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神话》破坏了传统文化？差不多得了

致谢：本篇部分观点西游记反应国内社会恋爱观的演变，这个观点也并不是我的独创，而是我最近在睡前消息的知识星球里面看到的马督工的讲稿，我在这个灵感的基础上做了进一步的完善和阐释。

自从老马被放了暑假以后，大概有不下一两百个观众朋友来问过我。马督工现在去哪儿了？在做什么？什么时候能回来，这些问题其实都在睡前消息的知识星球里面有所提及。目前工作室已经邀请我作为嘉宾，大家也可以通过知识星球直接向我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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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假了一段时间，正好赶上黑神话发售，我算是痛痛快快的打了50小时，体验了绝大多数游戏隐藏内容。打完了一周目隐藏结局。

但黑神话随着发售的时间越来越长，前两天大家基本都在疯狂夸夸，从剧情到动作从动画到美术都非常优秀。但是随着越来越多人达到五章六章打通结局。游戏的剧情争议就越来越大了，特别是盗最后一张。抛出了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是斩断过去尘缘的这一说法，直接引爆舆论场，大家纷纷怀念六小龄童老师改编不是乱编戏说不是胡说的说法，前几年六老师在B站上还是完全的反面形象，现在这几年，特别是随着黑神话悟空的剧情逐渐揭开迅速风评回正，现在已经成为了悟空之神了，还有的已经开始做视频怒斥游科，完成了辱骂章金莱，理解章金莱，成为章金莱的历史循环。

吐槽现在的剧情表现，我觉得后面那两章的剧情确实讲的匆匆忙忙不完整。当然可以觉得它改的一坨，但已经有人将这事儿抬到侮辱毁灭传统文化上了，那咱们可得好好辩辩经了。

黑神话最大的受众是20~40岁的这一批人，我们从小是看86版西游记长大的，这也奠定了普通人对于西游记的认知基模，现在显然黑神话悟空做出了这么大的剧情改动，这个认知冲击还是有点大。我特别理解大家无法接受这个剧情的原因，因为读过西游记原文原著的人比例并不会很高，我也只看过一遍原书，我相信绝大多数人也不会通读这四本原著，当然现实中是一回事，但是这是在互联网上，所以人人都四大名著，倒背如流。传统文化如数家珍，这很正常。

其实我们可以回顾历史看一看西游记并不是一部严谨的小说，而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诸多作者不断填补完善造就的作品。原作在创作的时候本来就有大量的妥协改编与不完美之处。

比如孙悟空第一次上天受封弼马温，弄明白了弼马温是个养马的闲职，随后跑路回花果山。

第四回官封弼马心何足 名注齐天意未宁。原文当中花果山的猴精向孙悟空解释了天上一天地下一年的道理，众猴道：“大王，你在天上，不觉时辰。天上一日，就是下界一年哩。

而紧接着的第5回孙悟空受封齐天大圣之后又在天上呆了几十天，随后偷吃蟠桃仙丹，跑回花果山。大圣笑道：“我记得才半年光景，怎么就说百十年话？”健将道：“在天一日，即在下方一年也。”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这个全作一再被重要强调的设定，上一回说，这一回还在说，孙悟空只不过过了半年就忘得一干二净，难道孙悟空和拜登一样有老年痴呆吗？如果用章回体小说的独特使用方式来看待，就很容易解释了。

章回体小说以说书表演的话本为参考，表演的总时间段要拉到按月计算，每次表演来的观众都可能是新观众，为了防止新来的观众听不懂设定，所以会在连续的两个章节，剧情当中的时间仅仅过去半年就要再重复一次关键设定。这是艺人为了挣钱吃饭改编作品留下的细节。

这个设定恐怕还是太过微小了，我们可以再寻一处，取经团队中的老黄牛沙僧，他的身世也经历了许多变化，甚至还有BUG。

《西游记》杂剧第三本第十出《收孙演咒》沙僧是流沙河妖怪，经常吃人。沙僧与孙行者对话时，自称“小圣生为水怪，长作河神”，在和唐僧对话时，为了得到唐僧的理解和信服，又否认自己是妖怪，说曾经身为玉皇殿前卷帘大将军。杂剧在前代神话传说的基础上对沙僧形象再塑造， 新增了在天庭担任卷帘大将军被贬的身份，因而导致沙僧的自述前后不一致。

