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053
怀念青龙山
把玉明
世上所有的情深,也许都源于心之所系。为此,我一直惦记着一个地方,就像心心念念惦记着一个人一样。
“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冈山。”伟人的话气吞山河,掷地有声。“阔别三十年,再登青龙山。”摹仿伟人的这一句,素些,却对我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地方——永登青龙山,有了一个时间上的追溯,一个“缄情寄旧游”的了却和抵补。
的确,我把去一个地方的念想,几乎上升到了凌云志的高度。青龙山虽在咫尺,却阔别了三十多年。怀念青龙山的理由是:它搁存了一个年轻人的梦,暂放了一颗幼稚拙嫩的心,给予了一段无处栖息的情感。于是,迫切登山的愿望与日俱增,找回念想的思绪恣意横生。
准确的说,最后一次登青龙山,是永登师范毕业回家前的那一次。时值终结了一段学业,即将走上工作岗位,步入社会的前夕,心存一点离愁别绪,彷徨迷离,似乎也在情理之中。由此心境所引发的悒悒寡欢,大概是自需一种清幽宁静的自然环境,给思绪不宁的心神一个安慰和归属感吧!除此之外,再无去处,就寄情于山了。
于是,青龙山这座山间林木葱茏映辉,亭台楼阁高低错落的地方,便成了最好的去处。因为在这之前,山间生树木,林中映楼阁的地方从未见过,更别说涉足攀登了。绿水青山本就能涤荡身心滋养灵魂。所以,才有对青龙山从初登时的惊艳到之后的窃喜,再到最终的不舍、留恋和钟情。这不仅仅是从一次惊艳,一个习惯上升到一种情怀,而是在无数次的攀登体验中,感受到了一种清欢,找寻到了一个能存心寄思的地方。
诚然,物质越贫瘠的年代精神也贫乏。那个年代,一无所有,思维也局限,人们走不出别样的路来。二十岁面临的困惑和问题,只能靠二十岁年龄的思维、认知和阅历去处理。不同年龄段里的困惑和不完美,正是人生发展历程中的一次次成长和完美。
青龙山,永登城东的一座山,山不高,却长的高低起伏,有棱有角,有形有势。永登人又把它叫东山。青龙山与县城,仅一条铁路之隔,一抬腿,就到了山里;一望眼,又回到了城中。青龙山是永登人钟爱的地方,从前如此,现在依然。三十多年前,别过时的登山经历,所感所想,历历在目。虽然事隔多年,却总想再登一次的念想,一直挂怀于心。
时值端午,趁着节日氛围登山,别有一番情趣在心头,只不过这一次不是我一个人。
下午三时,到青龙山下,穿过铁路涵洞,直面三台阁。三台阁依山而建,有气势,有派头,既是入山叠楼,又是迎宾一景。三台阁落地壁面上,醒目的“青龙山”三字映入眼帘。字体行草仿古,清水沙雕,素洁大方。楼为三层两翼翘首的靠山壁廊式叠楼,廊柱朱红,层瓦金黄,檐廊层叠,中梁镂刻,气势恢宏高大,尽显传世复古风格。这几近完美的阁楼,应该是近年新建的。三台阁右侧多年前的那排民房尚在,而左侧的入山牌楼,却是初见。建在较为平缓的斜坡之上,与三台阁直角错位,相互映衬,极为和谐统一。
