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善军
9月12日晚近十点，正准备关灯睡觉突然接到大舅妈电话，说：“三姑爷啊，你小舅在浦东工地出事了，人在医院抢救，我们在赶去路上，也请你过去看看。”我说：“好的，我们十一点左右到。”挂完电话，立刻叫妻子起床，快收拾一下赶去医院。
小舅是叔岳父家最小儿子，和我们同龄人，但交集不多。我是标准农村人，和妻子婚后一直生活在村里，耕种责任田，再经营一家杂货店，顺便修理家用电器，妻子在对面小学做代课老师，平时家里离不开人。所以，我们很少回娘家，只有逢年过节，或生日喜事才会回去。叔岳父是老干部，大舅大舅妈也是乡镇政府领导，两位姐姐在事业单位上班，小舅在县里著名集团企业上班，朝九晚五的工作，很是让人羡慕。那时，我感觉我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所以，在回娘家的日子我经常一个人坐在房间看电视，或者看看书，很少与人交流沟通。妻子现在还会说我那时候很自卑，缩在角落里，不敢说话，不敢到人面前。其实，大家也没有看不起，对我们反倒特别关心照顾。
小舅年轻时候胖嘟嘟的，大圆脸，黑乎乎的，平顶头，精神抖擞，戴着黑框近视眼镜，手指间夹着香烟，很休闲，也很时髦，还有几分书卷气。说话时上下五千年，纵横驰骋，名人轶事，引经据典，口若悬河。他和小舅妈结婚时我们都去参加婚礼，虽然在乡下老屋里面承办，但场面气派，行事很阔绰，那天，阳光明媚，小院里牡丹花开得姹紫嫣红，鲜艳欲滴。小院上空鞭炮声声，烟花飞舞。氛围是热热闹闹，里里外外都是贺喜的亲朋好友，乡里乡亲满脸洋溢着幸福的光彩。叔岳父叔岳母更是喜上眉梢，笑逐颜开。叔岳父个子不高，胖墩墩的，腆着大肚子迈着八字步，笑容可掬地给众亲朋好友敬烟，分发糖果，还向大家夸赞小舅妈，说：“我家这孩子不丑，聪明能干，懂道理，识大体。”叔岳父眼睛眯成一条缝，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一改往日不苟言笑的当官做派。
小舅妈形象的确是哑巴看见妈妈——没话说。肤白貌美，身材苗条，说笑、倒茶、敬酒也是大方得体，众亲友也纷纷赞不绝口。小舅是梦想照进现实，美好姻缘开启幸福生活。
我们很少回娘家，开店、种田、修家电是我日常三部曲。有一天小舅突然光临我们草堂小屋，真是难得的稀客，妻子准备菜肴留他吃饭。小舅对我妻子说：“小三姐啊，饭不在这里吃。今天陪几个朋友到滨海去玩，回来经过这里车子坏在半路，修车费还缺几百块，上你这里来周转一下，过几天给你。”妻子连忙打开卖货盛钱的小木盒，翻翻点点，将家里仅有的五百块整票都给他。几天后去进货没有钱，妻子又走小舅那里看看，小舅见妻子去，心领意会立刻找小舅妈拿钱还给妻子。我们那时候日子，真是捉襟见肘，实实在在的穷，妻子至今仍耿耿于怀。前几天散步时还说，六年没添过一件新衣服。确实是没有余钱，杂货店卖点钱再拿去进货，始终这碗水往那碗里倒，否则就周转不开，若是现在无论如何也不会找小舅要五百块钱。几十年过去了，妻子始终为这件事情感到很愧疚、自责。
后来，听说小舅离婚了，原因不详。
再后来，听说小舅下岗了。
后来又听说小舅外面欠了好多钱，人家找不到人，就找到大舅还有两个姐姐单位要钱，搞得大家颜面无光，对小舅是心藏怨气。
期间，大舅多次给他安排单位上班，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东躲西滑，哪个单位能容忍这样的员工，兄弟姐妹对这个恨铁不成钢的小弟，实在是束手无策，所以，这么多么年小舅就像漂流瓶，在外面东漂西荡。我们偶有见面，也是蜻蜓点水般打个照面又各奔东西，大家对小舅更是不冷不热，感觉挺无趣和落寞。
前几年，不知道小舅哪根神经受了刺激，突然开窍想通了。跟着我小连襟去南京打工，知道要挣钱过日子。刚开始在现场收货管材料，听说工作认真，老板还很认可，兄弟姐妹都为他高兴，也算是浪子回头。后来又负责现场施工，主要和甲方沟通，充争发挥他能说会道的强项。再后来又考取塔吊指挥证，前两年一直在南京工地，今年老板辗转到上海，就又跟着到现在这个工地。