到了明朝世德堂本西游记当中，沙僧出身方面，不再生来是水怪、河神，而是凡人，先是人间的英雄豪杰，后来学道修炼本领，拜真人为师，才得到玉皇大帝的加封。

杂剧《西游记》中的沙僧还在第五本第十七出《女王逼配》女儿国破了色戒，并且是和猪八戒一起破戒。而在“世德堂本”《西游记》中好色的描写全部转移在猪八戒身上，沙僧变得不近女色，从未破戒，他们在女儿国破戒的经历也被删减殆尽。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许多人现在反对孙悟空情情爱爱，认为齐天大圣就应该亘古一人，财色不爱活脱脱的一个关公形象，但这是86版西游记带来的幻觉，并不符合历史上的孙悟空形象。

在刚才所提到的第5本第十七出当中，大师兄刚来到女儿国，就直球对唐僧说：师父，弟子铜筋铁骨，火眼金睛，鍮石屁眼，摆锡鸡巴。师父若怕拚，我做弟子不着。已经开始吹嘘自己响当当的性能力要替师傅降服几个女人了。后来大师兄也是字面意义上的差点干了，先是对着女儿国国王说道：娘娘，我师父是童男子，吃不得大汤水，要便我替。用今天能听得懂的话说，就是这么大的雷师傅不吃让我吃，基本等于公交车喂奶的那个黄色笑话。

而后也差点在女儿国圆房，只是头上有箍，被天上的神仙催动紧箍咒才未能得逞：小行被一个婆娘按倒，凡心却待起，不想头上金箍儿紧将起来，浑身上下骨节疼痛。疼出几般儿蔬菜名来：头疼得蓬松如韭菜，面色青似蓼芽，汗珠一似酱透的茄子，鸡巴一似醃软的黄瓜。如果大家去过东北，看过晚上十点钟以后的二人转剧场，你会对这种艺术形式感到非常的熟悉。

值得一提的是，百回本西游记也有不少黄色隐喻，黑神话中出现的人种袋，大家可以看一看原书里是什么意思，不展开了。

现在光谈个恋爱，搞点杀妻证道就受不了了，我只能说和古人比起来，接受能力疑似有点太差了。我认为传统文化亟待保护，当务之急是把大（  ）和大（  ）西游记代代传承下去。

哪怕在百回本《西游记》当中，对于孙悟空的男女之事也自相矛盾，四圣试禅心当中，孙悟空说自己“我从小儿不晓得干那般事。教八戒在这里罢。”，但是到了第四十二回，观音却说：你见我这龙女貌美，净瓶又是个宝物，你假若骗了去，却那有工夫又来寻你？行者道，可怜！菩萨这等多心。我弟子自秉沙门，一向不干那样事了。

四圣试禅心当中，孙悟空说自己一向不晓得男女情爱，大概率是情势逼人扯谎甩锅猪八戒，在观音面前说的才是真话，进入佛门之前还是有正常感情生活的。

至于结局，杂剧《西游记》第六本第二十二出《送归东土》中，原文这样记载:孙、猪、沙弟子三个，乃非人类，不可再回东土，先着三个正果。我佛座下弟子四人，送你到于东土，开阐戒坛，大兴妙法，后回西天，始成正果。

佛祖口中的“正果”，实则为在西天圆寂，圆寂后唐僧按佛教习俗火化了他们。

八戒的唱词颇为直接：

弟子也辞师父，朝天去也。

猪八戒自幼决断，一路将师相伴，

圆寂时砍下头来，连尾巴则卖五贯。

这段描写有着深厚的社会基础，宗教会利用各种黑深残的方法制造所谓的神圣性，天主教会把小孩的睾丸捏碎来制造太监保证唱诗班的高音悦耳，东方宗教也是如此。

清代袁枚的《续子不语·凡肉身仙佛俱非真体》，大家大概听过这个故事，那就是小和尚被做成肉身佛之前高呼我不愿意做佛，后来调查清楚是大和尚杀小和尚，把小和尚做成佛像用来骗钱。更不要提密宗藏传佛教那些人骨头法器，现代社会偷点骨头给活人当耗材，尚且是重大刑事案件，引起社会哗然。如果要把古代宗教的这点破事全抖露出来，那才叫黑神话。所以我说现在的游戏科学做的黑神话叫什么黑神话，历史上的原版西游记才是真正的黑神话。

