子辈，真是吓人。
乔百林初中毕业后就进入了社会，按说到现在应该有不少积蓄了，但是，很遗憾，他不光没有积蓄，还有一屁股债务。
原生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还真是不小。
乔百林的父亲老乔，原先是个做小买卖的，卖过调料，卖过小商品，卖过油盐酱醋，也开过饭店。老乔就是那种，手里有十块钱敢花一百块的人。
耳濡目染，乔百林从小就喜欢跟着父亲学，交朋友，请客，什么时候都是他花钱，就是为了在朋友面前有面子。别人的一声“乔哥”，“乔老板”足够让他得意忘形。
一路这么迷迷瞪瞪走到现在，参加了不少婚礼，也随了不少钱，也谈了不少女朋友，可就是结不了婚，搁谁身上也着急。
照照镜子，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小伙子，头顶已经冒出了白发，眼睛下面也多了两个肉布袋，皮肤也粗糙了不少，眼见年龄越来越大。
有一天，跟朋友在外边喝酒，一个伙计接到了家里的催婚电话。其实朋友年龄不算大，才二十七岁，跟乔百林比是年轻不少。
打完电话，朋友冷笑一声，说：“你说我奶奶奇葩不奇葩，她老人家竟然说，让我赶紧找个人结婚，哪怕结了婚再离婚，也比娶不上媳妇的名声要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别看朋友不屑一顾，乔百林却把这事儿记在心上了。没错，离过婚的男人也比一直娶不上媳妇的名声要好。
原来还可以这么操作。
他在离开老家之前，那些同学朋友的婚礼也没少参加，给人家随的钱还没挣回来；来到大城市之后，身边的同事结婚，又随了不少。正好趁结婚都要回来，反正自己现在也缺钱花。
既然这样，就得想个办法，既能让所有人知道自己结婚了，又不被任何人拆穿。为了这个计划，他真是绞尽脑汁想了好几天。
主意已定，行动最重要。
他先是每天时不时傻笑，让同事们注意到他的不一样；接着每天下了班就回家，也不跟朋友们出去喝酒了，台球也不打了，游戏也不玩了，好像自己的时间很紧张一样。
果然，没多久就有同事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不到一个月，乔百林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图片，是两张结婚证。发朋友圈的时间，挑在了晚上七点整，大部分人那个时间比较有空，不是在下班的路上就是已经下班了，就算是在加班，也不会像是白天一样那么努力了。
果然，乔百林的手机爆了。点赞的，祝贺的，打电话的，如洪水一般。
他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就说跟女友是闪婚，年龄都比较大了，结婚证一领，两家比较近的亲戚一块吃顿饭，婚礼就不办了。
既然没有婚礼，也就没有请柬，更没有挨个打电话通知同事或者朋友参加婚礼，那么随礼的人就不多。
有主动随礼的，有假装不知道的，主打一个你不说我不问。
同事朋友那边都不算什么，关键是父母家人这边如何应对。
结婚是大事，尤其乔百林这么大年龄了，四十岁才娶上媳妇，家里爷爷奶奶都很高兴。近亲高兴是次要的，主要是必须摆酒席，好堵住那些说闲话的人的嘴。
不光村里人爱说闲话，有些亲戚朋友也爱说闲话。四十岁了还娶不上媳妇，在村里可是大新闻，时不时就要被拎出来嘲笑一番。
父母那边的说辞，乔百林绞尽脑汁想了很久，最后决定再撒个谎，就说女方是二婚，不想办酒席，就想低调过日子。
老家的亲戚交给父母去对付好了，至于什么理由，让他们自己去说；可是父母坚持要过来见一下儿媳妇。
丑媳妇还得见公婆，一声不吭结婚证就领了，人也见不到，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这一点乔百林早想到了，他说已经在公司请好了婚假，要带着老婆到外边旅游结婚。等回来再带回老家给亲戚朋友看一看。
父母将信将疑，爷爷奶奶也是将信将疑，不过，乔百林不回来也没有办法。他们上了年纪，总不能坐着车满世界追着乔百林跑。
既然他说领了结婚证，暂且相信他，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后路乔百林也想好了，就说在度蜜月期间，两人性格不合，经常发生争吵，蜜月期还没过就又领了离婚证。
嘿！这不就完美了吗？
02
他为自己的奇思妙想拍案称绝，早就该想到这一招，也不会被嘲笑这么多年。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被嘲笑也就算了，脸皮厚点就过去了；关键是家里父母也被嘲笑，爷爷奶奶那边一来亲戚也会问结婚的事儿。
想想就头大。因为自己一个人娶不上媳妇，给全家人带来的心理负担还是挺大的。
假装也要做个样子。
