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舟子丨我的三伯

情感   2025-01-28 00:01   浙江  

人生的选择    
扁舟子(2020年西藏军转干部)

军旅文苑

(图片来自网络)

——父亲四兄弟相继离家从军,唯有三伯提干,副营转业留当地,而今晚景凄凉


前言:一直想写一篇关于三伯的文章,但整个家族对他的经历了解得太少了。没想过问他本人,因为剥开伤口会很残忍。曾经想问过他的子女,但由于他们家庭的特殊性,思来想去也不知如何开口,而今情况又突变,于是只能以已知的信息略作记载。


我的老家地处武陵山区,穷山恶水,世代皆贫,一贫如洗。父亲兄弟四人,踩着肩膀下来,大伯而今86,父亲行四也近78。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四兄弟先后赴东北当兵。虽说是从军报国,也乃谋一饱饭耳。短暂服役数年后,其中兄弟三人先后离队。

大伯复员回乡务农,忠厚老实,不争不抢,长期担任村支书。大伯数年从军、一生务农,然十余年前借土地征收之际,得享农转非社保之良策,当年买保当年领取养老金,年余回本,而今升至每月两千余元,加之老村干部、复员军人、老党员相关待遇,作为农村老人来说还是可以比较体面的生活。

二伯复员回乡,辗转进厂成为一名水泥厂工人,也算吃上铁饭碗,二伯母一生务农。二伯余生深受职业病之扰,加之非常严重的风湿病,七十出头就因病去世。

父亲随所在部队转为铁道兵,再后来集体转业,从东北迁往陕西,成为一名铁路工人。在陕西,他遇上了从外地来投奔亲人却又“走投无路”的我的母亲。
而我的母亲算是敢于“逆天改命”的人,她不甘当家属妇女,毅然回到我绝对赤贫的老家务农。因为有初中文化,很快当上了赤脚医生,后来又成乡里代课老师。再后来恢复高考,我妈以高龄卡点考上师范转为公办。再后来母亲继续读函授本科,从乡小调入镇中,从老师升为教导处主任,再后来调入县城。虽然最终也就一个边缘部门副处退休,但却彻底改变了我全家的命运。

三伯当年入伍时刚刚初中毕业,在那个年代算得上少有的知识分子,入伍即受栽培,从上士、班长到入党、提干,军旅生涯前期颇为顺遂,后以副营职转业到当地的一家地方国企。
三伯勤奋上进,老实本分,敏感自尊。当初提干也在老家传为佳话,主动上门说媒的很多,还有介绍县委副书记女儿的。
生性倔强的三伯选择了自主追求,后在驻地与一当地女子(实际上其父母也是外地来的)结婚成家,并顺从妻子要求转业留在当地,与老家鲜有联系。
他的情况到底如何,也成了爷爷奶奶的一块心病。在家的三兄弟也都说要约起去看他,然而总难成行,后老二因病去世,从此天人相隔、遗憾永留。

三伯这段没有父母亲人见证的婚姻确实也不甚幸福,在儿子小学时,夫妻离婚,儿子随母亲,后面又各自重组家庭。
八十年代末期,老家老屋遭火焚,三伯还回来过一次,那也是我对他唯一的印象。
九十年代初,爷爷去世,三伯人未回,但汇了点钱。九十年代末,奶奶过世,家人发去电报,但却石沉大海,直到出葬也没盼来他的身影和只言片语,全家人都不很理解。
回过头看,那个时代正是国企员工集体的至暗时刻——大下岗。年逾半百,身着长衫,体弱多病的三伯并没有多少谋生的手段,而且当时东北的情况是不少家庭面临全员下岗、两代下岗。
加之此时,儿子也无固定工作,漂泊浪荡,闪婚闪离,儿媳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决然消失,从此杳无音信。
如今想来,那时的三伯,生存的艰难,内心的煎熬,何其沉痛。

再后来就是新世纪10年前后,三伯回家待了一阵子,但对过往基本不提及,我远在西藏也未见面。
而后他突然再次失去联系,老家所有人联系不上他,包括还托了当年同去当兵留下的战友老乡。
直到20年前,我母亲通过联系当地公安局才查到三伯的信息,并取得了联系方式。母亲也多次表示,老家人想他回来看看,或者去看看他,但他也含糊其词。

2020年我转业归乡,一直筹划着带几位长辈去东北省亲,完成爷爷奶奶的遗愿,也了却父辈长久的夙愿。
然而因疫情影响,加之三伯生病,久久未能成行。直到2023年,疫霾散去,三伯病愈,我的工作稍有闲暇,终于成行。
得知我们决定要去看到,三伯也一改犹豫,早早就进行了安排,定了酒店,亲自带儿子到高速路口迎接。