如果要让一个看惯了杂剧的人看到小说版本的吴承恩西游记，他是不是也应该有权利痛骂改编不是乱编，戏说不是胡说，好好的黑神话被你改成了白神话，好好的色猴子孙悟空被你改了禅心，我缺的这块黑深残和淫秽色情内容谁给我补啊，吴承恩罪该万死。

其实哪怕在吴承恩版本的西游记里面，我们也能看到不少黑的影子，我们还是看沙僧的背景故事。

只因在蟠桃会上，失手打碎了玻璃盏，玉帝把我打了八百，贬下界来，变得这般模样。又叫七日一次，将飞剑来穿我胸胁下方百馀回，故此这般苦恼。小白龙和八戒的背景也类似，都是因为犯了小错，导致被酷刑责罚

如果换成今天打工人能理解的，那就是不小心弄坏了领导汇报用的ppt，不仅遭到体罚，解雇还要被长期酷刑折磨。二郎神火烧花果山，四万七千猴子直接间接死在他手有四分之三。乌鸡国王被害死，只因妖怪的神通广大，是关系户，无处告状。凤仙郡更是仅仅因为玉帝老儿的面子问题，就要火烧断锁鸡啄米狗舔完面才肯下雨，活活饿死一郡百姓。天庭难道就是什么好东西吗？

天庭政府神圣而不可侵犯，实际上是86版西游记对天庭进行了大量美化之后的结果，许多人把新社会的人民政府形象投射到神话故事的天庭上去了。我知道很多保守主义者喜欢保皇，连泰国人民反对昏庸无度的君主也要靠想象力来判断人家是受了美国的蛊惑。但是见皇就保，纳头便拜，甚至保到神话故事里面的天庭去了，那还真是稀奇。

现代出版本西游记，都会补录清代《西游证道书》当中唐僧的背景故事，陈光蕊赴任逢灾 江流僧复仇报本。说唐僧本是状元陈光蕊的儿子，父亲被杀仇人冒名顶替做官，故事梗概和让子弹飞差不太多。长大之后找到自己生神母亲，替父报了仇。

结尾是这样写的：丞相与小姐、玄奘三人，亲到江边，望空祭奠，活剜取刘洪心肝，祭了光蕊，烧了祭文一道。清朝人为唐僧增添了活剜心肝为父报仇的设定，还得到了当代的普遍认可收录，难道就不算乱编了吗？

黑神话说红孩儿不是牛魔王的亲生儿子，引起了很多人厌恶，但问题是你要是翻一翻杂剧本的西游记就能知道，红孩儿本来也和铁扇公主没关系，是鬼子母的孩子。

至于其余不一样的地方，那可太多了，比如黑风大王，原来不是什么黑熊精，是猪八戒。铁扇公主也和牛魔王没有任何关系，是天庭正神，未婚未育。怎么没有一个人说吴承恩胡编乱造？黑神话改编乱编的程度绝对没有百回本西游记多。

有些人不是反对乱编，而是反对当代人乱编，历史上已经乱编进去的内容是不在意的，反而具有了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合法性。这是什么黑格尔逻辑，我暂时蒙在鼓里。

出生以前的都是传统，出生后三十五年的都是先进进步的，三十五年之后的都是反动的。保守主义，保的其实是自己的世界观。是三十五岁之前所接受的世界观，否认世界是运动的，变化的，永远以静态的世界观看待事物，不接受任何对他们心目中已有形象的颠覆。

任何作品都必然染上一定的时代烙印。《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叙述玄奘西行取经目的是 ：“验之圣典 ，亦隐显有异 ，莫知适从 ，乃誓游西方以问所惑 。” 可见 ，玄奘取经的初衷是要取回印度佛经原典 ，释疑解惑 ，对互有矛盾的汉译佛经进行校正 。

经过大唐三藏取经诗话、西游记杂记、最后才传到百回版西游记当中，唐僧取经目的由最初的解决佛教经义不周 、互有矛盾的问题 ，到百回本《西游记》中演变成取回大乘佛法 ，普度众生 ，保佑国祚永存 。唐僧由真实的历史人物玄奘变为受天王护佑 、行动果敢的求法高僧 ，再变而为心存善念 、慈悲为怀的得道高僧。这是和古代封建社会，文以载道，教化万民的要求相适应的。

