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后康复“羞耻”下,我才开始直面我的子宫

文化   2025-01-02 18:07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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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读者:肖爻悄悄
去年七月底我生了孩子,做完月子后还有一项重要任务紧随其来:产后康复。市面上关于女性产康的项目五花八门,也不知道是真的有利恢复还是纯粹割韭菜。保险起见,我去了当时生孩子的市三甲医院做产康。

产后五十天,身体复查的报告就让我傻了眼:隐形肥胖,腹直肌分离2.6厘米。接着我又去做了盆底肌检查。当我躺在那张铺着蓝色布面的窄床上,医生让我脱掉一侧裤子和内裤,把脚放在床两边的踏板上,我开始心跳加速。尽管之前怀孕做了不少产检,但那一刻,所有死去的羞耻记忆再次攻击了我。作为一个从小被教育坐着不要两腿分开的人,如此堂皇地大张双腿,抬高屁股,露出阴部,让我觉得既尴尬又羞怯。羞耻教育就像年复一年砌成的高墙,哪怕以检查之名,也根本不足以将其堆倒。

《玫瑰的故事》剧照
医生在我阴道里放了一个凉凉的金属物,可能是小夹子之类的东西(我不太想知道也不太愿意看)。当伴随着她的口号“阴道肛门收缩——放松——收缩——放松”时,我强忍尴尬做了几次。过了度日如年的几分钟后,那位医生有点不耐烦,看着一旁电脑上的显示屏,直言道:“你的阴道完全不会收缩!必须加强锻炼!”那语气仿佛是我的错。我有点生气了,反驳得牛头不对马嘴:“做完月子后我就有运动,怀孕前我常年保持运动的习惯,之前腰腹很紧致,我很爱锻炼好吧。”她忽然就笑了:“锻炼部位也分很多种啊,腰腹紧致有什么用,我说的是盆底肌锻炼。”她给我开了产康项目的单子,缴费后我便和医生预约了第一次产康时间。

没想到,那次复查只是产康羞耻的开始。如果产康羞耻也有等级的话,它不过是轻量级。

第一次产康就让我大惊失色。十月中旬,我再一次迈进挂着由蓝色帘子隔开单人床的房间里,再一次躺在了铺着蓝布的床上。这次的医生让我拿了薄薄的垫子垫屁股,接着又提出了和上次一要的要求:脱一侧裤子、抬高双腿。我本以为是放进一个东西,静静地躺半小时,一个人默默地和机器交流。没想到,医生直接坐在了床尾。她戴着手套,替我的阴道消毒后,就将手指伸了进去,告诉我配合她的手法做盆底肌运动。那一刻,我的脑海里有无数个惊叹号在尖叫。

《亲爱的小孩》剧照
好在医生很有经验,察觉到我的紧张后,就用比喻法让我放松。她让我想象阴道肛门一带是一把雨伞。吸气撑开伞,呼气收紧伞。我开始在脑子里想象一把雨伞,红色的,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行人悠闲漫步……我尽可能用浪漫的画面将羞耻驱逐。果然,我的注意力慢慢集中到呼吸上,开始配合她的手法做盆底肌运动。可惜没过几分钟,她那句“你阴道放松做得不太好”,再次让我破防。浪漫的画面顷刻消失,只剩一个双腿大开、尴尬地探索盆底肌的我。就这么度过了漫长的二十分钟后,我结束了第一次产康。治疗单上刺眼的“总共五次”,让我的羞耻感提前渗透到未来。

在回家的路上,我受到的震撼经久不散。我把自己的感受发到了同期怀孕的姐妹群里。有个朋友坦言她根本没做产康,一方面是因为母乳没时间,另一方面也是觉得有点尴尬。听我这么输出一堆细节,她更加犹豫不决。记得复查的时候医生问我,母亲和外婆产后是否有漏尿史,这或多或少会影响我的情况。回家后我立刻问我妈,答案是她有。我妈大概在五十岁的时候,偶尔打喷嚏就会漏尿。我想起在孕晚期时来看望我的舅妈。她提到了自己当时在乡下生产的情景。由于技术和设备极其落后,她顺产阴道撕裂后根本没有缝针,导致现在有顽固的妇科病。“你想嘛,缝都没缝,相当于房子连个大门都没有,外面的风啊细菌啊呼啦啦地吹进来,怎么不得妇科病嘛。”舅妈这样说的时候引起周围一阵笑声,但现在想起来,她不过是在面对不能改变的处境时,选择了乐观面对。但好心态并不能更改受苦这一事实。

《产科医生》剧照
回头想想,如果不是我主动问起,她们并不会告诉我或提醒我阴道撕裂、漏尿等产后后遗症。即便我决定做产康,我妈虽然表示支持,也不会好奇具体的细节。月经、生育和产康,这类多数女人的必经之路,在提前宣讲和心理准备方面是缺失的。我隐隐觉得,女性长辈的感觉就和我躺在那张蓝布上的感觉一样:毫无缘由的羞于启齿。

但真的是毫无缘由吗?人们总是赞扬子宫是孕育生命的地方,仿佛它是一座温暖的房屋,但房子如果残破了,维修事宜为什么就变成了一件羞耻的事情呢?孕育生命的地方被撑大撑坏,修复不是自然的事情吗?

如果肌肉松弛、萎缩,那么多锻炼就会变好。盆底肌松弛,那就通过手法和呼吸加强锻炼,也是同样的道理。子宫只是一个器官,它不应该携带一堆标签和承载过誉重量。女性应该带着一个轻松的子宫自由行走在人间。 

《今生也是第一次》剧照
月经羞耻、生育羞耻和产康羞耻,我们好像天然会避开谈论这类话题,可它们并不会因为少谈论而自行消失。等它们已经被说烂到司空见惯、见怪不怪的时候,才有资格不被谈起。

我想起安妮·埃尔诺在《一个女人的故事》里写下的话:要理解这个在她十一岁时结束的故事,必须回想起所有那些以“在过去”开头的句子:在过去,人们不像今天这样去上学;在过去,人们听从父母的安排。我无比希望未来的人们在聊天时,能自然从容地说出:“在过去,人们不谈论产康……”

去年11月19日,我做完了最后一次盆底肌手法锻炼,已经清楚地知道盆底肌上下、左右和里外收缩与放松的感觉。事实证明,当我把它当作肌肉锻炼的科普和方法来了解后,羞耻感已经大幅度降低。

产康里的一个项目是盆底肌锻炼,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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