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云霄 | 苦难到底有多苦

闵云霄，出生于贵州总溪河畔，当过教师，知名记者，参与过成都、长沙等多个城市以及多个大型企业的品牌形象推广。作品《北京知青的延安激情岁月——习近平王岐山的人生第一步》《史上最牛公章惊现贵州》《草莽周永康》等引起广泛关注。文学作品散见《星星》《散文诗》等以及部分年度最佳选本。著有诗文集《在你怀里种植一个春天》。

       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当我发出这个疑问的时候，内心的疲惫更加凸现。

       和朋友聊天时他说：虽然没有成为“人上人”，但是吃了“苦中苦”，许多时候想想自己的工作，自己小小的成就，一种飘渺满足感膨胀自己的内心。但是回头看看大街上那么多行色匆匆的人，有的开着豪车，有的一呼百应，自己却是多么的渺小。这仅仅是和这个城市相比，如果和全国和全球呢，“人，就是一只蚂蚁！”他感叹的语气透露出苦闷。

       人与人之间，没有对比就没有动力，但是当对比变成攀比，就有了苦闷的源泉。我们的生活，经常被欲望左右。

       至少30万人住在河北，到北京“跨省上班”，每天仅仅耗费在路上的时间，就要三四个小时。北京的工作节奏很快，很多人对朋友都不好意思说不忙。但多年后发现，不仅仅自己不属于这个城市，空手回到家乡，甚至倒下时除了长长短短的影子，还有什么属于自己？

       十年前，为了深入采访一个昆明的拾荒者，我和他“生活”了几天。他皮肤黝黑，个子不高，老家在河北，高考后因为心理和家庭等原因三次自杀，每天捡垃圾维持生计。刚见面我问他居住在哪里，他淡淡地回答：大街上。或许他碍于面子不愿说得太具体，我也没多问。

       走到拓东体育馆附近的一家医院旁边，他将自己的“行李”包从公路边绿化带掏出来让摄影记者拍照。我清楚看见，里面是几件衣服、一支笔、几个本子和三块地毯。地毯的用途是，晚上用一块铺在水泥凳上，另外两块当被子盖在身上取暖。

       这个两三平方米的露天凳子，就是他所谓的“家”。看到这一幕，我咬住牙关咽下了自己的泪水，经常抱怨一无所有的我们，这才明白什么是简陋什么才是辛苦。

       为了采访更多细节，我每天早晨8点要去他睡觉的地方，一直到晚上21点左右回到自己住处，中午和傍晚一起吃饭，整天形影不离陪他捡垃圾。有一天，我和拾荒男子5个小时步行了近十公里，查看了上百个垃圾桶，却只捡到4个矿泉水瓶和几块塑料板，仅仅值3块多——捡垃圾的人也很多，竞争很激烈。

       两天后，我陪他把所有废品卖了，获得十元钱，接过钞票时，拾荒者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诗人布莱克说：我遇见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一种标记，一种软弱的标记，一种忧郁的标记。他的脸，让我对标记的理解多了深刻的涵义。

       当天夜里，拾荒男子要去看望“女朋友”，我非常惊诧，也想见见他们相爱的场景。但是到一座立交桥下，他让我留步。十分钟左右，约会完毕。回他“家”的路上，拾荒男子告诉我，已将卖垃圾的十元钱给了女友，“这个女的条件不好，一辈子很辛苦，把我感动哭了”。

       我在想，女朋友和他的辛苦，又有什么不同？每个人，到底辛苦是为什么，这无法说清，甚至没有精力去想这个问题，又要开始新的奔跑。

       他告诉我，女朋友的工作是当“小姐”，心地非常善良。只要女友开心，自己辛苦一点没关系。

       这位拾荒男子看过很多书，他的理想的是当作家。一个布满灰尘的笔记本上，写满他大量的诗歌散文，优美的文笔让我惊讶之余，也深感不安。因为，他作品里有太多阴暗的色彩，因为有观点分歧，我无法让他改变，只能劝慰他。