“无边葱秀郁青龙,一生情深瞻胜跡。”对入山牌楼立柱上的这幅楹联,揣摸良久,感觉是一位率意淳真,怀旧恋情人的墨迹。颇有“山寺闻晨钟,深省静中发”的况味。进入牌楼,地势缓平,宽窄随山形收放不一。宽不过丈许的走道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平日里不知游人多否?今天登山者不少。自古以来端午就有插柳避邪,登山那酒的习俗。传统并传承,传承又沿续的民间文化习俗,亘古不变,源远流长。
迂回台阶右侧可缓登三台阁。左侧不足篮球场大小的平地上,摆设了一些儿童游乐设施。快节奏的音乐与围观者的吵杂声交织交响,瞬间让我的耳朵失去了选择的自由。那转动起伏的各类玩具上,坐着开心的小伙伴们,环围在外的老者们,一边瞅着孙辈们,一边与近旁同样的老者们搭讪闲聊。少有所乐,老有所为。稍作思索沿阶续上,脑海里又忽闪出:一世一代,一代一辈,传统模板式的续代人生,总是离不开一辈辈老者们的艰辛和付出。
止目前眼见的这些,原本是没有的,就连当年进山入口处,也巧移了位置。三十多年,沧海桑田,世态在变,物态随之演变,青龙山也一样,在变化中蓄力积淀,在积淀中丰盈丰富。不能不说,变化和积淀是发展,却又是对尘封记忆的必要否定和重塑。
向上的山道,在这里拐了一个弯,复又迂回,这一段折转的陌生,模糊了我对当年青龙山原有路径的记忆。抬头的瞬间,右侧一牌匾上书写着“明长城遗址”的字样时,才又复回顺延到记忆当中。这一段长城倒是铭记在心,只是当年没有过多的关注。于今日,鲜见长城:根基稳固,敦实厚重,连贯纵横,屹立千年风雨不倒;用手抚摸,质地粗糙,坚如磐石,历经战火熠熠生辉;夯土板筑,断面迹痕,寸草不生,沿山越水绵延逶迤。尽管墙体残断,不倒的事实,见证了悠悠岁月里的悲壮苍凉。一段长城,一个朝代;一段历史,一份付出。历史在这里,唤起了我对几百年前,中国西部游牧民族与农耕文化的历史记忆。若隐若现的明长城,融合了中华民族血脉的扩散、包容和整合。
永登是金城兰州的门户,河西走廊上的重镇。经此而过的长城,既是历史的遗迹,又是文化的外延。能肯定,这一段长城也经过天祝,翻越乌鞘岭通住河西,是一脉相承的天埑屏障。只是我不清楚,处在永登青龙山及一线的长城遗迹里,是否出土过书写永登陈年旧事的简牍文献。但它一定见证了一个地方,一个边关重镇沧桑岁月里的变迁。历史上的永登,一定是一个屯兵戍边之所,关隘要塞之地。也不难想象,永登是从浩瀚纵横的远古时代走过来的,是一个有着厚重历史文化底蕴的地方。至此,我好像看见、似乎听到明王朝漫长的边界线上,处立在长城一线的墩、台、堡、屯里,雄关高耸,箭楼巍然,旌旗猎猎,战鼓相闻。
打断我对青龙长城,永登历史沉思的是:一阵迭起的悠长的“花儿”曲调。花儿是流传于甘青一带的民间艺术,是国家级非遗之一。花儿以曲调的唱腔风格命名,以令谱曲,一曲一调。花儿也是从绵长的历史硝烟中走过来的,一直传承延续又创新发展着。花儿以民歌演唱风格广为流传,其内涵,同样是在述说着长城脚下,庄浪内外,人间烟火里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花儿是历史的,但它更是民族的。
随歌声望见“青龙山花儿茶园”的招牌。入内,老板娘殷勤招呼,搭讪中,台上一女士正在字正腔圆地尽情漫唱,拗不过同行们的催促,亦步亦趋中思忖着:在一个明媚的午后,两三个口味相同者,坐在其间,一碗盖碗茶,一盘炒瓜子,听优美花儿,赏山中美景,感心中惬意,也不失为一种时尚,一种人世况味里的享受和修行。
