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在故乡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让原本平静的清晨陷于慌乱中。电话是堂哥家的侄女打来的,她说:“老婶,我妈发高烧病情严重,正在沧州医院抢救,我有事和您商量……”我脑袋“嗡”的一下懵了。这种情况下“有事商量”在我们老家实际上就意味着准备后事了。真不敢相信,生命竟如此脆弱。前几天还和我谈笑风声的人,现在却危在旦夕……
下午四点多堂嫂病危,在从沧州送回老家的路上。得知情况后我和闺女心急火燎的赶回老家,安排堂嫂的后事。
车停在我家老屋门前,看着曾给予我温暖和希望的家,如今土阶残瓦,那把看家的大锁也锈迹斑斑,再也控制不住压抑的心情,伏在车里失声痛哭……闺女说:“咱下车吧,也许三娘到家就好了。”我抹了把眼泪,在心里默默为堂嫂祈祷,愿她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堂嫂结婚比我早一个多月,她是年前冬月结婚,我是来年正月结婚。按乡俗两个结婚没隔一百天的新人,第一次见面要互送一条手绢做见面礼。那天,婆婆领着我去婶子家,刚走进院子,就见婶子和一个满脸含笑,面容姣好的女子迎上来,明亮的眸子里满含温柔,她拉着我的手,一声:“妹妹”,让我忐忑的心瞬间安稳了。从此,我在婆家又多了一个待我似姐姐般的亲人。
堂嫂性格温和,睦邻友好;孝敬父母,勤俭持家;是识大体、明事理的传统女性。她没上过学,但从她的言谈举止和为人处事中,透露出的沉稳与智慧,却给人如沐春风般的美好。她和堂哥结婚三十八年,一直相敬如宾,从没吵过架拌过嘴,始终夫唱妇随,是人人称赞的贤妻良母。
早些年,婶子去世后,堂哥在外包工程,很少在家,叔又在一场大病后卧床不起。一大家人的饮食起居、伺候老人孩子和打理十几亩地的庄稼,都落在堂嫂瘦弱的肩上。记得那次我回村里看叔时,堂嫂正坐在炕上给叔喂饭。身边放着一盘炖菜,堂嫂一手端着碗,搲一勺饭放在叔嘴里,在趁空儿夹一口饭自己吃。就这样,翁一口、媳一口得吃着,堂嫂始终笑着,柔声细语的嘱咐叔慢慢吃,别噎着,温馨的画面是岁月静好的真实写照。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堂嫂早起晚睡,家里地里的忙碌着,笑呵呵的把老人孩子照顾得妥妥帖帖,把屋里院外打扫得干干净净,从没见她烦过也没听她大声嚷嚷过,就这么默默得劳作着,这其中所付出的辛苦是可想而知的。
那年冬天,家族里有喜事,我们一家回村,像往常一样直奔堂嫂家。听见门响,堂嫂笑吟吟的迎出来,拉着我和爱人的手嘘寒问暖,招呼着我们进屋。从柜里拿出为我们一家人新做好的棉拖鞋,拍着烧得热乎乎的炕说,给你们晒好被褥了,晚上就住这边,咱姐俩好好唠唠。堂嫂体贴热情得接待,如同冬日暖阳,寒意尽消。
前些天,我和儿子回村看堂嫂,她依然满脸含笑地迎出来,拉我坐在炕上。看她面色红润,好像也胖了,原本揪紧的心就放下来。我劝堂嫂安心养病,趁这个“机会”好好歇歇,把身体养好了才有能力照顾家人。她笑笑答应着,看似风轻云淡的笑容和那声轻轻的叹息,透出隐藏在心底的无奈和未了的遗憾。
生命之弦,原本有它可承载的极限,绷得过紧势必弦断!
秋雨潇潇,昼夜不停,似乎在诉说着堂嫂一生的隐忍和悲苦,又恰似我怀念堂嫂的离愁别绪,缠绵不休……
堂嫂的葬礼上,村里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乡亲们,看见我都是同样的问候:“家来了!”“嗯,家来了!”我哽咽着,有种久别重逢似的亲切和温暖。这民风淳朴的古村落里的故乡人,带给我的厚重深情,我无以回报,唯有感恩铭记于心。
爱人的发小,也是他的好朋友华子弟弟看见我,赶紧迎上来:“嫂…”“哎…”四目相对,眼酸酸的却说不出话来,我懂他怕触及我伤心的欲言又止;他也一定能理解我极力克制,但仍蓄满泪水的不知所措。就这样沉默着,于无声处感知着彼此心底里滴血的声音。
爱人去世后,我一直想去华子弟弟家里看看,感谢他对我们这些年来的关心。可每次回村,我都远远的看着那个院子,渴望走近又不敢走近。那个院子里的人,和那个院子里的故事,就像刚才发生似的清晰;那个接我儿子来到世间的婶子,曾给予我鼓励的话语仍在耳边回荡;来我家找爱人下象棋的叔叔,只因贏了一局,就兴高采烈得讲起棋论来,那神情就像得胜将军给士兵传授作战经验似的;而当我们在生活中遇到沟沟坎坎时,他又像父亲般为我们指明方向;爱人经常和我说起,他和华子弟弟小时候的一件又一件趣事……那些过往的岁月像电影一样,一帧帧浮现在眼前。我不敢走进那个院子,只因曾经有过的美好,会让我想起爱人在世时的情景,而刻意回避现实;就像未痊愈的伤口,一旦触碰便会有钻心般的疼……
“回首间,几多欢笑昨夜天,残忆追旧年。而如今,人事早飞远”。爱人走了,堂嫂也走了,我生命中的人,一个个少去了。于我而言,故乡是记忆中那抹夕阳的余晖,温暖而遥远;是我望而生畏的伤心地,是刻进我骨子里的痛,是欲说还休的漫长煎熬,是悠悠的哀愁与怀念!
邵焕芹,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在闲暇的生活里,喜爱养花、读书,在俗世的烟火里,读喜欢的书,做温暖的人,有作品发表于网络及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