       几天下来，我意识到，这个捡垃圾男子和我们有很多相似之处：都出生在贫困家庭，都一样写东西，都选择了漂泊……也许，他今天的焦虑就是我明天的焦虑，他今天的脆弱就是我明天的脆弱，甚至，我明天的艰辛，是他今天艰辛的叠加。

       安徒生说过：旅行就是生活。我想，那么心灵的旅行就应该是精神的生活了。和人类史上所有的跋涉一样，苦难是漫漫长路，可能走向谷底，也可能攀援巅峰，歌唱与放弃歌唱都感受同等程度的痛苦。

       辛苦有好的回报，也可能是悲壮的结局。2012年9月，武汉市在建的一个楼盘，19名外墙粉刷工人坐上开往天堂的电梯，他们准备上楼作业时，吊笼突然失去控制，从33楼的高空坠落在地。

       一位现场目击者告诉我说：6人从吊笼里被甩出来，里面的人完全成了肉浆，19人全部死亡。 一个叫周洪福的死者半辈子给人盖房，临死自家的房都还没有完工。这些人一辈子的辛苦，没有得到应有的享受，生命就被划上句号。 

       遇难者中，8人为夫妻关系，2人系母子关系，四个完整的家庭只剩下五个孤儿。有人说，每个人一块美玉，只有经过艰苦环境的磨练，才能发出耀眼的光芒。而这些孩子，这些家庭，如何去面临苦难这所残酷的大学？！

       悲剧太多，感叹又有何用？2000年，甘肃舟曲夜间发生泥石流，一千多人一夜之间死亡，在县城附近的一块空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是各种睡觉的姿势，他们所有的人，经过了一天的辛勤劳作后，都是梦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人的心事像颗尘埃，掉在眼里就流出泪来。 采访完成后的十来天，睡眠一向很好的我，居然常常失眠。 

       有一些苦难是天灾，有一些艰辛却是人祸。2004年3月，昆明一个高三学生在上学路上被抢劫手机，他奋力追击的过程中，被凶手转身一刀刺进胸膛。我赶往现场采访时，只见地上有几滴血，继而追到医院采访，等了三个小时，医生把他从手术室推出来，我远远看见他躺在护理架上，面色红润，心里暗暗庆幸他没危险。

       他父亲跑过去，摸了孩子的脸一把。随后悲恸大叫：“儿啊，你怎么是冷的？今晚我到哪里接你回家？”家长的哭声，让所有在场的记者掉下了眼泪。多年来，这个家长无论每天多辛苦，不管开大车还是开小车都要去学校接送孩子，没想到孩子这样无声无息走了！杀死他的凶手，和他一样刚刚18岁。

       他的哭诉让我想起：这种人为苦难如何减少？生活中，我们辛辛苦苦到底是为了什么？世界上最辛苦最伟大而又最快乐的情感，就是父母对子女的养育。浇灌一盆花，也非常不易，何况养一个孩子。

       因为工作的原因，十年来，我走遍国内上百个城市，几乎每一天都要接触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见过太多关于鲜血的故事，他们因为工资钱没拿到和老板打架被砍伤，或者因为心理的压抑从城市的高楼一跃而下，打算结束自己的生命，甚至他们规矩地走在大街上，正在谈笑风声时，一辆急驰而来的汽车，夺走了生命。

       苦难的前面是艰辛，苦难的后面也是艰辛。艰辛是老农的“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是妇人“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是渔翁“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艰辛是梦里和梦醒后，都只面临一种疲惫和疼痛。

       无论天是否降大任于斯人，每一个人都可能“劳其筋骨，饿其体肤”。面对苦难，有人逃避，有人守望，有人奋勇向前，同样的苦难，同样的逆境，有的人由此飞黄腾达，有的人垂头丧气。

       每一天回到家里，首先最想做的事就是睡觉；每天起床，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上班。很多时候，从晚上10点入睡到上午8点起床，算起来足足休息了十个小时，而我依旧感觉到无力。面对生活我们在追求着什么？面对幸福，我们还相隔多远？

       刘德华的一首歌，也许可以让苦闷稀释：“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再强的人也有权利去疲惫，微笑背后若只剩心碎，做人何必撑得那么狼狈……”

       拉灯，睡觉。明天早晨从中午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