乔百林偶尔发个风景图，牵手的照片，美女的背影，配文都比较暧昧，给人一种很甜蜜的感觉。
不过都是图片，一段小视频也没有。没法发小视频，因为根本就不存在。
这种情况下，谁的电话他都不接了，就是父母给他打电话，尤其是视频电话，更不会接。时间一长难免让人生疑。
父母担心的并不是他的假结婚，也没想到他是假结婚，而是担心他被骗。
他也不是没被骗过。
头几年，乔百林谈了一个女朋友，后来父母才知道，是个离了婚的女人，孩子都不小了。女人结婚早，又没什么文化，心眼倒是不少。
跟乔百林在一起之后，她吃乔百林的，喝乔百林，住乔百林的，自己一分钱不花。就这，还要在城里买房子，还要十五万彩礼。
等乔百林手里没钱了，那女人也要走了。走也不会空手走，最后还跟乔百林要了五万块钱的青春损失费。
认识乔百林的人都觉得这事儿太窝囊，不过也没有办法，大龄未婚男青年，好像在女人面前就是低人一等——起码乔百林是这样的。
按照计划，十来天之后，乔百林在朋友圈更新了新的照片：两张离婚证。
朋友圈又炸锅了，留言的，打电话的，络绎不绝。乔百林扬起嘴角笑了，这就是他要的结果。
那个所谓的新娘，所谓的婚姻，所谓的度蜜月，都不存在。
这不过，是一场——闹剧。
父母终于赶来了，见到了自称闪婚闪离的儿子。他们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有质疑，有心疼，有责备，有不解。
“你是不是，根本就没结婚？”母亲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问道。
知子莫若母，母亲的一句话让乔百林心里咯噔一下。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咬紧了后槽牙，思量着要不要告诉母亲真相。
其实说出来也没什么，父母是最亲的人，根本就不会嘲笑他。更何况，这一举动确实堵住了不少人的嘴。他们再见到老乔说得都是祝福的话，而不是用讽刺的目光跟言语来刺激他们。
“结婚了，又离婚了，就这么简单。”最终，乔百林还是决定隐瞒，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或许是为了面子？
老乔一直没怎么说话，他这才发现，儿子也有了很重的心理负担，心想，如果自己年轻的时候给孩子做一个好榜样，而不是整天跟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或许儿子就不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子不教父之过。
从来都不承认自己有错的老乔，转过身捂着脸掉起眼泪来。六十多岁了，前几天他还跟几个朋友喝到烂醉如泥。想想真是不应该。
自己蹉跎了大半辈子，儿子养废了，老婆也跟着吃苦受累。实在是不应该。
“百林，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过去了，以后咱们一家人就好好过日子，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这次不要求你，从我做起。
这几十年，你妈是怎么过来的，我们都看见了。我这个人，从年轻的时候一直浪荡到现在，对你也没有好好引导，咱爷们儿都爱喝酒，爱交朋友，爱面子，好高骛远。从今儿起，我要做出改变，给你做一个好榜样。
我一天最多的时候两盒烟，从今儿起，戒烟，再慢慢戒酒。咱们这个家，风光了有十来年，后来的日子都是被人看不起。
也不怪别人，咱们自己不争气。首先我要做检讨，你妈几十年如一日，过日子勤俭节约，一件衣服穿衣二十年，但是一个人节约没用，咱父子俩太能花钱了，得改。”
老乔声泪俱下，非常诚恳。惹得乔百林跟他妈也抹起眼泪。
可不是，一个家庭就是一个整体，别人提起老乔家，都会露出鄙夷的目光，乔百林母亲的勤奋、善良、节俭都成了炮灰。
一个女人的一生就这么糊里糊涂过来了。
03
“我们也不问你到底结没结婚了，你说结了就是结了，我们相信你；过去的就过去了，以后的日子，咱们一家人齐心协力，稳扎稳打，争取早一天过上好日子。
过日子给谁看？说是给自己看，都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可是，我们不是就一家人生活，周边还有邻居，有亲戚，难免被人议论。
谁不被人议论，谁又不议论别人。咱们就是一个整体，不管以前怎么样，以后好好过日子，给自己争口气。”老乔的目光里闪着泪花，像是领导宣誓一样，说话铿锵有力。
乔百林红了眼睛，低着头不说话。
良久，他一下子跪倒在母亲面前，抱着母亲的腿痛哭起来。“妈，我对不起你，我不该骗你们。都已经四十岁了，我也着急，我也害怕你们在家里过得不好。
