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刀短篇》02：鱼王
2022-09-15 10:20
那是我被封为天师的第二个年头。我主要负责给皇帝炼丹。在第二个年头的第二百二十二天，皇帝吃了我的仙丹，死了。小邓子是皇帝身边的宠宦，他跟我关系不错，他跑来告诉我，皇帝死了。我急忙从德妃身上爬起来，提起裤子往回赶，炼丹炉里那块红薯果然不见了。被他们误当成仙丹呈上去了。太医诊断说死因离奇，我知道皇帝其实就是噎死的，但据说这样的死法有失体统。我以前嘱咐过，吃仙丹不能用水服。皇帝很听话的，我很愧疚。后来，他们要我给个交代。我心想活不成了，就把本该给皇帝吃的仙丹吞了。一颗两颗没事，一把就要命了。我闭上眼躺榻上等死。过了很久，我还是那么清醒。小邓子进来看我死了没有，结果一见到我，就跪了下来。我被搀出了门，门外一众文武大臣，纷纷像倒伏的麦苗，山呼万岁。我很惊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当时场面很乱，下面哭哭啼啼的，都是些半老不死的老头。不时有小太监来禀报，说后宫又有什么妃子贵人自缢了。她们对死去的皇帝感情很深。这时小邓子过来喊我陛下，说该用膳了。我把手机械的放进宫女举过头顶的铜盆里，一低头自己也傻了。我的容貌变得跟皇帝一模一样。那边快腐烂的皇帝已经没人在意了。总之，我一瞪眼珠子，他们就很感动，说苍生万幸，天下万幸。我从此当了六十多年的皇帝，但日日夜夜，都感到内心不安。我想了很久，必须想办法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无论对我，还是对死去的我为之代班的皇帝，都是个交代。那会儿我的身体大不如前了。我想找个地方，好好琢磨，于是挣扎着起来，又去炼丹了。炼了三个多月，脸都烤黑了。宫里的很多小太监都自杀了。他们说，实在不能忍受一天三顿吃烤红薯了，宁愿去死。这是怎么回事呢？原因说出来很难为情，我忘记怎么炼丹了，就会烤红薯。又因为快死了，脑子不好使，以为烤红薯就是在炼丹。可是炼来炼去，总得不到理想中的仙丹，又不想浪费，只好命令那些小太监吃掉。后来，我无论在烧炉子的柴火的甄选上，还是火候的掌控以及红薯成色的挑选，都积累了相当的经验，烤出来的红薯特别好吃。新来的一批小太监说，这辈子吃这个再不想吃别的了。有时上朝我也会带上一篮给大臣们吃，他们说好吃的让人想哭。直到那天因为出炉的最后一个红薯遭到众人争抢出了人命，我感到，成了。于是出观，召集文武百官，当着他们的面，把一个精心烤制的巨大的红薯吃下。有一年夏天，我从湖心向岸边游来。游了很久，湖岸还是遥不可及。我很慌张，同时感到精疲力尽。接着，我感觉不到我的存在，沉入湖底。意识变得模糊，直至没有知觉。等我再次睁眼的时候，是躺在一张网里。那时阳光刺眼，我发现自己浑身长满鳞片。远处一条大船上，正走过来一个人，随之后面几条船上也跑出来很多人。大家在商量拿我怎么办。我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很渴。但一张嘴，都是黏黏的东西，发不出声音。这时，有人贴在耳边喊，陛下！陛下！我一下子惊醒，看到那些大臣跪在下面，等着我让他们平身。我听到下面在窃窃私语。我很生气，大声咳嗽一下，都安静了，于是宣布散朝。在后宫遇到德妃，她跑过来要拉我的手，被我一脚踹开，她没敢哭出声音。我命令他们脱掉，看到粼光闪闪，眼睛都照花了。他们也是吃了我的烤红薯才这样的。后来，每过去一天，身上就有一块地方长出鳞片，没要一个月，我那天上早朝是坐在一只大鱼缸里被抬上去的。那些大臣也是，把大殿开辟成了一个大水池子。他们很不安分，在里面游来游去。我没有过多责备他们，因为我的两条腿也正在不停地摆动。他们都是很有教养和责任心的大臣，我不说，他们也知道，这个国家不可能由一帮快变成大鱼的人治理。于是宰相老杨提议说，要不，咱们去投河吧。不少老臣也觉得现在这样是活受罪，表示赞同。我没表态，算是默认。那天投河的场面比我以前南巡还要壮观。我们浩浩荡荡朝太平湖赶过去，路上围了很多人。大概是七月下旬吧，天气酷热难耐，途中就死了好几条大臣。被可爱的百姓捡回家分了，据说味道好极了。我坐在巍然的皇辇中，不断有人给我呆的鱼缸里加冰块降温。我承认，那是我一生最感忧伤的时刻。因为，我不时听到有人喊，多少钱一斤？要说的是，那时候我已经看不出人形了。只有一双眼睛可以发号施令。小邓子最懂我，也最忠心耿耿。宫里的太监只有他没吃过烤红薯。很快就到太平湖了，皇辇一落停，当人们看到一个大鱼缸从里面抬出来的时候，都笑出很大的声音来。我感到很没面子，吩咐小邓子让禁卫军去把嗓门最大的几个杀了。于是一片安静。我在湖边看了很久，四周的大臣在跟家人告别。他们的家属喂了各种好吃的给他们，把水搞得很脏。我看了很不舒服，让禁卫军顺便把挨得最近的那些家属也杀了。终于到了傍晚，那时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柔和，我的心情也平静下来。我对小邓子说，我走了以后，你接我的班。小邓子惊呆了，磕头如捣蒜。连说小的该死小的不敢。我从缸底拿出玉玺和遗诏塞到他衣袖里。都湿了。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山岳崩塌的响动，大家都掉头去看，我就在这时跃身下水。小邓子遵我旨意，在我远去后，打开遗诏，把所有真相读给大家听。不出所料，后来有无数的人，大臣的后代，皇族贵胄，派出一只只船队来捕杀我。我快活极了，我喜欢那些身体健壮的士兵，他们吃起来味道棒极了。就这样，我在太平湖又活了二十年。在那些日子里，跟随我的大臣改口称我为鱼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