短暂的相聚,老人家们都非常激动,形影不离,说不完的话,掉不完的泪。我也了解到他的一些情况,退休金应该是享受了军转企的相关补偿政策,医保也还过得去。跟老伴住在一栋老房子里,6楼,没有电梯,所以并没有邀请我们到家去。
老伴当初带了两个女儿过来,平时主要是大女儿在照顾他们。总的感到,两个继女本分实在,对三伯也还是比较孝顺,全家内心也踏实了一些。
他的儿子,也就是我堂哥,已近五十,找了个伴儿,两口子开了个小烧烤店,艰难但也是努力地生活。
堂哥的前妻和亲生女儿依然杳无音信,三伯曾经去找寻过但一无所获。

离开三伯后,全家人其实还是挺沉重的,三伯虽然说了他去世后骨灰撒大海,但我们都知道他内心深处仍然盼望叶落归根。
这一年多来,我三伯家的堂哥堂姐也保持着联系,过年过节也会请他们转达一点小心意。
其间,三伯生了一次重病,卧床不起,当地无法治疗,省城挂不上号,堂姐还打来电话哭诉了一番。好在经此劫后,三伯又大体康复。

本以为三伯就此能安享晚年,结果没想到最近出现大问题了。本来因天气寒冷,老两口冬天就搬到大女儿家中。时间一久难免发生矛盾,特别是跟女婿,毕竟两者没有任何感情基础。
矛盾究竟是什么,我没有问,也无从细究。三伯上了年龄,脾气也更倔强,大吵大闹(甚至满地打滚)非得要搬出去,还给大伯打电话说要回老家并把户口也迁回。显然这不是很现实的事,但大伯也口头答应了。
再后来就是他一个人搬回自己那个老房子独居,儿子女儿偶尔去看看他。堂哥、堂姐都给我打来电话,诉说委屈,各执一词,我也只好听着,却不能给任何评判,只是建议让三伯给大伯和我爸打电话,他们商量着办。

现在情况是,儿子想重新租个房子把父亲接过去,他们一起过。女儿说,不太信任这个哥,如果非要这样,那老两口婚离了,互不连累。
老爷子又不太愿意重新租房跟儿子住,也不愿把工资卡交儿子(哦,他所住的老房子实际上也不在老两口名下,老爷子除了退休金当月余额,一无所有)。
从我内心讲,三伯跟着老伴,由女儿照顾更好,毕竟他们一家生活很久,多少有点感情基础。
我爸也说,这个侄儿不靠谱。然而,我还是让他们建议三伯跟着儿子过,非要离婚也就离了。
因为,三伯一直对儿子心怀愧疚,多次当面对我们表达过。他唯一的弥补只有当下,就是他的退休金,这就是现实。
儿子现在50出头了,仍然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三伯的退休金至少可以让他们3人在那个小城衣食无忧,比较安稳从容地再谋个生路。
而且,看在这笔不高不低的退休金份上,儿子肯定也会尽量把老爷子伺候久一点,老爷子的脾气也可以释放,即便自感愧疚,但不会觉得憋屈。

而今这个矛盾仍然悬而未解,清官难断家务事,虽然三伯家的哥姐都很信任我,但我也只能让老一辈人出面劝导协商,希望能够尽快妥善解决,让三伯过上一个安稳的“残年”。

母亲讲,三伯的命运就是应了一步错步步错这句话,如果他当初选择转业回老家,现在肯定不是这个样子。
然而,八十年代中后期的老家还是联合国挂号的贫困山区,县城之小之破,完全比不上东北小城镇。只要在驻地附近城市安家的,是断不会选择回来的。
人生实际上就是如此,看起来有很多选择,但实际上你并没多少自主权,因为现实是一团混沌。人总是被时势潮流裹挟。既便大流是清楚朝前的,但很多细流是有迂回的,甚至暗藏漩涡。能够透过迷雾看到本质,能够在迷途坚定前行的,是极极少数。


《传道者书》言,“我又转念:见日光之下,快跑的未必能赢;力战的未必得胜;智慧的未必得粮食;明哲的未必得资财;灵巧的未必得喜悦。所临到众人的是在乎当时的机会。”“临到”这个词非常的精妙、微妙……


PS:成文一周有余,多有犹豫,迟未发稿。除夕即将到来之际,得获喜讯,三伯已经搬到“新家”,跟儿子住到了一块,其乐融融,而我邮寄的家乡年货也刚刚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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