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友干｜怀念舅舅

舅舅已经逝世42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在我的记忆中难以忘怀。舅舅不是亲舅舅，外公外婆只生育大姨和母亲姐妹俩。因没有男孩，便将四舅爹的儿子过继过来，成为我们的舅舅。舅舅虽然不是亲舅舅，但在我们姊妹心目中，他胜似亲舅舅。舅舅中等身材，体形偏瘦，脸庞瘦削，皮肤稍显粗糙，淡淡的眉毛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充满了慈爱。50年代初，舅舅在双港剧团时，擅长女声唱腔，曾男扮女装，出演过《西厢记》中红娘等角色。剧团解散后，舅舅无怨无悔，愉快的回到生产队里参加集体劳动。每当劳动间隙在田头小憩时，社员要求舅舅来一段黄梅戏清唱。舅舅也从不扭捏，道具常常是一条毛巾、一个手帕，就一板一眼、字正腔圆的唱上一两段。在文化生活极其匮乏的年代，舅舅的歌声不仅娱悦了他们的心情，丰富了他们的精神生活，而且能缓解社员在劳动中的疲乏，博得了社员们的阵阵掌声。久而久之，社员们都喜欢和舅舅在一起劳动，享受着他的歌声带来的乐趣。

舅舅胆大心细。1968秋天的一个下午，他在去我家的路上（已搬新居），路过在粮管所工作的伍艾明家，听到有小孩在喊：伍大婶上吊了，舅舅听到后立即丢下泔水桶，到窗口看到挂在房梁上的庄有元，不顾男女有别的忌讳，强行撞开门，在他人的帮助下，站在椅子上将上吊的庄有元撮下扣子，抱下来按民间的方法进行施救，并让人立即到大队保健站请医生。在医生和舅舅的共同努力下，庄有元终于得到救治。事后，伍艾明与其父几次到舅舅家表示感谢，舅舅总是一笑了之。事后了解到，伍艾明在单位几次申请入党，都因其家属有海外关系原因没有通过。所以两人经常发生争吵，闹到要离婚的地步。庄有元想不开，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她趁家里人都出去之际，用事先准备好的绳索，准备了却此生。幸亏被人及时发现呼叫，舅舅当机立断，义无反顾破门而入，挽救了一条年轻生命，避免了一起意外死亡事故。

舅舅心灵手巧。结毛衣、钩帽子、结手套样样在行。特别是钩毛线帽子，在双港街小有名气。60-70年代，舅舅白天参加生产队劳动，利用晚上的时间，用钩针为老年妇女结毛线帽子。双港东西街、周围生产队的人都慕名而来。舅舅做事非常认真，他用鞋盒剪制成条状帽样尺码，标上56-62公分字样。凡上门联系为老人结帽子的客人，他将制成的条状帽子尺码让来人带回去量一下，送毛线时带来，以确保结的帽子大小合适。一顶帽子需要一支毛线，毛线颜色一般以藏青、蓝色和黑色为主，舅舅经常让我们为他绕毛线。每顶帽子手工费是五毛钱，舅舅两个晚上就可以结一顶帽子。五毛钱现在看来是微不足道，在当时可以买半斤煤油和一打火柴。结帽子剩下的小毛线团，舅舅总是好言相劝取帽子人带回，留作备用。舅舅通过结帽子的收入，用来补贴家用。

舅舅雪中送炭。在我们最为困难的时候，舅舅常常伸出援助之手。他在自家并不富裕的情况下，总是时不时的接济我们。记得63年2月底，在商店工作的哥哥出差还未回来，我们家粮油本上供应计划粮已购完，离3月份供应还有几天时间，我们家已无米下锅，姐弟三人饥肠辘辘。三姐将晒在鸡圈上的山芋皮干收起来，用簸箕簸去灰尘，带着我去舅舅家拐磨，拟将晒干的山芋皮干磨成粉，再伴以野菜来维持生活。舅舅看到后，眼眶里盈满了泪水，不声不响地到房间里用干瓢盛了两瓢玉米，帮我们磨成玉米须子，让我们带回，维持几天的生活，坚持到下月的计划粮供应。舅舅侍弄的菜园子，除了严寒冬天，总是春色满园，青菜、茄子、番茄、苋菜、辣椒、黄芽菜、萝卜等应有尽有，舅舅总是隔三差五提着一篮子新鲜蔬菜送到我们家。我们姊妹常常感叹：舅舅送的不是蔬菜，而是舅舅的一片真心。舅舅家离我们借住的房子不足百米，离我上学的学校很近。每当我上学饥饿难耐时，趁着课间休息，经常跑到舅舅家找点食物充饥。没有食物时，就抓一把山芋干。

