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万岁的友谊

情感   2022-05-31 15:52   江苏  
周末驱车回了一趟老家。准确地说,是老家所属的市里。我去参加一位好友A的婚礼。

同去婚礼的,还有另一位好友B。两位好友都是从少年时代走过来的。他们分别与我交好,他们之间倒谈不上多深的交情。但还是有参加彼此婚礼的交情在。

我要说的不是好友A和他的婚礼(A是我不用多说的好朋友,我也要表达最真诚的贺喜的心意),也不是A和B的交情深浅。那结果就只剩我和好友B这一次的相见。

即便我有所感知B也会前来参加A的婚礼,说不上为什么,我还是佯装不知。没有去发一条微信询问是否会到场之类的事。

自从两年前我结婚当天和第二天,吃了两次饭,见了两回面,此后我们便没再见过。过年也不再邀约小聚。我们是高中时代的好友,我们每年几乎都要见上一面,喝上一顿酒。我为数不多的醉酒到需要去医院的经历,差不多都来自这样的饭局。算下来,也持续了将近十年之久。

一开始这是一个四人的固定饭局。随着其中一人求学、工作于北京不能常返老家,后来是三人。我们四人可以组成固定饭局的基础是:来自同一所高中,并且是交错的同班同学。按理说,这样的饭局本该是内嵌在一场高中同学聚会里的。但它独立出来,像是对一种友谊的特别标榜。

我的意思说得很明显了,我们四人不存在这种需要特别标榜的远超乎同学情谊的友谊。但要做一个区分的是,我和B拥有这种友谊。或许还要说的是,能支撑我连年参加这样的饭局,B是唯一的原因。换句话说,假如B缺席了,我是断不会出席的。当然也不难想到,其他二人更不会组一个只有我在的局。事实上,与B之外的任何一人单独打交道,我都感到无话可说。

这个四人小团体的友谊分布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两两交好,然后都是同校同班同学,这么一年一年约下来,轻松愉快喝顿酒,天南海北吹牛逼,不是什么难事。而且一顿酒胡喝下来,会出现大家的友谊浓度也上升到一个起跑线上的幻觉。这个幻觉把我们引向下一次的相聚。

也许十年是一个小团体的坎儿。我想没有特别的机缘,我们不会再聚。我和好友B的会面也将是这个命运。

但就在好友A婚礼当天一大早,就在我准备起床动身上路的时候,收到B发来的微信,秃头秃尾一句,问我在老家还是南京。我回复了。隔了一阵打来语音电话,没接到。我回过去,像往常一样,略去姓呼其名以显亲切地叫他,他并不回应,也不作寒暄,只跟我反复确认婚礼是在中午还是晚上。得到我是在晚上的多次回答后,便匆匆挂掉电话。

不用说,这个感觉不太好。因为我们是婚礼上除了A之外彼此唯一的熟人,又是从外地过来,在这过程中,少不了要有的没的联系下。但从早上这通电话之后,我也冷淡下来,一来一回,有事说事。

坦白说,我在这次见面之前,还在脑子里想,要是B率先发难说,你小子,这么久都不知道联系我!我要怎么回复才不落下风。我在以前的饭局上受过多次这样的数落。因为我从不主动发出小聚的提议。事实上是我想多了。我们的见面出奇的平淡,就是两个普通的熟人的见面。

B乍看上去是很不一样了。以前一个瘦猴儿。现在勒起皮带,肚腩盘在上面。POLO衫,西装裤,黑皮鞋。比起来我这些年真是没有长进,圆领黑T上挂一个太阳镜,迷彩裤,黑色帆布鞋。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得体的打扮。但完全没有一个中年人的稳重劲儿。我们闲叙几句,就往婚宴厅走去。走在一半的路上,他扬声一句,我调到xx了!我反应了三秒钟,立即会意,升了啊!现在是区域经理吗?他惊叹于我说出了一个准确的职位名称。听到这个信息,我像是突然明白了:原来是当了小领导才跟我那么说话吗?

我能想象到在一个老大企业下面当上一个小领导会受到底下人如何的追捧,即便他只上任三个月,他也会迅速习惯并享受。可惜我从来说不惯场面话,捧人的话对付几句之后,我便感到不会说话了。我只想正常的说说话。更为关键的是,我们是无法正眼看待面前的少年好友的。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你只要多看几眼,你就一下子穿越到多年前的相处模式中。尽管他有很多变化,但你特别善于抓住他的底色不变的一面。

我们坐在充斥陌生人的婚宴大厅,很快就能像从前一样说起话来。但是我总在某些时刻莫名其妙说上一些言不由衷的场面话,甚至是有攀比炫耀性质的话。这都是要令我揪头发懊悔好几天的俗套话。

我们各自解释了我们的工作内容,也泛泛聊到各自家里的事。这样聊下来,我们都知道,我们还是不太了解对方做的事。至于家长里短那些大同小异的难念的经,我们天天念,也不觉得新鲜。不出所料,我们最终能聊的,还是以前的高中同学。他翻起手机,把他所知道的同学新闻一条一条报给我听。有些我听说过,有些不太听说的,就多问几句。

婚礼仪式比原计划延迟的有点久,菜上得很急,我们埋头吃了十分钟,不感到饿了,就放下了筷子。他要看一个企业活动视频号直播,硬指标。我无所事事,等婚宴结束。本来好友A说是为我们订好了宾馆,但他忙里忙外没顾上把具体入住信息告知我们,我们不便多烦扰,转念自行安排:我打算去我姐家住宿,她家也在市里,离得不远。B打算折返回家看孩子,高速要跑一个小时左右——

我们入席之前打算好好聚一个晚上的话,都没再提。在电梯间我们把"你到我这里一定找我"的话互相说一遍。我到一楼先下,他的车停在负一楼。

我毫不怀疑我们依旧珍视对方的友谊,并在往后的人生中会越发感到它的弥足珍贵。但我们也同时对这份友谊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残忍。它不会万岁,也不需要万岁,它在我们的生命里留下过一道深刻的印记,也就够了。

我现在就能毫不犹豫回想起这道印记里的图景:高三我和B住在一个宿舍。夏天。一天早上起来我说快被蚊子咬死了。到了晚上我到宿舍就看到,我的床位上挂起了蚊帐——B利用放晚学和上晚自习之间极为有限的时间,为我做了这件事。而我实在是太懒了。

毕业后,B在我们苏北一个经济垫底的小城市工作。有一次他跟我说,知道我在大城市,如果缺钱了就跟他说,他没什么开销,那个小地方有钱也没处花。

这样的事仔细去想,应该还有一些。但我可以脱口而出的,便是这两件。如果到了需要对自己的人生做一个简单总结的时候,我还可以脱口而出的是,B是我这辈子屈指可数的最好的朋友之一,我为拥有他的友谊感到万分荣幸。
王小我
一个直言不讳的酷评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