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果果
01
上午八点钟,接到儿子打来电话的时候,老钟正在地里干活。
“赶紧,先别干了,回去准备点东西,保林他们一家三口回来了。”老钟兴奋地招呼着老伴,拎着手里的物件就往家里走。
好在离家不远,不一会儿就到家了。
老钟的老伴姓冯,大家都叫她老冯。
“这孩子,也不说早点打电话,什么事儿都是急茬儿,”老冯嘴里虽然抱怨着,脸上的笑却一直没有断。
老两口有大半年没看见儿子一家了,尤其小孙子,那真叫一个想念。
回到家赶紧洗手,换衣服。老钟骑着电动车就去了镇上,买肉买菜,买点心,还给小孙子买了一把玩具枪。
老冯急火火进了厨房。儿子最喜欢吃韭菜猪肉的大包子,儿媳喜欢吃葱油饼,小孙子最喜欢吃米饭。本来一家人都吃面食,自从有了这个小孙子,家里没断过大米,还专门买了电饭煲。就是为了给小孙子蒸米饭吃。
国庆节这几天,地里边正是忙的时候,花生还没有弄完,一堆活儿;不过,孩子们回来了,那些活儿也就不重要了。
人这一辈子忙来忙去忙什么?还不是忙孩子。一家三口都回来了,老两口是真高兴。
老冯一边和面,一边哼起了小曲。只有在这时候,她才会想起自己曾经也是个喜欢唱歌跳舞的小女孩。
尽管没上过几年学,对歌曲跟舞蹈还是非常热爱。村里的广场上,晚上有不少人去跳广场舞,男的女的都有,老冯一次也没去过,因为她还有个小儿子没娶上媳妇,她心里有事儿,也没有心情去跳舞。
保林是她的大儿子,有学问,大学毕业之后直接留在了城市里工作,找了个同样从农村出去,考上大学之后留在城市的老婆。
两个人现在都有工作,买了房,买了车,还在城市里落了户口。
老冯高兴,一提到保林就赞不绝口。这回国庆节,她也问过儿子回不回来,他说的是不一定。这么看来,一定是先去了岳父家,住了两天拐回来的。
也行,管他先去哪边的父母家,回来就行。
老冯嘴里哼着曲子,脑子里想着儿子,手里还忙活着面盆。每次孩子回来,她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拿手菜都做一遍,让孩子们高高兴兴吃几顿饭。
在城里工作不比家里。在公司上班就要听领导的话,让你出差就得出差,让你加班就得加班,让你出去应酬就得出去应酬。
老冯在儿子那里住过一段时间,知道他工作很不容易。不过也没什么办法,男孩子,尤其是成家立业了,有了孩子,肩上的责任就重了,不好好工作怎么能行呢?
这么想着,老冯又为儿子感到担忧,才三十来岁的年纪,头发已经掉了不少了,看着还没有老钟的头发多。
老冯叹了口气,嘴里的小曲儿也停了。
老钟那边,除了去镇上买菜,还特意绕道邻村买了两只烧鸡。那是一家老店,两个儿子从小就喜欢吃那家的烧鸡。
因为小儿子还没结婚,平日里老钟是舍不得买烧鸡吃的,顶多馋了的时候买一包火腿肠,省出来的钱就想着全部用到孩子们的身上。
老钟跟老冯都是很实在的人,用他们自己的话说,老了,吃什么不一样,什么好的歹的,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期间又打了两个电话,确定保林他们要一点多才能到家。
正好,饭都做好了,就等着他们回来了。一桌子菜,一大筐包子,还有一摞葱油饼,电饭煲里还有半锅大米饭。
小孙子喜欢吃糖醋里脊,老钟不会做,老冯也不会做,还好村里的饭店里有这道菜。老钟特意去村里的饭店买了回来,用保鲜膜包着,生怕凉了不好吃。
一点十五分,保林的车停在了大门口,小孙子率先从后座下来,大声喊着爷爷奶奶往院子里跑。
老冯激动地连围裙都忘了摘,张着胳膊就往外跑;老钟也换上了见人衣裳,高高兴兴往外走。
一家人一见面,脸上的笑就没停过。保林从后备箱拿出好多东西,有给父母的,也有给亲戚朋友的。
把东西全部放进东屋,一家人正准备吃饭,小孙子独自留在院子里欣赏起石榴树。旁边还种着月季花,小家伙兴奋不已。
02
吃饭,边吃边聊,大家都很高兴。
到了下午,保林带着老婆孩子去了田间地头,一是带着儿子看一看自己家的地,二是帮着父母干点活儿。
