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外孙》(หลานม่า,Lahn mah)是一部很棒的院线电影,我看过后马上打开豆瓣打了五星。但回头浏览中文官方海报时发现了问题,类似“全家福”的主海报上写着“东亚家庭图鉴”字样,但唯独少了姥姥的儿媳阿萍。
又去IMDB上找了一圈,海报里依然没有儿媳,那就不是中国人宣发的锅了,是泰国制作团队本身的问题!
这让我十分不平,遂回手扣掉豆瓣一星。因为制作团队对儿媳阿萍太不公平了!如果说阿强这个大儿子做得不好,有儿媳的责任,那么为什么阿强可以得到谅解,阿萍就不行?为什么连阿安父系的堂妹都可以入照,作为一家人的阿萍就不可以?我很不开心。
后排右一/因为势利不讨喜被从“全家福”海报除名的大儿媳阿萍
气撒够了,现在说电影。电影足够让我服气,是部好片子,兼顾到了可看性与问题意识。
电影具有可看性,就是说,它的节奏好、气氛好,不晦涩不故弄玄虚,对普通观众足够友好。这是一部院线电影应该具备的品质,毕竟绝大多数观众不是掏钱到电影院来学习艺术的,大家只希望能够在影院黑暗的气氛里,感受银幕散发的温暖和忧伤,一起哭一起笑。
电影具有问题意识,就是说,它在考虑到投资人回报与观众愉悦的同时,也没忽略社会责任,它在娱乐群众的同时也在提醒我们意识到自己生命的残缺。
这部电影两点都做到了。
一部合格的剧情片就是这样的,人物关系清晰,所有人物年龄都可大致推断出来,它涉及到故事逻辑链的合理性。
电影开场是清明祭扫。祭扫的坟墓属于姥姥周明珠的父母。按照后面剧情推断,姥姥的父母将家里门市房全部作为遗产,在生前就赠予长子,而照顾老弱父母的责任则落到姥姥身上。难怪她到老都这么说一不二,为父母养老送终,独自把三个孩子养大,姥姥这辈子活得硬格铮铮的,有志气也有底气。
以上信息也均是根据剧情推断出来的。
祭扫这一场从有点荒诞的喜剧情景开始。姥姥在一个豪华坟墓前念念有词,阿安妈妈阿秀在旁小声埋怨道:“这是别人家的坟地啊,妈”。不一会儿,墓地正主全家坐着一辆面包车姗姗来迟,姥姥丝毫不在意墓主一家的错愕眼神,满不在乎地带家人移步到自家简朴的墓地。姥姥的性格就此立住了,是个强硬任性的老太太。
儿女在大事上基本听她的话,比如清明扫墓,大家再忙也会来。姥姥对墓地的执念也在这里种下,是一个伏笔。
阿安是个行动派,迅速起身乘火车奔赴姥姥住的小镇。一开始他不大受欢迎。姥姥可不像某些电视剧里昏聩的外祖母,她精得很也苛刻得很。阿安为菩萨上香的茶水是用微波炉打热的,被她发现后一顿训斥;阿安去为她买炸鱼,嫌她指定的那家排队太久,随便找一家买回家,又被她发现。好不容易买到她爱吃的那家炸鱼了,一头大汗跑回来,她却告诉外孙,我吃过了,就是你之前买的那条。最后,事事不上心的阿安被赶回去了。
阿梅给他支招,想得到老人的遗产吗?那你就对他好,让他心里认可你。
阿安要上大招了。他第二次来,先讨好地送姥姥个红包,然后干脆告诉她肠癌的事,她还有一年时间。这件事,所有人都瞒着姥姥,不是怕别的,是怕花钱。姥姥听了噩耗后没有崩溃。她在楼梯上静静坐了一会儿,站起来把红包收下说,“就当是你的水电费”。阿安这算留下了。
阿安答应帮姥姥去卖早餐,四点就要起床。第一次,他没起得来,自然又挨了几句训。姥姥不许他上二楼卧室,阿安只好搭个蚊帐,睡在楼下。
阿安问姥姥,一个人住你觉得寂寞吗?
