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点好的」11月 | 不做研究之人有必要读史吗?《历史是扩充心量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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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29 20:18
四川
所谓历史学,即人对历史的认知和研究。但不做研究的人,学习历史学,或者读史,是否真的有必要?当代著名的思想史学者王汎森打算用一本仅164页的小书谈谈他的看法。他在书的序言中直接抛出了自己的观点,也是积累数十年历史研究之功的心悟所得:“相对于历史可以帮助我们在特定事情上的成功,我更强调的是读史如何提升人们整体的心智能力(‘心量’)。”“把人的内在世界想象成一个空间,平日就不断开拓它、充实它,使它日渐广大,不至于心量浅陋,甚至收缩成一道扁平的细缝。”历史是扩充心量之学,读史可以拓宽一个人心智的广度和深度。如同人类文明的演化变幻,历史学作为一门学科也随着时间不断“扩张”,王汎森举了梁启超、柯林伍德、查卡拉巴和“乐道文库”的例子,说明历史学科的边界和概念在不断扩充,乃至超过了“人类意识”可及的范畴。“历史的范围不断扩大,而且愈来愈包括没有个人意志、或个人意志不直接表现在史事上的历史”,那历史对人生的“功用”在何处呢?王汎森从反题切入,他谈到尼采有一本小册子《历史对于人生的利弊》(简中译本一般译为《历史的用途与滥用》),尼采就反对读太多历史——他认为存在一种“历史的疾病”,如果人读了太多历史,容易被过度的“历史重负”压得喘不过气。对此尼采提供的解药是“破历史”与“超历史”,只有服务于人生的历史才是真历史。这话听起来十分“功利”,迎合时代的需求、渴望预测未来,也都是普通读史者对阅读历史的功用期盼,老话说的以史为鉴同样如此,人们想从历史中找到规律并以此为用。可现代史学研究中,专业学者一般认为历史不但没有规律也不会重演。王老师做过傅斯年的专门研究(《傅斯年:中国近代历史与政治中的个体生命》),傅对中国近代史学革命的巨大贡献就在于倡导历史研究中的“价值”与“事实”的分离,即将历史事实与历史判断分开来看待和研究,才使得“现代化史学得以(在中国)生根”。从历史学的学科演进看,“专业史学的进步与历史对日常人生的导引往往形成反比”。“以史为鉴”的观念恰恰显示了在历史学研究上的“不专业”。这造成的结果就是历史知识之社会功能与史学之社会角色的变化。(《傅斯年》中译本序)但人毕竟是历史的动物,所谓历史,不过是关于时间的感知和认知。人在时间的河流中是连续的,“即使超越前一刻,也还是活在整个古往今来的历史之中,所以在超越前一刻之前,仍然得好好了解前一刻,就像看电影不能只看最后那一幕,人也不能满眼只是现在。……满眼只是现在之人,即心量过狭或心中没有积贮,即使是天资非常高的人,其深度、广度都很有限,只能靠着一些天生的小聪明(street smart)来应事。”因此王老师回过头来重新思考历史与当下的关系,“以史为鉴”真的没有必要吗?历史学者常常挂在嘴上的克罗齐的名言“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与传统的历史认知是否存在本质的区别?(当然现在这句话也已经被太多的人说烂。)克罗齐当然有更为完整的金句,“当生活的发展逐渐需要时,死历史就会复活,过去史就变成现在的。罗马人和希腊人躺在墓穴中,直到文艺复兴欧洲精神重新成熟时,才把他们唤醒”;“因此,现在被我们视为编年史的大部分历史,现在对我们沉默不语的文献,将依次被新生活的光辉所照耀,将重新开口说话”;“但当把编年史降低到其实际的记忆功能,把历史提高到对永恒的现在的认识时,历史就凸现出同哲学一体,而哲学不过是永恒的现在的思想”。不同于尼采对历史的“取之为用”(过分屈就现实人生),克罗齐觉得沉默不语的文献在某个时刻可以开口说话。文献、档案、图像、口述,乃至物品,当以历史学的眼光去对待和从中挖掘必要的信息时,历史作为“过去”的保留,让当下之能够从中切实地感受到思想。思想之乐,当然是读史的“首乐”,知识本身带来的充实感,“不一定有什么现实而立即的用处”,快乐似乎已经足够。历史作为“可能性知识”对现实的益处,反而是快乐之外的副产品了。人类历史中,副产品往往是问题的关键。(郑也夫《文明是副产品》)王汎森在书中说,“历史可以防堵集体遗忘,防堵假历史的出现。”他也提醒我们,“一旦不重访或重建历史,历史便不存在。”历史是可能性的知识,挖掘真历史,需要付出努力。“‘重访’是一个人生的任务,许多东西已经从当代科学、理性中消失了,‘重访’不只要找与我们相仿佛的境况,同时也要发现异于我们的、不熟悉的,或是忘了怎么问的问题,借以使自己跳出洞穴的偶像,找到‘陌生的他者’,找到另一个选择,找到可能的新资源。”(不得不推荐一本小书,内山节《日本人为什么不再被狐狸骗了?》,一次重访实例。)付出足够的努力之后,就可以这样回应尼采,“历史可能是一种‘负担’,也可以是一种解放。”解放来自于日常生活中的“历史意识”。