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辰阳•嫁妆

千年子牙淌平舒，滏阳滹沱一脉途。

芒种麦香秋菽稷，鲫鲤鱼虾入口福。

一

 冀东平舒大地农历八月的乡村，是五谷丰登瓜果飘香之季，是丰年稔岁稼穑繁忙之时。晨曦初露，清新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即将成熟的玉米、大豆、谷子、高粱的香气。平原的乡村，显得那么的朴实温润、宁静祥和。

 “中秋节”一过农田收割即刻到来，那便是名符其实的三秋大忙了。社员们无不高兴地说:看今年的秋头，真是推独轮车的拾搭腰——有襻（盼）啦！

 她秋蓉，一个过门一年多的农家媳妇，一名镇办工厂里的普通工人。天刚蒙蒙亮，她趁着孩子还甜甜地熟睡在炕头上的梦乡，便悄悄地起了床。她背起院中柳条筐里沉甸甸的一大捆蒲草，踩着淡淡的晨曦，脚步轻盈地走出家门，到村南的坑塘去，浸泡那准备编织蒲垫儿用的蒲苗。这是她赶在上班前必作的一件要紧的活儿计。

 烟霏丝柳，露洗风柔。清晨微拂凉爽的秋风，吹靓了她皮肤白皙的额头，吹起了她蓬松飘逸的长发。她迈着坚实的脚步，侧听着坑塘边垂柳枝上传来的那些知了们不觉于耳的吱吱嘶叫；眺望着打远处迎面飞来的、旋而转身落在坑塘边树杈上的一对喜鹊，扭头朝她嘎嘎地欢叫着；清脆入耳的“哥姑、哥姑”声，她知道这是人们俗称的“布谷鸟”的叫声。真是一个清新灵动，让人心情舒畅的早晨。

 轻快的走路间，她突然想起小姑儿秋后就要出嫁的事了。她想:小姑儿的终身大事，我要怎么尽点儿心意，使她高高兴兴呢？俗话说:姑嫂亲肉连筋。可叹手头空空，一时也说不上想法，猛一抬头见坑塘到了。她抱起蒲草，似乎若有所思，漫不经心地随手把它们扔到水里去。蒲捆的落水砸溅之处，顿时泛起了道道的縠皱波纹。她的思绪也随着水面上推散开去的圈圈涟漪，跑到坑塘的对面去了……

 临近晌午，小姑儿从坑塘里捞回了被浸泡的松松软软的蒲草。

二

 车间里挂在南墙上的时钟打响了十二点，秋蓉麻利地收拾好车床前的工具，快步走出厂门。

 进到家来，她急匆匆拿起堂屋墙角边水缸上的水瓢，舀起半瓢凉水，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啊！真痛快！而后坐在炕沿边解胸坦怀，开始满足饿了半晌咿呀呀待哺的宝贝女儿。看到婆婆做着还没停火的午饭，她放下怀里的孩子，站起身姿面对着里屋的墙壁，随手抄起之前已经起好的挂在墙钩上的辫头儿，两只麻利的手左压右按、左撇右捺弯曲走蛇般地掐起那一公分宽窄有余的蒲辫儿来了。她天生丽质干练少言寡语，但干起活儿来却不拖不沓不依不靠，手脚利索。

 七十年代的农村生产队，还处于非常落后的生产阶段。但在国家政策的引导下，已开始走“以粮为刚，多种经营”的路子，以摆脱纯种地造成的“经济呆板，资金匮乏，发展缓慢”的诸多问题。于是乎，人们便“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开始打一手种粮，一手抓钱的主意，以过好“芝麻开花节节高”的小日子。这不吗，购蒲草、掐蒲辫儿、綦蒲垫儿（一说为蒲台儿的手工艺品），就成了农村社队劳动致富、放手挣钱的一盘好棋。交外贸、走出口、挣余钱，就成了家家户户过好小日子的奢盼。说起这掐蒲垫儿，其实是一种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的纯手工活儿，妇孺可做童叟皆能。为调动人们挣钱的积极性，各生产队对这件搞副业的活儿，纷纷采取劳动记分外加销售提成的奖励办法。即多干多提，少干少提，不干不提；保证国家嘀，留下集体嘀，剩下全是自己嘀。在这种“小孩子吃甘蔗，尝见甜头了”的办法的鼓励下，全县编蒲垫儿的热络劲头儿，像雨后春笋般生长起来。乡村里小青年儿很得意的说:“要想吃好饭儿，赶快掐蒲垫儿；多掐蒲垫儿多挣分儿，秋后娶个好媳妇儿”等顺口溜，在社员们之间口岂口相传。