绕过茶园,是一段陡峭的台阶,直上直下,三四十层的样子,方能到达山巅。山巅之上是整个青龙山的标志性建筑——青龙阁,青龙阁置身在一个绝对而又至高的位置,宛如天上宫阙,赫然耸立。
当年常登青龙山,不会对这一段堪称天阶的垂直的台阶太陌生。登此处,须得倾身弓背垂手才能攀援。步之峰顶,丈许高的平台,四周石砌栏杆围墙,方圆开阔平整,青龙阁便坐落其上。青龙阁是传统的重檐六角攒尖双层亭子,端庄凝重,古秀灵巧。巧就巧在它是上下两层的建筑设计上,近看远瞧,都于精巧别致中尽显华丽庄重。青龙阁的六根檐柱支撑着上下两层的重量,二层镂空无墙面,柱头搭交箍头檐枋,斗拱出挑,上下层间圈梁围合,花梁层叠,绘就着祥云花鸟虫鱼类图案,清晰明了。阁楼正面檐廊间“青龙阁”三个蓝底金字秀美飘逸,只是雕梁画栋的色泽,在岁月风霜中剥蚀了原有的颜色,斑驳中略显沧桑,而金顶石壁的色彩却依稀明辨。
站在至高位尊的青龙阁平台上,放眼望去,满山青葱脆绿,楼阁掩映。近身侧旁,灌木低位错生,而乔木高挑茂盛。高不过新疆杨的油松、云杉紧偎在杨树身下,分不清谁是谁的枝条,相互簇拥着在有限的缝隙里纵横穿插,努力地找寻着属于自己的空间。有时候,生存的空间是有限的,但也不是绝对的,物态实体的延伸和扩展,凭得是先天的优势,也得靠自身的努力。果树、杏梨、曲柳明显的较之松柏又矮了一头,显露不出惯有的柔媚娇俏,宽腰抚袖的身姿来。它们在这里,也不得不收身缩腰,委屈求全。那些个紫穗槐、柠条、玫瑰、红柳之类的灌木,尽管左冲右突,纵横蔓生,可始终扩展不出属于自己的领地。是啊!在拦腰大树面前,在高低混生的环境里,没有多余的空间让其发挥惯有的横行霸道的作风。只能挨挨挤挤,因势而立,看上去泛黄失色,有些脆弱。
青龙阁左侧,原本没有的卧龙桥,掩咉在丛树之中,横跨于两山之间,真像一条卧等腾飞的巨龙,蓄积待发。卧龙桥内廊里的地摊茶座,一直延伸到牌坊亭、双圆亭。的确,永登人素有品茗饮茶,消遣娱乐的喜好,是生活,是品味,更是文化。靠右向,与青龙阁连通的穿山游廊,顺着山势蜿蜒逶迤,又如一条盘山青龙,附延于北向山脊。
站在一览无余的青龙阁平台上俯视前方,对面仁寿山直立鹤起,像一只蓄积待飞的雄鹰,又似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者,与青龙阁遥相辉映,又各自成趣。两山之间的县城一览无余,主街道笔直延伸,纵横相连;建筑物高低错落,色彩各异。这难道不是当年的情景,不正是想要迫切找回的念想吗?我似乎看到了另一个我,一个在人生不同阶段困惑和无助着的自己。
我敢确定,这里仍然是许多登高望远者的绝佳之地,也是我曾经留恋迷茫,无端踌躇过的地方。因为,在当时一天一班次的交通状况下,来一次县城不容易,登一次青龙山就更是奢侈了。
自古登高望远,就有鉴古思今,抒怀寄情之意。而我当初的登高远望,大概望的就是现在所谓的诗与远方。实际是望不远,更想不明,充其量就是一种心灵慰藉,是一次不知何时再来的告别而已。当然,也不乏有一种融不进这个县城,回不了那个家乡的矛盾心境。
而如今的再登,其实是找寻,找寻遗失在蹉跎岁月里的青涩经历,感受处身于困惑交错中的波折心境,回味人生转折时的心路历程。人,只有在身临其境,睹物见景时,才能清晰地再现过往,犹忆当初。也许我一直以来的心之所系,大概就是缘于此吧!