村里人看见都是赞不绝口。说保林在城里工作,落了城市户口,还能回家来上地干活,真是难得,接地气,一点架子也没有。
听着村民们的夸奖,老钟两口子也是乐得合不拢嘴。
小家伙高兴地在地里跑来跑去,有时候也像模像样地干上一会儿农活。很多东西他只在书本上见过,真正的农作物跟在书里看见的还是有区别的。
到了晚上,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吃饭、聊天。老冯聊起了儿子小时候的趣事,惹得小孙子哈哈大笑。
农村的变化还是很大的。
保林上小学的时候,村里连路灯都没有,天一黑,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尤其要到街上的小卖部去买醋,买酱油,都是摸着黑去,就着月光。
保林从小就胆儿小,每次晚上出门都是紧紧抱着瓶子,眼睛盯着前方,一路小跑。
“那时候酱油醋还是散装的,拿着玻璃酒瓶去打醋,到处都是漆黑一片,走路都害怕。”现在说出来感觉是个笑话,当时真是害怕。
村里早几年就安上了路灯,村里的土路也换成了水泥路,宽敞,平坦,每隔一段距离还有一个很大的垃圾桶,定时有人来收拾卫生。
变化真是不小。保林感慨道。
跟父母在一起就是轻松,聊工作,聊生活,事无巨细。
“晚上你们去镇上住,宾馆都给你们找好了。”聊得差不多的时候,老钟披了件衣服说道。
“家里都是蚊子,这些天忙着干活也没收拾,到处都是土,你们也住不惯。正好到镇上去住,宾馆挺干净。”老冯也跟着说道。
保林跟老婆对视了一眼,也只好同意了。如果是他自己回来,或者是只带着老婆,也就在家凑合着住了。小孩子就不行了,蚊子太多,家里也热,连个蚊帐都没有。
“我们明天一早就走了。”保林站起来的时候,看着父亲说道。
“啊?”母亲老冯很是惊讶,“明天一早就走?不是刚回来?不在家多住几天,”她盘算着,国庆节放七天假,这才第三天,儿子一家怎么也得在家住两三天。
“明天就回去了,五号就要上班了,毛毛也有作业要写。”保林不敢看母亲的眼睛,知道她一定不舍得。
老钟跟老冯对视了一眼,显然都没有想到儿子一家这么大老远地回来,只待半天就要走了。
“不是放假到七号吗?都是八号才上班,你们怎么五号就上班?”老冯不甘心一样问了一句。她的目光始终盯着儿子的脸,想把儿子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刻在心里。
小时候儿子调皮,总是跟在她屁股后边,像个小跟屁虫一样;现在长大了,成家立业了,连见面的机会都少了。
“没办法,领导让五号回去开会。”保林苦笑着摇了摇头,好像在说,领导决定的事,我也没办法。
“你们这领导也真是的,怎么就……”
还没等老冯说完,老钟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再说了。说了也没用。在人家手底下工作就是这样,让你什么时候回去就得什么时候回去。
要想自由,那就自己创业。
“要不我辞职回来创业吧。”保林嘿嘿一笑,站在他旁边的老婆也无奈地笑了。
“那明天早上还回来吗?”老冯说话的声音带着哭腔,好像马上就跟孩子分别一样。
保林跟老婆对视了一眼,回过头跟母亲说,不回来了,从宾馆就直接走了。
“明天我去送你们。”老钟赶紧说道,就想跟儿子多待一会儿。
“不用了,我们这几天也累了,明天想睡个懒觉,不定几点起,等起来吃个早饭就走了。”保林拍了拍父亲的肩膀,就像他上学的时候,父亲经常拍一拍他的肩膀一样。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父母就老了,一转眼自己就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