三

 可话又说回来，由于当时整个农村都很落后，农民手里没有钱。所以，七、八十年代农村姑娘出嫁，都是很简单不过的，没有什么像样的所谓“高级嫁妆”可以拿出来摆当。只不过是些简简单单的生活日用品，以及“两双鞋袜两身衣，两套铺盖拜天地”如是而已。

 尽管这样，在小姑儿的陪嫁物品如何安排上，秋蓉左思右想辗转反侧。“力所能及争取体面，要实在不要虚头巴脑，不添钱就添物，不能给自己留下一辈子的遗憾”，就成了她隐藏在心底的密密主意。但要实现这个想法，就得“没病抓黄连:自讨苦吃”。没有别的能奈，挤时间多掐蒲台儿总是可以的吧。

 说起这綦蒲垫儿，咋看起来，或是个不起眼的活儿。真正干起来，也不是轻而易举手到擒来的。它是个既不轻松又有点儿小技巧的活儿。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掐蒲垫儿也必须经过辛勤烦琐的劳动，才能换来称心如意的结果。其中的劳动过程大体要经过买蒲草、挑蒲苗、劈蒲苗儿等准备工序；再到泡蒲苗儿，掐蒲辫儿，整蒲辫儿（有的还要熏），綦蒲垫儿，整型蒲垫儿等等。交售供销社验收合格，这全过程才算结束。这中间，最累的是掐蒲辫儿。一个人以“练武功”的站姿，双手握住蒲辫头儿，左编右续左辫右翻；附以牙劈手捋，且站功有余蹲坐不可；一个早晨一个中午、乃至一个长夜一个通宵，枯燥单调，寂寞难熬，可想而知。

 当一挂挂一捆捆的蒲辫儿掐到一定数量的时候，就该按“供销社”技术人员设计的各式各样的花纹图案样品，进行照猫画虎照葫芦画瓢的綦缕拼缀，绘普兰芯了。

 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儿们，心灵手巧飞针走线。经她们“摺挤拼捏集掇，打结拿弯联缀”等等的反复摆弄，挤出长短不等的时间，一块块方形圆形的、棱形椭圆形的花纹精巧视觉新鲜的蒲垫儿工艺品，就妥妥地摆在人们的面前了。

四

 有了为小姑儿出嫁不落遗憾的想法，秋蓉便事不迟疑说干就干。她既要自我加压完成厂里的生产任务，又要兼顾家里的吃喝拉撒育幼辅老。她忙里偷闲、闲里促忙，她白天抻长夜里缩短。真格的是:夜闻蛩声曲，晨晓赶鸡鸣。秋见枯叶落，斗转星移生。俗话说:成功都是给有心人准备的。

 一寸一尺的编掐劳作；一块一片的綦缀成型；一摞一摞的成品摆验；一批一批的花样出新。劳动终得见回报，耕耘必将有收成。两个多月的不懈实干，她终于拿到了渗透着自己无限心血和辛勤汗水的沉甸甸的“真钱”。当年，一块手工蒲垫儿的劳动提成，不过是几分几角而已，最多的也就是块八角钱的样子。我国计划经济时期的物价也相对低廉，一盒“泊头牌”火柴2分钱；一斤酱油醋5分钱；一斤猪肉8角3分钱。这样的物价，现在的年轻朋友们肯定是不可思议的。

五

 俗话说，“老太太赶集:自作主张”。秋蓉毫不犹豫地拿出了掐蒲垫儿劳动提成中所得到的80元心血，不声不响地回到娘家。托自己会木匠的哥哥，在附近邻村买到一棵质地坚硬的香椿木。娘家哥以精于计算的头脑和能工巧匠般的手艺，对木料进行合理调算、去粗取精的裁量。经过哥哥锯斧刨锼及榫卯研合的手工竞技，不出半月功夫，就做成了一对样式新颖，色泽橙黄，漆明透亮，开盖即溢有香椿木余香的“服饰皮箱”。当娘家哥把这对“特殊嫁妆”亲手送到小姑儿和公婆面前的时候，小姑儿心里发酸，眼角忍不住的湿润了。此时，秋蓉那鸭蛋圆型的脸庞上，淡红的嘴角泛起了微微而甜蜜的笑容……

 时过境迁斗转星移，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当一次“中秋节”的机会到村里看望小姑儿时，不经意间，秋蓉又看见了她当年对小姑儿的那点儿微薄心意----难以磨掉年代记忆的“嫁妆”。

女人贤惠是无私，风霜雨雪渡桥时。

蜂勤可酿甘甜蜜，凌寒方显梅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