年轻时的豪言壮语,冲动时的浮想联翩不是没有。不论结果如何,拼一把,赌一次的想法谁都有过。但说到底,还是年轻幼稚。随时间推移,经历了一些事情,笃定了一种性格,岁数也到了有感有悟的时候,才觉得:年轻时迫切想拥有的,正是现在急需想逃避的。归去来兮否?我不得不感叹岁月:岁月里泯灭了的青春,带走的不仅仅是多情的幻想,还有那青春热血里掩饰不了的欲望和冲动。
把当时的境况,用现在的视角做一个分析定位的话,那就是:身份角色的转变与思想认知的脱节,既定希望与客观现实之间的差距所形成的碰撞,直接影响并左右了当时尚未完全成熟的自己。
在青龙阁饮茶闲赋的惬意里,由此景此情想到了许多。
太阳夕照时,顺着青龙阁右向的穿山游廊下山,下山的台阶顺山脊延伸。一层层青石铺就的台阶上不知道接纳了多少双不同的脚,会不会有一双相同的脚,在不同年代的攀登中完全印合在一起呢?
正于揣度之际,见“永宁寺”一座,有点吃惊,当年肯定是没有的。寺在山中,树在寺旁,青翠疏密,禅意深深。寺虽不大,却清幽明净,齐整亮堂。入内,桑烟袅袅,梵音渺渺,顿觉心无尘,淡无水。这个寺名含深意蕴吉祥,自然地能联想到“永登安宁”的寓意。渐行渐看中绕过一圈茂密的丛树,径直一段陡直的坡道,一泓清澈的湖水展现在眼前。名曰:荷花池,一个有形有象的池塘修建在如此山间,难得。走到这里,“钟鼓楼”仅一步之遥。楼为正方三层,底层灰色长条城砖,内侧向上倾斜砌成,四面中孔。二三层飞檐翘角,空凌恢宏。钟鼓楼以山为相,与水为邻,充满着玄象和智性,仿佛是时光的守望者,时间的见证者。
近山脚,走进一个四合院式的建筑,名为四角亭。院落名属实归,确实是四面连廊,四角有亭。北向正房有香炉神像,是道教真观。青龙山,一山两教,佛道双修,相互弥新,又各自成体,一处中华文明博大和谐的缩影。院内有一棵年代久远的古树,人们在枝桠上挂满了形色各异的端午荷包,不知象征寓意着什么?出四角亭看见台阶垂直,直上直下,说是一百零八个台阶,曾是当年的进山台阶,没敢直下,就左拐绕道从迎宾门复归。
一个下午游走在青龙山,多年的愿望权当聊以慰藉。却总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似乎缺了点什么?当年依稀记忆中的“昔日平番今永登”的牌匾,不复存在,倒是山门外的棋摊依旧,只是没有了那个曾经设摆残棋的独臂少年。铁路涵洞外抽签算卦者仍在,应该是子承父业了吧!涵洞南向的“青龙山照像馆”依旧,如今的老招牌,当年的活跃地。三十多年前,那里有过我们太多的足迹和留影,没敢前往,唯恐又会勾起些点点滴滴的过往。
回望青龙山,物是人非,却风景依然。一种熟悉而又陌生,亲切而又久远的况味袭上心头。青龙山外在形态上的安静与内在能量上的丰盈,让我又有了一种酸涩的猝不及防的错失感。如果惦记是一种思念,或者是怀念,那我惦记怀念着的应该就是:登高舒望眼,一别从此情无限的臆想。
青龙山,宛如眉黛真玉,犹如初升莲花。青龙山,山有青龙,脉从中分。青龙山,一个有历史有文化有底蕴的山。你是永登人的挚爱,也是我的惦念。
晚十点,从“延仁鱼庄”出来,一路高速北上。城区滨河路灯像一条长龙,映照着庄浪河水流光溢彩。滨河楼景五光十色,艳丽多彩,有种上海外滩的静美。远处疲惫了一天的青龙山,映衬在城市的夜光中,渐入梦境。
青龙山,此来再游,人化于景,情浓于水,说声再见,愿您做一个好梦吧!
初稿:2023年7月25日
定稿:2025年1月15日
作者简介
把玉明,甘肃永登人,中师生,在天祝工作,喜欢读书写作。
投稿须知
文社宗旨:天马竞辉,继承创新;不分地域,竞相出彩。
投稿要求:原创首发,体裁不限;内容健康,文学艺术性思想性高度统一,作品不少于300字节,诗词可数首同发,投稿前认真校对,一经刊出无法修改,文责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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