可以这么说，今天大家对于西游记的美好想象基本上出自于86版西游记电视剧对明代西游记的美好演绎，而明代西游记又是杂剧版本的又一次美化，今天许多人印象当中的西游记是已经被美化过两次的版本是美化版本的美化，二创版本的二创，这样的作品如果说有什么神圣性，以后的西游记以此为尊，胡来不得，我是不认可的。

就像刚才所说，86版西游记也并不完全忠于原著，而是代表着一定社会背景。比如女儿国一回原书当中，唐僧和孙悟空联手设计假意结婚撒谎逃脱了女儿国，对女儿国王强留结婚完全是一片愤怒之情。而在86版西游当中，唐僧不但陪女儿国王夜观国宝，两人还有不少互动往来，唐僧甚至都脱口而出来生若有缘分这种话了，完全从神像跌落人间，几乎就在心神不稳的时候，反而是妖精劫走救了唐僧。女儿国王要和唐僧结婚，这在原书当中只占一章的内容，却被魔改以后在电视上演了足足40分钟，远远超出了一般剧情的长度。小白龙新婚被绿，万圣公主后来还试图复婚，这些搞对象的剧情在原作中根本没有根据，完全是电视剧团队的二创魔改，类似的桥段还有续西游记金巧巧的孔雀公主，更是干脆生编出来的。西游电视剧的魔改如此集中在男女情爱上，除了要充当吸引观众的噱头以外，很明显是受到80年代以后自由恋爱和家庭肥皂剧兴起的影响。

而大伙津津乐道的斗怪降魔，被高度程式化，几乎没有涉及到原文频频提到的修心证道等诸种要义，去除了大量宗教成分。我们所看到的86版西游记本身就是已经被简化过一次的娱乐产品。

甚至错误也很常见，车迟国斗法一回，破烂溜丢一口钟，居然真的端上一口钟来，直到后面的版本才修正过来，现在b站上摆的还是柜子里放钟的版本。如果吴承恩活过来，估计也要气得痛骂：改编不是乱编，戏说不是不是胡说。

有简化，有增补，有魔改和错漏，西游故事的迭代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西游。

毛泽东说，有没有人性这种东西?当然有的。但是只有具体的人性，没有抽象的人性。在阶级社会里就是只有带着阶级性的人性，而没有什么超阶级的人性。

黑神话的剧情无非是把孙悟空修改出了一个假意取经的被压迫者形象，变成了一个冥顽不灵的妖仙，这在现实生活当中也能找到影子，大伙平时到点就想下班，到了周一上班就嚎丧，如同逃避瘟疫一样逃避劳动，怎么就不允许孙悟空也被写成这样的人呢？当代社会的社会化过程是痛苦的，所以悟空的取经之路也可以被演化为痛苦的，被迫的。

而至于天庭的压迫者黑暗形象，是原著就有，甚至一再被强调过的东西。

现在大家觉得这些剧情引人不适，并不是这个剧情走向的责任，而是游科没有讲好故事。第4章八戒和蜘蛛精的爱情故事虽然也是大胆改编，写了一个为取经抛家舍业的故事。但用了一整张剧情来描绘感情做铺垫，最后用了长长的动画来渲染，很多海内外朋友玩到这一章的时候也十分动情。很多人批评黑神话剧情差，不是批评台词功底、文本逻辑，而是情真意切地认为孙悟空就不应该谈恋爱。甚至把六小龄童又请出来，玩了一出大反转，殊不知，六小龄童和百回版的孙悟空反而是对历史传统孙悟空形象的最大修正。

现在游科的责任，是抛出了孙悟空和白骨精谈恋爱三次杀妻正道这种情节。却没有给出对应的剧情来讲好这个故事，但这并不应该唤起一种不可以改编不可以乱编的原始保守主义幻想。

西游记这部作品在历史发展的过程当中，从来就没有什么改编不能胡编，戏说不要胡说的神圣性，而恰恰是坚持了改编就是胡编，戏说就要胡说的精神，历朝历代都试图在这部作品当中添加自己认为的时代性和人性，《后西游》《续西游》《西游补》等等三创四创作品层出不穷，甚至加入了说书人为了招揽顾客的许多市井噱头，才成为了经久不衰的作品。元代以来西游记杂谈到明代百回版西游记“原著”到86版西游记影视剧再到黑神话。这个链条太长，每次都有改编，每次改编必然会有原来的读者对改编不满，这也是人之常情。