小的时候总跟着胡同里的小朋友，笑话别人是老光棍，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变成这样。我在外边打工，听不到村里人的议论；你们不一样，天天受着别人的讥讽，我心里不好受。都怪我没有能力把你们接过来一起生活。
如果你们跟我一样，远离那个环境，也就不会整天郁郁寡欢了。”
乔百林越说心里越难受，哭声越来越大，已经很多年没这么痛快哭一场了，哭完心里舒服多了。
母亲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边哭边叹息。以往这种时候，她都会把老乔骂一顿，怪他年轻的时候不着调，没给孩子做个好榜样；现在不了，因为也没什么用。
“行了，已经这样了，以后的日子就往前看。咱们一家人齐心协力把日子过好。别的都不说了，说了也没用。”老乔擤了把鼻涕，抬起脚在鞋底擦了擦手，用袖子把眼泪抹干。
本来乔百林想带父母在城里转转，结果大家都没有心情，草草吃了顿饭就散伙了。
老乔带着老伴回了老家，准备把家里的事情料理一下就到城里打工。当保安也好，扫大街也行，总比在家里种地要强。
当天晚上，乔百林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打着领带，脚上是一双带花纹的黑皮鞋；旁边站着一个穿白婚纱的新娘，看不清楚脸，个头倒是不低。
两个人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下举办了盛大的婚礼，鲜花、红酒、十层蛋糕，现场很是热闹。这就是他一直梦想中的婚礼。
就在他快要吻到新娘的时候，梦醒了。
乔百林咂吧了一下嘴，好像在梦里已经吻上了一样。参加过太多别人的婚礼，没想到会是在梦中参加自己的婚礼，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摇着头苦笑了两声，乔百林又觉得自己很窝囊。四十岁了，竟然还没娶上媳妇，事业上也没什么大的起色，几十年干什么来着。
想起梦中的新娘，倒是有点像二十五岁那年谈过的一个女朋友。
那个女孩叫桂英，皮肤有点黑，人长得也一般，当年她主动追的乔百林。给他送个饭，给他买衣服，也陪他一起喝酒。桂英家里有个姐姐，父亲是代课老师，母亲在街上开个裁缝店。
当时父母都觉得很合适，只有乔百林觉得桂英配不上自己，谈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分手了。现在回头来看，那是最适合结婚的一个女孩子。
桂英的联系方式早就删了，而且不在同一座城市了。不用想，人家肯定早就结婚了。
谁能想到，第二天一早，也就六点来钟，乔百林的手机上收到一条申请加为好友的信息。他点开一看，好家伙！竟然是失联已久的桂英。
乔百林激动地差点跳起来，什么意思？桂英还没结婚？还是来看自己笑话——他已经被笑话习惯了，总觉得每个人都是恶意的。
忐忑地通过之后，桂英发来了一段长长的文字：
百林，我这些年一直默默关注着你，看到你结婚了，为你高兴；看到你离婚了，又莫名感到心疼。分开以后，我出去打工了，后来也结了婚，有了孩子；去年我离婚了，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是个女孩，已经八岁了，如果你不嫌弃……
嗯？后面的话没说完，什么意思？乔百林欣喜若狂，现在他找对象已经不像原来要求这么高了，什么模样得好看，个头得高，得有工作，最好没谈过恋爱。
都四十岁了，一晃小半辈子都过去了，哪还那么多讲究。离过婚就离过婚，有孩子就有孩子，只要愿意嫁给他乔百林，以后一定好好过日子。
“你的意思是？”他试探着回复了信息，手心都急出了汗。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手机，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我想跟你组建新家庭，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乔百林把扔掉手机，光着脚在地上跑了几圈，两只手紧紧攥了起来，嗷嗷喊了两嗓子。他不敢想象，结婚这么大的事儿，就这么轻而易举有了眉目。
“你愿意就来找我。”怕乔百林不好意思开口，桂英发来一个位置共享。
“等我！”乔百林立马回过去，他再也不想错失良机了。
简单梳洗一下，他踏上了去往桂英所在城市的高铁。一路上很是兴奋，连周围的风景都变得好看了许多。
非常顺利，三天以后，乔百林跟桂英领了结婚证。桂英象征性要了一万一的彩礼，没要房子。桂英这个人很实在，只要乔百林对她好就行。
这下，终于可以放心带着老婆回家了。乔百林还觉得跟做梦一样，他——真的结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