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周处除三害》的预告片,白衣加礼堂的身心灵味,就特想一探究竟。感觉许久没有看到有这么多层次的象征性手法的电影了。一部电影中,含摄了历史典故、现实题材、社会心理、宗教哲学。
电影剧情不难。从主角陈桂林来看,讲的是一个想要扬名的罪犯,误以为自己得了肺癌晚期要死,自首时发现自己在台湾通缉要犯排行榜竟然屈居第三,“怕死了没人记得”,于是决定要除掉在他前面的两人,完成一场自我救赎,欲改过自新,三害皆除,扬名立万。
若从医生张贵卿来看,整个故事的线索都是围绕着她,陈桂林(痴)、香港仔(嗔)、林禄和(贪)以及他们的亲人都与她有联系。救人到底是对是错?这是一桩电车难题,灵魂的拷问、道德的两难。也是善与伪善的分割线,“庄依仁(装医仁)”、“黎山源(离善缘)”。电影前段是个黑道掮客的角色,电影最后是以比丘尼的象来与陈桂林,论真假。
所以,谁是周处?
电影中文名,“周处除三害”,取自《晋书·周处传》和《世说新语·卷下之上·自新第十五》,自新,即改过自新,浪子回头。
电影现实题材和主角原型,主要取自台湾犯罪史上知名的重刑犯刘焕荣,他曾经恶贯满盈名列“十大枪击要犯”,冷血残暴犯下多起骇人的枪击案,针对的都是道上的大人物,是个又疯又狂的“黑帮杀手”,在他被捕之后改过向善捐款无数,在执行枪决时,也是昂首阔步慷慨赴死。
而影片中,林禄和伪装身心灵大师那段,灵性道场的地下密室,让我联想到纪录片《异狂国度》,第5集,有讲述美国警方调查取证OSHO在美国俄勒冈州的道场,在调查中发现到道场中他的房间与其秘书席拉的房间之间建有密室和通道。
电影英文名,“猪、蛇、鸽子(the pig, the snake, the pigeon)”是取自佛家六道轮回图中,用鸟/鸡、蛇、猪来譬喻佛家三毒“贪、嗔、痴”,这三毒是造成苦、造成轮回的因。这是电影背后的暗线。
电影的高潮是陈桂林去到道场,遇见林禄和的伪装,他用一系列的身心灵串词,布了一场道。就如,刚进道场的第一幕,林禄和在台上讲道:
今天早上我和两个师兄弟到菜市场买菜,遇到一个婆婆,婆婆她问我,为什么她觉得忙碌了大半生,还是一无所有?我问她,一无所有不好吗?你们说呢?能够没有目的地活着,不好吗?目的是人脑想出来的,必然是关于世俗之物。一昧地追求世俗向往,那是愚昧的事情。贪、嗔、痴,是所有烦恼的根源。这些都是浪费生命的毒害。所以,回过头来,也许生命的意义,是它根本没意义。
这一小段里面,就涵盖了“幻象论”,一切现象都是假的;“小我论”,头脑不断地制造假象、投射、错误认同和执着;“存在主义”,生命无意义。
接着,《新造的人》歌声响起,“…你看,它白色的翅膀,耀眼而无瑕,我们平凡的灵魂,紧紧跟随不需多想…”,这是“他力说”、“救赎论”,依靠他力来救赎和觉悟。
陈桂林被下毒,腹吐黑水,“不净说”,“身体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当陈桂林质疑的时候,再次让他“放下思考”,说“有些事你是可以理解的,有些你听了也不会明白的”。这也是常见的“头脑说/小我论”。
电影紧接着,暗示教主的“神迹说”,治疗好了某种绝症:
我曾经是一个子宫癌晚期的患者,那时候每天都像是在倒数一样,我不知道死神、什么时候会来把我带走,我非常感谢尊者,是他为我开悟,他的开悟,胜过了无数次的手术,是他,让我成为了一个新造的人…现在的我,非常的健康,不需要任何的药物,也不需要任何的治疗,希望尊者能够再度为我开悟。
