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杀灭中国电影
体娱
2025-01-14 23:59
广东
全年票房425亿,较上年缩水124亿,回到十年前的水平。2月15日,薛之谦发布了一条支持《飞驰人生2》的微博,但配图——经过央视报道、片方默许、正主反击、粉丝晒照支持,盗摄蔚然成风,甚至实时直播。撤档并非2024年才出现,但大规模撤档,实属是去年令人难以忽略的现象。五一档,定档11部,实际上映只有8部,还有一部上映5天后宣布“择日再见”。
国庆档,先是童年IP“皮皮鲁”宣布撤退,后是《出入平安》。从“屏摄”到“撤档”,折射出整个电影自上游到下游愈发保守、后退的心态——上游创作者收起锋芒,不敢出击;下游观影者收起“冒险”,选择更为“可靠”的电影。一片无措中,屡屡抬头的,却是情绪话题占领电影空间。最终,《热辣滚烫》以34.17亿登顶2024年票房冠军。春节档过去,一曲“新造的人”,配上桂林仔砰砰砰爆头的切片,以及“大尺度”“台湾邪教”等话题,《周处除三害》引发全民热潮,还掀起翻拍大赛。
在台湾本土仅千万票房的《周处除三害》,在内地斩获6.65亿票房。票房整体滑坡的暑期档,临近尾声才上映的《异形:夺命舰》闷声拿下7.86亿。就拿《周处》和《异形》来说,两者成为年度小爆款,有着共同的要素——异形,最大的优点是经典复刻,不搞花里胡哨创新突破。同样是暑期档,《逆行人生》,新片尚未上映,可一张海报炸了舆论场——“好恶心的海报,后面不笑的才是真实的外卖小哥,不知道前面杵着的这一堆笑什么。”
大多关于普通人生活的电影,都是由明星出演,那岂不是都踩中阶级雷点、都自带“原罪”?所谓的“歌颂苦难的大笑”,实际上源自于现实里的“微笑计划”,而海报上的笑,是挥向资本的苦笑。可真实的观影反馈,已经无力挽回被话题节奏带跑的颓败票房(仅3.59亿)。
同样因话题卷入舆论风波,并进而影响票房的,还有雄狮少年系列。第一部《雄狮少年》,因为一双眼睛,被打成了“辱华”“歪屁股”。即使,央视下场表肯定,“表达文化自信,弘扬民族精神”。
即使你只是打开豆瓣看剧照,就能看见各式各样的眼睛,如同现实中人的眼睛大小各异。虽然仍不理解,为什么要顺着西方的逻辑,去判定眼睛小便是一件丑事?(严重怀疑大眼党买水军黑小眼党)而如果你真正打开电影,你会发现,《雄狮少年》的主题正得不能再正——哪怕只是一段收音机的画外音,它都希望中国少年能强大起来,不当病猫,去当雄狮。可真正关于电影的内容没有被看到,舆论场上失真的“黑点”,却深入人心,以至于《雄狮少年2》重振旗鼓,依然有人发出“眯眯眼论”。原本是国漫原创招牌之一的“雄狮”,第二部在8.4的高分下,只有7427万票房,这对于创作团队来说,无疑是一记重创。对于观众而言,何尝不是?我们还有机会看到《雄狮少年3》吗?在由话题发酵的情绪下,电影真正表达的内核,以及电影的故事、视听、节奏与审美等电影本体的东西,愈发退居后位。葛优饰演的张北京,因一次维权意外火了,从此成了行好事的“维权哥”。后来发现李雪琴饰演的单亲妈妈小琴,因为自己的维权而失业、赔本、积压大量肥皂。
为了帮忙,张北京直播带货卖肥皂,一下子被广大网友误会张北京是炒作、戏精、人设翻车。这时候应该咋整呢?是和小琴连麦卖惨,还是痛斥网友说出真相?他让张北京怒骂小琴,坐实张北京在网友心中的“坏人”形象,正义凛然的网友一边唾弃张北京,一边在小琴的直播间激情下单。这事儿,也并不新鲜,Sir也写过好几次,但一写再写,不仅仅因为这事儿对电影的生存空间挤压得愈发严重。纵观进行道德审判、挑起情绪对立的话题,不难发现,大多离不开以下关键词——民族,如《雄狮少年》;阶级,如《逆行人生》;性别,如《好东西》。迪士尼重制经典《花木兰》,福建土楼的出现被指“歪曲历史”;收购《人世间》,被怀疑“想看中国又破又旧”。《雄狮少年》,中国人创作,宣传部联合制作,可网友依然因为一双眼睛群起而攻之,这不是自己吓自己吗?只拍了外卖员的苦,却没有拍资本的坏,还让资本给外卖员整了个表彰大会,这不是给资本洗白吗?