如果要保护孙悟空的传统，这就问到每一个保守主义者都需要面对的问题，那就是你到底保的是哪个守？如果你情真意切地认为，传统就应该保护。那你更应当保护的是孙悟空在现代荧幕上继续夸耀自己性功能，继续搞荤段子的传统。否则你只是在保护自己想象当中的神圣传统，连做个保守主义者都不及格。

一定会有人说，上面这些话建议你去和写下金猴奋起千钧棒的那位去说成染毛泽东同志对于。孙悟空的形象很推崇，但他推崇的是什么？主要是前七回大闹天宫，也就是造玉帝的反。至于后边的90多回则被视为一般小说。

我们可以读两段评价：

中国也有上帝，就是玉皇大帝。他的官僚主义很厉害。两千年前，有个最革命的孙猴子反对过他专制。这个猴王虽发生不少困难，像列宁被抓去了一样被玉皇大帝抓了去，后来他又逃了出来，大闹一番。

玉皇大帝不公平，只封孙悟空作“弼马温”，所以他就闹天宫，反官僚主义。

毛泽东是孙悟空的推崇完全出处于革命家的角度，取了孙悟空最具斗争性的一段岁月，而唐僧取经修补封建王朝，这可被他认为是修正主义的伯恩斯坦。主席同志是个革命家，始终认为取经这种永葆国祚的思想是错误的。所以后来孙悟空拜倒在金箍咒下，直到真心西行，类似于1984里爱上了老大哥的这种情节，你认为他会大加赞赏，还会给一个类似于水浒传的评语：“孙悟空，好就好在带了金箍”呢？

也一定会有人翻旧账说章北海这是自相矛盾，年初游神的时候给神仙添孩子，可没说改编就是胡编戏说就要胡说，反而是拿出来古典神话来证明给神仙增添子嗣的错误性。

这是完全地曲解，如果仅仅是给神仙添孩子，大家出来戏说一通，我不但不反对，还非常支持，最好生他个三五十个大家娱乐一场，但显然给神仙添孩子造出来的这个公子那个世子，不但在当地大兴香火，甚至已经具有了某种全国范围的神圣性，搞得全国人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把几尊新神当成神圣而不可冒犯的东西，认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冒犯神像罪该万死，这就值得拿出来批判一番了。

文化繁荣和圣像崇拜本来就是不兼容的东西。要社会主义的文化繁荣，百花齐放，不要封建主义的圣像崇拜，不许胡说。

保守主义者的逻辑也是一样的，只不过游神事件暴露了很多人保的是神仙志怪的守，认为哪怕造出了几个神仙的孩子，也值得顶礼膜拜，另一个保的是传统西游记的守，认为历史上文本神圣而不可侵犯，属于有点文化，但不多，只知道吴承恩版西游，甚至大概率只知道86版西游记，根本不知道历史上的西游记到底讲了什么。

我倒要指出这个事实，那就是，历史小说不具有任何现实意义。马克思主义者最不怕打破传统，不怕打破最近几百年的市民小说形成的传统，更不怕打破几十年形成的由电视剧这种，典型的现代工业品制造的所谓神圣传统的幻觉。

不喜欢黑神话当然是你的自由，大家关注了这么久，有所失望太正常了，我也对剧情叙事颇有微词。但显然，说一千道一万，现在说黑神话剧情诈骗的评测视频，绝大多数都是立场先行。

有一条评论很火，叫：《黑神话：悟空》发售之后我看到的关于“孙悟空负面形象”的言论，比在此之前我这辈子看到的都要多。

说到底就是不喜欢看到孙悟空的负面形象。是先手认为齐天大圣不应该这个样子，而后所有的论点都是围绕着这个核心从82版和百回版里找证据。

互联网著名的227事件，肖战粉就是这个逻辑，我不许你们这么侮辱我哥哥，我哥哥不能是男娘，你凭什么侮辱我哥哥形象，把同人文化圈付之一炬的。现在有些人距离肖战粉只差一个举报了，有些人骂肖战粉脑残，其实逻辑区别不大，只是粉的不是肖战罢了。