“历史意识”不一定是遵循过去的历史,“历史意识”是一种状态,“努力使历史上的成为此刻现实中的同时性(contemporary)的意识”,或“使历史上的成为我同时代的”的意识。“我们不只活在当下,同时还活在历史里,过去与我们构成一个同时存在的整体,要将‘历史的’变成与我‘同时代的’,此即日常生活中的历史意识。”因此我们就有了生活在当下的选择。——对照历史,不一定是“照着做”,也可以是“接着做”。什么样的“读史人”会在历史的关键时刻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这是第三章历史与个人生命的模式的主要内容,历史中的典范人物,常常会对照或者模仿他们心目中的典范,做出历史上的关键选择,这事关读史和读史的态度,甚至事关他们读了多少历史、真假的比例有多少。读史造就了心量,既而对才能、性格都起了关键的影响。这当然也是一种“同时代性”。如果以“史家的逻辑”(即逆反的逻辑,重新回溯把握特殊细节的意义)追溯典范人物的重要选择和行动,可以帮助读史者回到充满未知和或然率的世界。历史当然可以假设,假设并非意欲改变历史,而是重新思考世界的另一种可能。克尔凯郭尔在《哲学片段》中谈及“同时代人”。他的原话有些饶舌:“真正的同时代人不是因为直接的同时代性而为之,而是因为别的原因。于是我们说,一个尽管在同时代的人可以是非同时代人;真正的同时代人并非由于直接的同时代性而为之,因此,非同时代人(在直接性的意义上)也可能因其他的原因而成为同时代人,以此这同时代人将成为真正的同时代人。”还是阿甘本说得清晰,真正属于其时代的人,也许看上去是与时代“错位”的人。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比其他人更有能力去感知和把握他们自己的时代。因此,“同时代性也就是一种与自己时代的奇异联系,同时代性既附着于时代,同时又与时代保持距离。更确切地说,同时代是通过脱节或时代错误而附着于时代的那种联系。与时代过分契合的人……并非同时代人——这恰恰是因为他们(由于与时代的关系过分紧密而)无法看见时代;他们不能把自己的凝视紧紧保持在时代之上”。(阿甘本《何为同时代?》王立秋译)何以“不合时宜”如此重要,王老师在书中做了比较充分的解释。“人类有很强的冲动:想要一致化、一元化,想要寻找定律,想要极大化自己的基盘来解释过去与未来。”历史研究反对这样的冲动,“发掘多元、竞逐的历史,其中尽可能包括被压抑的层面。”如此,虽则“历史研究的结论”,“不一定可以立即运用到现在”,也就是说,“通鉴”不一定能够“资治”,“但它们都有助于扩大人类对治乱兴衰、成败倚伏,以及万象社会的理解。”理解万岁!社会学者周雪光在他最重要的专著中提及要向史学学习的几个方面,他同意休厄尔的话,认为历史学家知晓如何思考和分析时间维度上的社会生活。在《心量》一书的最后一章,王老师终于向他的志业历史学作真诚的“表白”:历史是超越人类生命限制的,人的生涯有限,但通过历史知识可以扩充心量、超越现在,从生活环境及条件的限制中解放。……人类的经验并不是只有这一刻才是对的,或是只有这一刻才是最进步、最有价值的,过去可能也有我们可以取法的资源,而且未来也许还会再改变。读史以及如何读史,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历史是形成“理想自我”的重要资粮,“使我们得到原先局限于个人生命经验所不可得的看法”,继而“扩充自我”,不囿于皱缩、单薄、狭窄的“自我”之内。王老师在书的结尾说,人生是一场宴席,在最后一刻倒不一定要肚皮鼓胀,而是是否吃得心满意足。他直接帮我把问题问出来了:“当人生的宴席结束时,我们吃了多少而去?”面对这个问题,有请大家来到白读,看看开吃之前,我们需要做哪些准备。欢迎前来,吃点好的。
有生物学家指出,人由六十兆个细胞组成,身体细胞平均半年就要整体更新一次。吃进去的食物,会被细胞所吸收,代谢变成新的细胞,也就是说,现在吃进去的东西,经过一段时间的代谢整合,就变成了半年之后你的身体。上个月,在编辑的关照下,提前读了扶霞的《君幸食》,她每一本书都想告诉读者——中餐是世界上最受欢迎的美食,也是人们最不了解的烹饪传统。读扶霞的书你会因为发现自己对中餐一无所知而感到自惭形秽。惭愧之余,也为身为中国人隐隐感到自豪,我们可以吃得多好啊!毫无疑问,我是个崇拜厨子的人。可是除了舌头和肠胃之外,两耳之间的脑子也非常重要,也给它们喂点好东西吧。食物塑造了我们,书也一样。(其他方面也一样。)我是太亏待自己了,好久没有好好读书了。如果你也对自己有这样的愧疚,欢迎参与『吃点好的』共读小组。我们会选取历史学、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等学科的经典著作,从『好的材料』和『好的料理』出发,试着探求世界的真实、良善和美。我们也可以读小说、回忆录,甚至初看起来如流水账一般的日记……在前人留下的思维痕迹中,聆听时间的低语。我和你一样,对人和世界都一无所知。也因为一无所知而充满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