一开场,徐峥所饰演的高志垒,便被资本压得死死的,中年被裁,赔偿金被克扣。不是资本家对我们多么好,而是我们多么努力,我们值得所有的好。可以看到,笼罩电影的舆论恐怖主义,往往是基于立场,而非基于事实,便打着正义的名头对所看不惯的对象喊打喊杀。从立场出发,或许这是难以避免的,人人都有自己的偏见与局限。
如今立场越来越个人化,视角也越来越狭窄,以至于到了一种“非我的,便是敌对的”地步。哪怕你对电影本身提出批评,对方一句话就能顶一万句话。《正面连接》策划了一场邵艺辉与男性影评人梅雪风的对谈。双方都在围绕电影,建立一种沟通方式,其中有共振,也有异见,让人多角度重温电影。可一看评论区,从围剿“异见者”,到围剿“异性者”:另一方面,在直男聚集的虎扑,给《好东西》打出了4.9分,并因电影预告片中一闪而过的“结扎”“原罪”等字眼大为光火。
在以性别分成的两军对垒之下,电影的声音反而被忽略。其实是超越了男女两性,描绘出一个散发着爱与自信的“艺辉实验小学”。你可以上台,你也可以当观众;你可以当恋爱脑,你也可以只要“课间十分钟;你可以和异性在一起,你也可以和同性生活。在立场先于观看、单一碾压多元、争吵胜过对话、话题遮挡电影的当下。人们走进影院,仿佛只是想佐证自己原有的观念与想法,遇到意见不合者,便将对方绑上审判台进行舆论战。Sir想起来一个同样也被吵得热热闹闹的词,“文化的悲哀”。
当时Sir说过,“文化的悲哀”不应该是属于某一部片——原本可以百家争鸣、各抒己见的电影,愈发只允许单一向度的声音。虽说市场冷清了些,但2024年不乏高分好片,8分以上的好片十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来,想象你正在四周漆黑的电影院,竖起小耳朵,聚焦于屏幕,进行一场沉浸式观影。那些舆论场吵闹声没告诉你的,电影自己透过画面、声音、故事与细节,来跟你对话。当女性的家庭劳动往往被处理成缠绕着怨气的抗议与谴责。邵艺辉对此的处理与呈现,温柔又浪漫,她让片中的小孩玩“猜声音”的游戏——咔嚓咔嚓,像是熊猫在咬竹子,其实是妈妈在择菜准备做饭;
噗通噗通,像是海豚跳入大海,其实是妈妈把蔬果丢尽水池。通过这一段声画蒙太奇,邵艺辉像是用电影笑眯眯地说——妈妈做家务的声音呐,是自然、是四季、是远方、是万物抽条生长的声音,我们别忘了哦。这一段,着实是Sir今年坐在电影院里,最被轻盈的温柔击中的情节。《乘船而去》,新人导演处女作,豆瓣8.1分,票房157.9万。当市场被情绪性话题裹挟,让好电影被观众忽略、被市场埋没,这无疑是一种残酷。
可在慢悠悠的节奏下,导演要讲的,却是一个十万火急的故事。年迈的母亲得了重病,身体一天比一天要衰弱下去,救,还是不救?
与此同时,时代的快节奏,又不允许人们停下来,为至亲至爱的人痛哭一场。一边是外婆重病,另一边是渴求已久的工作机会,这趟家,是回,还是不回?
当外婆欣喜地走出楼梯迎接孙子,而孙子在大巴车上梦中惊醒。
梦与现实,虚实交错,观影者的心,很难不像一张皱巴巴的泡过醋的纸,发酸得很。在讲究的画面与悠然的节奏下,生命中真正美好的东西,亲情、爱情、友情,正在快速流逝,又在无声诘问,如何守住美好。影片用一叶小舟的沉沦,喻示肉体的死亡、精神的漂泊。高话题、高票房的电影,也会因为舆论场中只看到某一面而忽视另一面,导致电影的价值有所损耗。
《出走的决心》,真人故事改编,豆瓣一度上9分,票房1.24亿。
一名男观众提问,为什么片中把男性角色塑造得那么“不堪”,为什么要鼓吹女人离开男人——
可除了性别困境,《出走的决心》明明照见了更广、更远、更不能说的现实——可如果没有碰上下岗潮,丈夫的性格是否就不会那样陡转?李红的经济状况是不是没那么被动?临近尾声,电影用了一分多钟的时间,对准胡歌与高圆圆分别坐着的车。两辆车或是一前一后,或是一后一前,就是无法并行,如同他们彼此之间总是错过的缘分。这个结尾,似是在说人的一生总是走走停停,也似是在说人与人的缘分也总是走走停停。电影没有给出标准答案,只是在留白中与你完成精神的畅聊。最后,还是用一部电影来收尾,有点老,1985年的《开罗紫玫瑰》。前段时间因《十三邀》伍迪·艾伦的访谈,Sir刚刚重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