林教主谦卑地说道:我们都忘记了,自己才是最好的医生,世界上所有的药,都比不上自己的觉悟,……放下身外之物,才能成为全新的人。将讳疾忌医与心理治疗混淆。
也通过自己编造了一个自己的“前身”临死传道的故事,“圣化”和“神化”教主的形象,偶像崇拜/权威崇拜。最终,陈桂林臣服,放下屠刀,来了个“入会仪式”:
我感谢天地,我感谢父母,我是罪人,我危害人间,我辜负苍生,我愿抛开一切,消除名利权力,舍弃金钱物质,归于真我。
仪式的词中夹杂着“感恩”和“忏悔”,“我是罪人”的“原罪说”。舍弃一切,归于“真我”的“真我论”。
在道场,洗心革面的陈桂林,开始变得“简单”、“朴素”,在道场中,转变成了“义工”,似乎人生最大的价值,进入极端的“利他主义”,放下头脑,舍弃一切,“无我论”,同时也修善积德,因果业力说,
当一对母女来到道场,小男孩与林禄和论“善”的那段,林禄和直接用道德说教,来让小男孩“理亏”。
理亏后的小男孩,腹吐黑水,再次强化“不净”和“原罪”。救子心切的母亲,只能“臣服”,即便陈桂林让她看清骗局,但所有的“力量”和“希望”被泻掉后,无法再站起来,挥刀向“恶”,只能“咎由自取”。
整个过程,林禄和拿捏“信徒”用了诸多“诡辩”。当陈桂林无法割舍“奶奶”的遗物,孩子母亲无法割舍“结婚戒指”的时候,他用了“机缘论”和“根器说”,一方面讲“我知道抛开世俗之物不是件容易的事”,另一方面讲“(你觉悟的)时机还没到”。
当林禄和的诡计被陈桂林揭穿时,用了“业障说”,“乱你心者,必为魔障”。“慈悲用错地方,只会伤害自己”。
最后,林禄和面对自己的种种罪行,他诡辩到:一场天灾,一次地震,就死多少无辜的人啊,你恨过天吗?恨过地吗?我们只是杀多几个人,那又怎么样呢?这是“无二元对立”诡辩与宿命论。
至此,“林禄和”的思维逻辑,逐帧拆解了。
其中糅合了幻象论/小我论/头脑说/神迹/讳疾忌医/心理治疗/圣化/神化/偶像崇拜/权威崇拜/入会仪式/感恩/忏悔/原罪说/真我论/利他主义/无我论/因果业力说/道德说教/诡辩/机缘论/根器说/业障说/无二元对立/宿命论。这些实际都是与身心灵相关的命题。
电影用戏剧和夸张的手法,引出了问题和现象,激发了思考,但并没有再深入剖析。电影中的陈桂林,戳破“幻象”的方式,也是因为其“凑巧”在洗手间听到了“下毒”,“凑巧”看到了那张道具X光片,也“有惊无险”地进入到林禄和的地下室,看到了背后的勾当。
揭露真相后,陈桂林被封进棺材中,但奇迹般地再次复活了,对伪神林禄和做了审判。
但直到影片末尾,张贵卿来探监,陈桂林还在说:我进来后做了一次体检,这里的医生告诉我,我没有得过肺癌。这几天我就在想,这世界上有没有神迹啊?到底是不是林禄和救了我?
从电影主题的回旋来看,要“破外在权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电影结束了,内心得到了某种宣泄,精神得到了某种警醒,这股感觉能持续多久呢?
回到现实,我们还是得对“幻象论/小我论/头脑说/神迹/讳疾忌医/心理治疗/圣化/神化/偶像崇拜/权威崇拜/入会仪式/感恩/忏悔/原罪说/真我论/利他主义/无我论/因果业力说/素食道德论/诡辩/机缘论/根器说/业障说/无二元对立/宿命论”有结构性地、哲学性地思辨,因为“破”了之后,还有如何“立”的问题。
从宗教到哲学,从哲学到科学。不立,可能又要交下一份学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