老钟的嘴角抖动着,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老冯知道事情已经这样了,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匆忙进了厨房,找出几个袋子,开始装东西。包子、葱油饼、石榴、花生、小米,还有一桶五斤装的香油。
“家里还有一大桶菜籽油,给你带着吧。”母亲的眼神充满期待,孩子带回去的东西越多她就越高兴,好像带回去的东西越多,她自己对孩子就越有用一样。
人老了,就害怕自己没用。
03
“菜籽油就算了,香油我拿着吧。”保林顺手拎起来香油闻了闻,“真是香!你闻闻,味道很正。”他把香油桶放到老婆的鼻子底下,得到了她的肯定。
“包子太多了,我拿几个就行了,还有葱油饼,这也太多了。”看着大大小小的袋子,保林有些犯愁。父母就是这样,你越是喜欢的东西,他们准备得就越多。
老钟已经忙着装蒜去了,还有红薯,还有柿子,还有自家用柿子做的醋。
“都带着,到了城里,买哪样东西不用花钱。以后用钱的地方多得是,能省一点就省一点,孩子也越来越大了。”
老钟絮絮叨叨,已经跟母亲有得一拼了。
保林不知道说什么,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得一样一样全部放进了后备箱。
“对了,小丽,这是你姨做的一双布鞋,正好是三七的,你的脚不就是三七的吗?布鞋别看不好看,穿着舒服。要是穿出去觉得不好看,就在家里穿,养脚。”
说着,老冯从衣橱里取出一双用红色塑料袋包着的黑色布鞋。拿过来给儿媳看了看。黑色的布面,密密麻麻清晰的针脚,真正的千层底。
“谢谢妈,也谢谢小姨,我正想买一双这样的布鞋。”小丽高兴地接了过来。
本以为儿媳不会喜欢,还想着要不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儿媳还挺开心。于是,老冯也跟着高兴起来。
东西都带好了,天也黑透了。小丽从包里拿出一沓钞票,递到了婆婆手里。
“妈,这些钱你拿着,家里有个急用什么的。”
“不用,我有钱,家里的粮食都打下来了,马上就能换钱。在农村基本上花不了什么钱,跟你们在城里生活不一样。
这钱你拿回去,需要用钱的时候我会给你们打电话的。你们的日子我也帮不上忙,只能靠你们自己,哪还能要你们的钱。”
老冯说的帮不上忙,是保林结婚的时候彩礼跟买房子的钱,大多数是保林自己攒的或者跟同事朋友借的,做父母的没有帮多少。这也是他们一直很愧疚的地方。
“嗨!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给你拿着就行了。也不多,就一万块钱。家里有事记着给我打电话。”保林把钱塞进母亲的口袋里,挥挥手准备走了。
老钟跟老冯站在门口,看着儿子的车越开越远,直到消失在黑夜里。
“哎呀!就回来半天。”老冯边说边抹眼泪。她掏出口袋里的一万块钱,心里很不是滋味。
老钟没有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说什么。年轻的时候觉着有两个儿子真好,农村就是活人,有两个儿子底气也足,谁也不敢欺负他们家;现在老了,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两个孩子,到现在小儿子还没娶上媳妇。
如果自己很富裕,不说有金山银山,起码能给孩子在城里买套房子,买辆车,多出点彩礼,孩子也不至于单身到现在。
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老钟看着儿子远去的地方发起呆来,他也希望孩子能在家多住几天,哪怕话不多,就这么在一起待着也挺好。
半天,这是折磨人。
老钟跟老冯回家了。孩子们都走了,家里变得冷清起来。房子还是那座房子,桌子还是那张桌子,只是,人又变成了两个。
“行了,半天也比不回来强。”老冯自我安慰道。
老钟没说话,低着头抽烟,一支接着一支。缭绕的烟雾把他包围起来,模模糊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