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热土】艺术的观照与超越——管窥中国传统文人画“诗书画一体”样式的精神内涵

时事   2024-10-24 19:03   云南  

毕加索曾与美国评论家杜雅谈到其艺术观:“自艺术观点言之,并无具象的或抽象的形式,不过只有或多或少地使人确信的谎言形式。无疑的,这种谎言对于我们人类精神是需要的,因为有这种谎言形式我们可以组成我们美学想象的世界。”笔者认为,可以用这样独到而确切的眼光观照中国传统文人画,认识其最为完备、纯粹的“谎言形式”。


上述的“谎言”相对于物质化占首位之现实境况而言。人之所以为人,并非仅追求物欲的高度满足,而更需要以艺术性的超越方式,实现对无功利、自在自为之精神境界的领悟;在中国传统文人画的“谎言形式”中,揭示着画家对现实的疑问和对超越之道的追求,显现出审美化精神境界的“真实”,也就是毕加索所说的:“我们美学想象的世界。”


文人画萌生于北宋中期,以苏轼等文官为开创者;之后历朝历代,逐步衍生为谎言形式完备、精神蕴涵充分的中国画主脉;直到今天,仍对中国画起着深层的导向作用。


苏轼一生从政,却又仕途坎坷,多次被外放为官,甚至有被远谪至广东崖州之时;家口众多,在任廉洁,做官做得清贫。如此光景,却不妨碍这位文豪、书法家以文意人画境,以书法为画法,给院画一统的当时画坛,引来一脉广邈的文人画新风。展观他的代表画作《枯木怪石图》(纸本墨笔,日本私人藏),现实中木、石的大轮廓虽已被捕捉住了,然而,他只要个物形,更重要的是,物形中要有自身情怀的寄托,透过那奇崛不平的形象、毛涩且含颤的笔线、粗重而简明的墨块,让观者依稀感悟到其人生的崎岖、意绪的不平,还有不屈不挠的生命力之勃发;笔墨、状物,皆有着明显的情绪性,愤懑、倔强的意绪在世俗生活中,虽然被压抑住了,却能抒发于一定的画面样式之中。


作为文人画的先驱,苏轼还未能将文人画最完全的画面样式创造出来,在《枯木怪石图》中,没有以题写诗文阐发画境的意识,相比以后“诗书画一体”的经典作品,这幅画的“谎言形式”就不够完整,从而导致精神体现的单一、直露,缺乏持久感动人心的美学功能。文人画“诗书画一体”样式确立于元代,明清则日渐成熟并蔚然成风,几近500年的历程,这种谎言形式在不同阅历的文人画家手中,呈现出了各自性情鲜明、真实的精神内涵,下文约举两例。


对元代山水大家倪瓒的画风,不论与其同时代的观者,还是后世的受众,皆道是“远俗”“绝尘”;如其步入晚景之作《六君子图》(纸本水墨,纵61.9厘米,横33.3厘米,上海博物馆藏),构图简明萧朗,取物观其大略而多移我情,笔墨单纯爽劲;画幅上方以简笔疏墨带出数脉远水遥岑,中间以大片空白表示清静自在、无风无浪的秋水,下方用稍稍细密的笔墨,画出亭亭六株松、桧、柏树及几从萧萧坡岸。更为尽善尽美的是,还有作者书于中间留白处的题记、其师黄公望写于右上方的诗,两段文字遥相呼应,就构图而言,不仅充实了稍嫌空疏的画面,而且加强了远处山水和近景坡树的呼应关系;倪瓒题记的内容并无深意,但是,其书法的用笔、体势、章法皆与其画法神交默会,恰如其画法的进一步抽象,虽游走于绘画语言之外,却必不可少地促进了意境的生成;黄公望题诗云:“远望云山隔秋水,近看古木拥坡陁。居然相对六君子,正直特立无偏颇。”书法风格不同于倪瓒,不能看作是将倪瓒画法加以抽象而成的样式,他也有自知之明,写于画幅右上角,颇有“标签”的意味,不会影响倪瓒画境的完满性,诗中所道,则是对倪瓒画境恰如其分的文字解说。这幅画的谎言形式,充分显露出作者遥追脱俗高迈境界的心思。


清初文人画大家“八大山人”在72岁时所画精品《河上花图卷》、(天津博物馆藏),纵46.6厘米,长达1282厘米;以诗书画一体的完满样式,坦陈对人生历程的哀婉思绪、对超脱境界的款款深情,而这样的思致、情怀正是“八大山人”赖以安身立命的根基;缓缓展卷,宛然只觉面对的是尺幅有余、余韵无穷的画中人生。卷首爽爽写就数竿清荷,横贯画面的挺秀之枝、上下相呼的如盖之叶,象征的是初涉人世之时,作者那虽炽烈、饱满却明显天真了的志气与抱负;之后是好长一段由简劲笔墨勾点出的陡坡险壁,大笔粗墨涂抹而成的荷叫竭力伸展于石隙壁缝之上,几许以清润笔墨带出的花、枝点缀其中,隐喻着虽世事艰难、生途多舛而仍执着追寻人生奥义的风标;过了这片峭恶之地,前面又来了干涸的河床以及枯木、乱石,此时,花渐凋零、叶已萎顿,其前苦苦支撑的清弱枝条亦已不在;紧接着,扑面而来的是天荒地老的荒芜山原、残岩危崖,已无处寻觅冉冉莲华的芳踪;荷花由盛而衰的全程,暗示了朱耷大半生的路途:身为明朝宗室,少小即遭易代之巨变,虽有一腔热血、满怀诗书,怎禁得苛严政局、碌碌尘世的风刀霜剑!也罢,既然“无材可去补苍天”,那就寄我一生于画图,这舒卷于纸上的烟云即是画家生路的艺术性折射;待到末段,呈现出一派清朗洁净的气象,光洁平和的山石之间,兰草舒展、新篁初放,传写出作者那历尽沧桑而能追求超凡脱俗的心境:世事虽如此不堪,我却能看护好如荷一般高洁、如兰一般纯美的一片冰心,将对尘俗之至忧至嫉转化为对世外净土的真诚守望。由于画得繁复,故作者没有直接在画面上题写诗文,而是在画卷之后,书写了多达200余字的长诗,较为明晰地阐释、生发了画境,如其中所言:“算来一百八颗念头穿,大金钢,小琼现,争似画图中,实相无相一颗莲花子。吁嗟世界莲花里,还丹未?乐歌行,泉飞叠叠花循循。”书法与画法相互贯通,正如美术史家蔡星仪所言:“全卷笔墨充分体现了书法美的特点,圆转苍劲的荷茎,大笔重捺的荷叶,轻柔婉转的荷花,以及高空坠石似的苔点,惊蛇入草、游龙盘空似的柳枝、兰竹……把各种书法笔意之美都综合在一个画面上了。”


纵使世事诡谲、生路多歧,作为禀具悲天悯人情怀、广博深厚文养的文人画家,皆当以“诗书画一体”的“谎言形式”,表明对正道不明、乏善可陈、缺失美感的尘世之真实态度;“诗书画一体”,表面看主要关乎绘画形式,实则是人生艺术性超越的多维度综合体现;诗意因绘画而能够直观于目,书法能被看作诗与画最抽象的视觉形态,画境则因诗歌而更能触动心灵。


原文发表于(《云南政协报》2011年01月31日8版)

作者:杨春林

编辑:何健美

校对:杨泽琰

二审:张居正

终审:丁观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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