1960年秋天，我头上害浓疱疮，开始时只有几处，因奇痒难耐用手去抓掻，致越泡越多，气味难闻。虽然去医院治疗，但效果不明显。学校同桌和前后排同学有意见，向老师反映，老师叫我暂停上课回家治疗，治好了再上学。舅舅知道后，一点不嫌弃，先带我去理发店剃光了头发，然后利用劳动之余和晚上时间，不辞辛苦，每天坚持用盐加明矾水帮我清洗头部，洗后用黄草纸在我头上轻轻拍打，帮我吸去头上浓疱疮的浓液，用医院注射室要来的青梅素空瓶中残留的部分，用竹签绕上药棉，蘸上残留的青梅素涂在我的头上。经过舅舅十多天的辛勤付出，我头上的浓疱疮完全好了，又重新返回学校上课。

舅舅不抽烟，对酒也是浅尝辄止。舅舅最大的嗜好是喜欢文化娱乐活动，公社小礼堂放电影、演戏他一场不落，有时甚至跑到临村去看电影。小礼堂未建时，放电影都在双港小学南操场，离他家仅百米，他总是早早地搬上长板凳占领位置，害怕去迟了好位置被他人占了。舅舅对传统戏剧情有独钟，越剧、黄梅戏、淮戏等剧中的精典唱段，舅舅都能熟记于心。特别是男女生对唱，舅舅既扮男生又扮女声。天仙配剧中的《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对花》等唱段，舅舅都能有声有色的演唱。

舅舅不擅喝酒，喝一点就会脸红。但我知道，舅舅其实是希望自己能喝点酒的。街坊邻居家红白喜事，舅舅出人情，他很少喝酒，不管别人怎么劝，怎么闹，舅舅总是喝一点意思意思。每逢节假日，舅舅邀请我们姊妹吃饭，表弟拿出酒来为我们斟酒，舅舅总是用最小的牛眼杯斟一小杯陪我们。虽然菜肴简单，但在舅舅的亲自烹饪下，色香味俱全。我们敬他酒时，他总是象征性的呡一口。我们知道他不胜酒力，也就不再勉强他。

舅舅厨艺很好，煎炸炒溜烹等样样在行。他炸肉圆、涨蛋糕、做蛋饺、做藕夹、熏卤菜等都得心应手。凡是我们家来客人，都请舅舅帮忙，舅舅也乐意相帮。舅舅孝顺有加，外婆年龄大了后，舅舅就不再让她做家务活，叫她歇着。外婆生病时，舅舅总会及时带她去看医生，并按时让他服药。外婆不愿下床吃饭时，舅舅总是将饭菜端到外婆的床头。我们每次去舅舅家看望外婆时，舅舅都是亲自下厨做饭给我们吃。多年来，我虽然品尝过四星、五星大酒店的美味佳肴，但在我的心目中，舅舅做的饭菜最好吃，最可口。他精心制作的每道菜依然在我记忆深处飘香，让我铭记于心。

1982年11月份，57岁的舅舅因病医治无效，不幸离开人世。我们姊妹跪地痛哭不止，舅舅待我们的往事历历在目：忘不了在我们最困难时无私的接济，忘不了在我头上害浓疱疮时对我的付出，忘不了精心制作的美味可口饭菜，忘不了你送的一篮一篮新鲜蔬菜，忘不了你声情并茂、悦耳动听的歌声……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吃到舅舅亲手做的饭菜了，我们再也吃不到舅舅做的饭菜了。舅舅临终前，要求表弟将他骨灰安葬在离公社小礼堂最近的地方，这样可以经常去看电影和看戏，减少寂寞。火化时，表弟将舅舅钟爱一生的单卡录音机、十几盒录音磁带，随同舅舅的遗体一起火化。

愿在天堂的舅舅无病无灾，愿人世间再无亲人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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