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
作者/苗先锋
我冒了严寒，回到了相隔两千余里别了二十多年的故乡。（借用鲁迅先生的话）
由于老家的路还是不好走，我要求顺风车把我放在离家不到两公里的地方，准备步行回家。这样也便于进一步亲近故乡的每一寸土地。
冬天的夜晚来得快，刚到5点钟，天已黑透，周边村庄笼罩在一片蒙蒙的夜幕里。
我的心不觉有点忐忑：回家吧！家中已多日没人居住，冷锅冷灶，自己还要生火做饭；更重要的是二老已走了多年，没有了家的味道。之前母亲倚门而望的情景，仍在脑海里呈现，几分伤感油然而生……
抬头一望，那个熟悉的桥头上仍有一个昏黄的灯光在闪烁，我不自觉地向灯光走去。
原来，这灯光来自桥头旁的一个小吃部里。我进了小吃部，顺势坐在一张小桌子旁。准备吃两个小笼包、喝碗稀饭，热热身子再回家。
这时从里间出来一位老妇人，跟我打了招呼。我说明了来意，她麻利地从冒着热气的笼里拿出几个包子，弱弱地说：萝卜馅、肉馅、马齿菜馅的自己挑。我也饿了，挑了四个包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而那老妇人并没有走远，就在我斜对面坐着，看着我吃包子。等我收拾完残局时，她弱弱地问：“你是田老师吧？”我一边喝粥，一边含糊地回答，是，是。忽然，我感觉不对，她咋知道我姓甚名谁？她又弱弱地说：“你可能已经不认识我了！”
我打了一个激灵，重新审视了她。
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女，几缕花白的头发挂在额前，一张白皙的圆脸，加上一双细眉细眼，尽管被几缕头发遮盖，但还是透出当年的妩媚，只不过岁月的沧桑已在脸上留下了一道道印记。
转瞬间，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位俏模样的少女。
桃花面，柳叶眉，细眉细眼，就像日本的仕女，望人带着甜甜的笑，整个一个小鸟依人般的模样……
“你是陈姑娘？……”我结结巴巴地说。她点了点头。
我的思绪一下子链接上了尘封的往事。那是我刚从学校毕业参加工作的第一个年头,像我这样没有任何关系的农村小子，只能一切听党指挥、随组织安排，我被分配到一所乡村联中任教。
何为联中？其实这是三不管的学校。生源倒是不少，都是周边十里方圆的村庄考不上乡中的农家孩子，有的初三学生跟我差不多大，他们都是来自打算识点字、睁睁眼的家庭。
学校在人事管理上，县教育局直管乡中学，联中在教育局好像没有什么存在感，连期末检查联中都无人问津；说她本该属乡中学管理吧！但许多老师是从小学提上来的，工资发放归小教办，乡中也就爱管不管；乡文教办提供了师资，地方所在村提供了校舍，但他们在业务上又都管理不了。所以，联中一度成了三不管的学校，老师也就成了没人疼的孤儿，在人们心目中可有可无。
但那时我们的教学却是非常认真的，早坐班、晚坐班，早开会、晚办公，一应俱全，尽管那时早晚坐班一分钱没有，但我们从未缺课迟到过。
那时农村的办学条件不是一般的差，学校根本没有食宿条件，师生都是顶风冒雨上下学；乡村路也没有现在的水泥混凝土路面，都是泥泞土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春秋两季还能风雨兼程。到了冬天，如果遇到连续的雨雪天气，师生都苦不堪言。于是，学校领导出面，向与学校一河之隔的乡兽医站借房，给我们几个年轻小伙住宿。乡兽医站常年没人，几间空房四面透风，老鼠猖獗。好在我们那时年轻气盛，能有个地方安身，就谢天谢地了。
住是有个地方了，但吃饭仍是个问题，只能自己想办法。兽医站与学校之间的小河上有一座小桥，桥的旁边有一个母女俩经营的小吃部，我们早晚时常到小吃部里吃点东西，对这里很有感情。
小吃部的母女俩待人非常热情，母亲是一位六十左右的温和老人，女儿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花季少女。我们那时肚子里清汤寡水的，到了小吃部往往狼吞虎咽，很少去观察人。但这姑娘你只要多看两眼，也会解渴压饿的。她有着一张粉嫩的桃花面，白里映红；一双细眉细眼，总是带着微笑，就像月初的月牙；说话轻声慢语，像极了日本的仕女。
当初，教师的工资较低，温饱问题，仍然是我经常要考虑的大事。也不知是何原因，我每次来吃饭，姑娘总是有着对别人不一样的态度。她会仰着脸望着我，并会在她母亲给我盛好饭菜的碗里多放一些肉菜。对于当时以食为天的我来说，感动得热泪盈眶。心想，今生谁能得到这样的女子，一辈子吃好喝好，别无他求了。
贫困，可以限制人的勇气和想像力。那时的我卑微到尘埃里，总觉得这样的女子我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后来，听说当地一个五大三粗的生意人娶了她，这个人虽然不识字，但在分田到户的初期经营农药化肥，着实赚了不少钱，加之女人做的早点晚餐，很快就成了当初红极一时的万元户......
“你年轻时怎就不多看我一眼？”她带着幽幽的伤感说。我愕然地望着她。“你没注意每次到我家吃饭，我都会给你多添一点肉菜吗？”她带着一点责备的口吻说。
我更加愕然而又内疚。原来她的心中早就有了我，我当时咋就是个榆木头呢？
“你晓得吗？我早就离婚了。”她仍然弱弱地说。
“为什么？”我愈加愕然了。
“他将隔壁的侄女搞出肚子，将我好不容易苦的几十万元都带走了。”“现在他得了脑中风，报应！”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人不配财，必有所失。这个畜牲就不该有这样的财气。”她恨恨地说。没想到她还能说出《周易》里的经典语句。
“我有二十多年没看到你了，可我还是常常想起你。”
我像在梦中听她讲着天书。
“这些年我吃了许多苦，你看我老成什么样子了？你还和以前差不多。”
“呵！原来我二十多岁就这样老！”我借自嘲而缓解一下突兀气氛。
“现在我一个人打理这个小吃部，你今晚就不要走了。”
“谢谢你的真诚，谢谢你当年对我的好！现在我们都船到码头客到站，该享受夕阳红了，祝你晚年幸福！”我硬是多付了一些钱，飞快地扫了码。
望着她失望的脸，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青丝白发一瞬间，年华老去向谁言。春风若有怜花意，可否许我再少年？”
同时，妻子在昏黄的油灯下纳鞋底等我回家的情景，又在我的脑海里显现。
我毅然推开小吃部的门，坦然地走进了茫茫的夜幕。
编辑 │ 刘厚霞
审校 │ 龚海鸿
作者简介
苗先锋，男，六零后，福建师范大学汉语言本科，连云港作家协会会员。
征稿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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