阿安是个好孩子,他渐渐几乎忘了来这里的目的,一心陪伴照顾姥姥。做过化疗后,姥姥变得举步维艰,阿安不许她出摊,扶着她回到楼上卧室。
他终于可以进卧室了,这个方寸斗室里没有钱财,却藏着一个家庭所有的历史。墙上挂的舅舅们的照片,桌上已故姥爷与姥姥年轻时的合影。祖孙相处得越发融洽,互相开着玩笑。阿安帮姥姥穿衣服时,她一定不要扣上最后一枚扣子。阿安开玩笑说,是为了显得性感嘛。院子里种着一颗石榴树,结出了三颗顶大的石榴。即使是二舅索伊也不可以摘。
姥姥白天躺在床上对阿安说,你说你不怕鬼,还好还好,你姥爷晚上有时会到一楼来。晚上阿安有点睡不着,一翻身,身后一个黑影,他吓得打开灯,却是姥姥。她的身影缩得小小的,她说:阿安,我要死了吗?就是在那一刻,阿安感受到顽强一生的姥姥的脆弱,他说,不要辛苦地上楼了,就睡在一楼吧。
姥姥头发开始慢慢脱落,阿安用手机美颜特效为她弄了个光头照,姥姥被逗笑了。阿安悄悄从她肩头拣去落下的白发。姥姥告诉阿安,石榴树是20多年前专为他种下的,她用剪刀剪下一颗石榴给阿安吃,拿出她买好的白衬衫,说:穿上这件衣服,去找个工作吧。
姥姥终归让阿安失望了,她把房子留给欠了巨债的二舅索伊。阿安质问姥姥:我不是你最爱的吗?姥姥痛苦地回过头,望着阿安远去的身影,没有挽留。二舅不等姥姥去世就将她送到养老院,匆匆将房子卖了还债。
阿安凌晨醒来,手机时间是4:11分,那是他每天早上陪姥姥出去卖早点的时刻。他开始不那么沉迷游戏,妈妈阿秀累了一天回来,他为她揉着腿,说,我现在才知道姥姥一个人生活有多孤独了。
阿安不再生姥姥的气,他去把她接回家,帮她穿衣服时故意留下最后一枚扣子不扣,祖孙俩相视而笑。姥姥弥留的那夜,阿安在床前陪着她,握着她的右手,她左手微微抬着,弓起食指。阿安开始唱那首潮州儿歌《唪金公》:“唪金公,金公做老爹,阿文阿武来担靴。”一边唱一边落泪。这是姥姥的安魂曲。
姥姥曾给阿安解释过为什么很想要个好一点的墓地,第一,对子孙好,第二,“有个漂亮的坟地,你们大概也愿意来看我了。”本来是没有这笔钱的,一个好墓地要100万泰铢。
这笔钱的由来,可以让读者自己去片子里发现。
墓地买好了,三个子女和阿安在灵车上一路开往墓园。经过市集时,阿安拍一下棺木说:姥姥,经过你的粥摊了;过桥时,阿安拍一下棺木说:姥姥,过桥了;车进了墓园时,阿安拍一下棺木说:姥姥,到了。
至于姥姥最爱哪个,是大舅、二舅、妈妈,还是阿安,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无论对姥姥还是对观众来说。公平地说,姥姥把自己的爱都献给了孩子们。她好像最偏爱二舅,她的理由是“索伊不能自己管好自己的生活”。大舅为此十分不满。
妈妈没说什么,还帮姥姥完成了将房产证转交二舅的任务,但当姥姥絮絮叨叨帮她清理冰箱时说:癌症会遗传的,你不要和我一样吃这些过期食物,妈妈还是忍不住说出了那句人间清醒:是的,妈,遗产传给儿子,癌症传给女儿!
姥姥一顿,没有落泪,没有说什么,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知道自己该承受什么。
很多观众敏锐地发现了片中除了祖孙两代情的主线外,还处处隐含着对一种东方式的男女差别化叙述。女儿阿秀(就是阿安的妈妈)最任劳任怨,她心疼母亲的操劳,早早辍学帮衬家里。姥姥生病后也始终是她忙前忙后的。
大舅阿强心机最深,姥姥生病后他嘴上说要把姥姥接到家里照顾,心里惦记的是她的房产。二舅索伊傻乎乎的,是个被惯坏的大男孩,不仅每次来看母亲都会撒着娇要钱,还偷了姥姥20万泰铢的积蓄。姥姥曾幽幽地告诉阿安:“我最不希望索伊来看我,因为那说明他最近过得不好。”
姥姥为了凑够一百万泰铢买墓地,拖着病体带阿安去看望自己的富豪兄长。在兄妹俩开开心心地用普通话唱完一首歌后,姥姥跟兄长来到他房间,提出希望得到经济援助的请求。兄长脸一沉,要钱没有。他还对着祖孙俩离去的背影喊:“以后就不要来了,不是一个姓,就不是一家人!”
那么多的不公平,那么多的不平等,让这部电影有了深厚的现实关怀。我们如果回过头仔细思考这部影片,男性家长大都是缺席的,姥爷、阿安的父亲,他们去哪儿了?电影没交待,这并不是无关紧要的戏剧设置。还有,正因为姥姥平等地爱着每一位子女,正因为姥姥是那么一位坚强、可敬、可爱的女性,她对女儿阿秀无私付出的无视与沉默,就更叫人觉得刺眼。
阿强和阿萍夫妇俩
现在回到本文开头的话题上,阿安大舅妈阿萍哪里去了?
如果说阿强是个不称职的儿子,阿萍似乎亦有连带责任。但在姥姥弥留之际,也是她拉着阿强去看望姥姥的。为什么作为全家福的海报上不该有她的一席之地呢,她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呀!
这是无心的疏漏,还是隐藏在创作团队观念深处的不自觉,抑或是他们刻意将这种隐藏的不平等作为看点在海报上呈现——“姥姥-女儿-儿媳”三位一体?
事实究竟如何,我们不得而知,但颇值得玩味。
无论如何,这依旧是一部精彩的剧情片,情节紧凑而有张有弛,它唤起了我们久违的对隔辈亲人的眷恋与思念。
电影结尾,姥姥的子女们讨论着姥姥究竟有多少岁,在墓前祭扫时有些茫然。阿安教表妹彩虹把花都撒到墓上,又把坟墓上的花仔细铺开。
他忙完这些就坐在墓上,静静看着远方,仿佛是想起那晚他为姥姥唱的歌:“唪金公,金公做老爹,阿文阿武来担靴……”
来半城,读灿烂的书
作者 | 阿强
编辑 | 臻子
排版|冒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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