连最大的黑点孙悟空背刺牛魔王这个事儿在原著里边都能找到。对应证据，牛魔王父子被收上天，一个做了善财童子，一个穿了鼻环，物理意义上地做了神仙牛马，火焰山被熄灭，铁扇公主则丢了饭碗。放到今天相当于新晋刑警亲手把混社会的结拜兄弟拉去牢改，和黑神话的故事本来也差不了太多。

许多人认为的齐天大圣应该有的样子，本来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历史，特别是86版西游记塑造的结果，凭什么现代人不能塑造一个新的悟空呢？

九九八十一里面不光沙僧娘化，还安了那么大的雷子，我看大伙舔的也是挺起劲的。

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不是。是自己头脑里固有的吗？不是。人的正确思想，只能从社会实践中来，只能从社会的生产斗争、阶级斗争和科学实验这三项实践中来。正是层出不穷的社会现实矛盾保证了西游记IP的创新与活力，能源源不断满足人的历史需求。

现代文化作品之所以越来越暗黑越来越不正道的故事，本质上是因为现在资本主义社会之下，人人被异化，人人无法排解自身的孤独痛苦和抑郁情绪，尼采会喊出上帝死了，贝克特会创作出《等待戈多》，萨特会说他人即地狱。

压抑痛苦本来就是现代后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精神主基调，创作出古典孙悟空形象的那个社会环境已经结束了。行善积德，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取经故事已经失去了它萌发的社会土壤。这时候在保着所谓的行善取经修正果的正道而不放，认为这是西游故事不可更易的根魂，这是把农业社会几百年的传统伪装成了现代社会的也要保守的传统，压根不理解历史唯物主义。

我一直觉得我们的保守主义者在全球的段位是很低的，共和党老保最喜欢保资本主义、新教伦理的守，我们国家的老保居然能保到封建社会的意识形态里去，真算是一种奇观了。

事实就是，现代个体无法抵抗现代化，躺平、不房、不生、不婚、无交流、孤独死和老龄化都是在发生的现实。只有意识到什么样的社会环境，孕育出什么样的作品思想，你才能够认清现实，而不是抱着过去几百年西游记的精神说这就是我们不可更易的根魂。

雨下给穷人也下给富人下给义人也下给不义人，雨并不公道，因为雨下落在一个没有公道的世界上。

所谓胜利和希望不可放弃？呵，欢迎直面晚期“市场经济”。

阴谋论的西游世界和百回本的西游世界不应该有高低贵贱之分，凭什么喝咖啡就比吃大蒜高雅，一心向佛的伯恩施坦难道就比被迫取经更合乎什么历史正义了吗？花开数朵，各表一枝。评价好不好，要看花开的怎么样。

战神系列，奎托斯一副要劫劫皇纲，要嫖嫖娘娘的嘴脸，甚至公然在电子屏幕上和爱神赛博交媾了，我看这帮婆罗门玩家也一个个窜着鼻血说好看，爱看的，多来点。到了自己头上，就接受不了，很难理解这种双重思想的来源。

我完全同意游戏科学故事没讲好，有瑕疵，游戏科学可以大胆改编，但逻辑要清晰。显然，现在游戏后两章制作大有欠缺，叙事逻辑破碎，第五章地图稀烂，粪怪层出，第六章很明显是半成品。但我不认可以先入为主的偏见看待剧情，不是客观评价文艺作品的姿态。

许多人的批判无非是历史上厚古薄今的文化cosplay的又一次重演，类似于对着正宗安徽牛肉板面来论证安徽美食传统，连我这种半文盲的外行都糊弄不住，更不消说内行了。

同为四大名著的红楼梦，贾宝玉因为喜欢读西厢记这一类情爱小说，不喜欢读四书五经考取功名，被贾政痛骂不已，放到现在，约等于官二代公子哥天天读校花的贴身高手，而不钻研高考，而今如果谁说自己喜欢读西厢记，倒成了钻研严肃文学，成了什么光彩事情。

我们的社会正处在变革的前夜，将要释放自己的创造力。中国人要给世界留下重要的现代文化财富，就不能自限于天朝上国敝帚自珍的保守主义，除了法律规定的禁区外，要允许文化创新的触角，以各种体面或者不体面的方式继承并创新任何一笔过去的文化遗产。

黑神话有缺陷，但绝对不应该被打成一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