我们到医院停好车就往急诊赶，在急诊门前看到大舅妈和她儿子，大姐家女儿女婿，还有小舅家儿子，大家表情都凝重，相顾无言，我们点点头算是招呼。大舅妈告诉我小舅己经过世，属于心脏骤停，到医院基本没有生命特征。妻子想进去看看，大舅妈意思不要看了，想法我们理解，也就没有坚持。说小舅有糖尿病，血压也高，人很瘦削，因为送医院抢救太急上身还光着，衣服也没有来得及穿戴整齐。夜色弥漫，灯影迷离。一旁有二、三人压低声音在说话聊天，还给我们递水打招呼，都是项目部人员，其中一位是小舅室友，他们几个一起相帮将送小舅来医院。
听室友说小舅在班上就感觉不舒服，五点半左右下班回宿舍。他们是六点下班到宿舍的，叫小舅一起去吃饭，小舅说休息会再去，让他们先去。他们吃好饭回来发现小舅己经没有知觉，连忙通知项目部人员，立刻送往医院。
急诊室前夜色笼罩，不远处还停着一辆警车，灯光不停闪烁着，有一名警察在和大舅哥小孩讲一些工程事故案例，以及手续流程。小舅儿子和项目部人员去派出所做笔录，还要拿小舅身份证到医院开死亡证明。我们站在外面等消息一行人，被项目部人员安排到宾馆住下，约定次日上午九点谈小舅后续相关事宜。
大舅是从老家请人开车连晚赶过来，夜里二点才到宾馆。大姐是次日早晨闻讯赶来（晚上没有告诉她，血压高，怕她晚上要来），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流泪，说半个月前还和小舅通电话，小舅开玩笑再挣点棺材本，我还说他瞎说八道，没想到竟一语成谶。大舅大舅妈不停地打电话委托朋友、请地理先生，落实小舅墓地事情，大舅妈说：“靠爹爹近点，相互有个照应。”说着眼圈又红了。小舅妈也过来了，眼眶红红的，没有说什么，等项目部消息。我感觉：虽然小舅一生玩世不恭，但没有忘记做父亲的责任，只是换另一种不同常人的方式而已。九点和项目部人员沟通时，小舅儿子、小舅妈、大舅哥、还有我四人一起参加，我们没有提过分要求，项目部人员也没掰扯其他事情推诿，本着死者为大，以解决问题为原则。双方意见基本一致，按工伤标准执行，先报工伤走各项流程，然后，由保险公司按标准赔付。我们是下午返回，走时三姐还没有到，三姐体质差，孩子怕她过度伤心身体受不了（三姐还没有从姐夫逝世的悲痛中走出来），特地从常州全程护送过来。
事故处理相对而言还比较顺利，双方没有过多纠缠。第二天大舅大舅妈、大姐三姐等陆续回去，后续事情由小舅妈和小舅儿子全权处理。听说项目部先暂付一部分费用，用于处理小舅安葬等事宜，具体理赔金额、赔付时间等等内容，要看保险公司落实情况。
距事发快两个月时间，每每想到小舅还孤零零躺在太平间阴冷的冰库里，想到瘦削的身体，光溜溜地结着霜花，心里就像打翻调味瓶，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关于小舅生前种种玩劣和不是，现在想来仿佛都如浮云，没有那么重要。
不过，小舅今天的状况值得警世和反思。人生没有彩排，每一天都是现场直播。所以，为了人生不留遗憾，不后悔，正确迈出每一步，让每一步都稳健有力，是值得每个人思考的问题。
编辑 │ 刘厚霞
审校 │ 龚海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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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徐善军，江苏阜宁人，现居上海，私营业主，从事钢结构工程，注册建造师，喜爱看书和练字，偶有习作在平台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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