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一枚核桃
文摘
美食
2024-05-09 06:00
河北
那在风里滴溜溜垂挂的“核桃絮絮”,竟是花朵吗?没瓣、没蕊、没萼,一朵花该有的美,它都没有!它就是那么绿色的一穗,像翡翠流苏的一穗又一穗。春天,我总被一种甜甜的寂寞困住:核桃絮絮,粗重地掉落在三月的夕阳里,扑踏扑踏,溅起回声;嫩蝴蝶,侧着单边儿翅膀飞过凉荫;七星瓢虫,嗡嗡划破空气;恐龙样的小蜥蜴,突突突爬过,又傻傻停下,像一位萌萌过客。我觉得时光那么慢,好像已过了一千年、一万年,其实没有走出自己的童年。核桃树上,流苏轻摇。核桃花掉完,核桃叶便张开大巴掌,风一来,就像老友扣上一掌,再没比这叶子豪爽的了。大多的树叶子如小鸟羽毛,风过就要飞起来。核桃叶粗手粗脚,是一翻一翻,像风在乱翻书,浓而幽凉。小核桃拱出来,一脸的毛毛。它们藏在叶子后面,偷偷张望,一边望,一边长。在对世界的张望中长大,它们幸福地不做声儿。半大了还顶着一层绿绒毛;甚至到老,毛也不褪,老顽童吗?裹一身厚青皮。它像一种人,童心不褪,有蛮意,有趣,有味儿,活得很顽强、很坚硬。带劲。如果你深入了解,会发现,核桃自内而外、从花到果,都有香味,好像是灵魂里自带的那么一种香。这世上的每种树木,纹理里都居住着香味。臭椿,名“臭”却也是香的,不过那味道有点浓,哄哄的暖,像四月越来越暖的阳光;香椿的香,悠远、恒久、芳烈,香人齿颊,是一首好诗的韵致;枣木的香,有青枣子淡淡的涩甜;老槐树的味道,让人眉头一皱,有槐花蕊薄薄的微苦。核桃树,是通体都香。叶子的香,羞涩清苦;果仁儿的香,秾丽繁密;木头揭开,是一种委婉的、细细的木香,有女词人婉约词的委婉;核桃花没有平常花香的浮,它沉沉的,幽幽的,捧起来闻,心间会多一份牢靠,像父母长辈质朴的祝福:好好的,都要好好的。是啊,都要好好的。山野里,那十几棵属于我家的核桃树,曾供养我们姊妹完成学业,那时算一份不菲的收入。如今,它们还长在山地边角上,吹风沐雨,秋来结一树霸蛮的青核桃。成熟的核桃,被我们举着木杆敲上去,在叶子间,微光一闪,疾疾坠下。它们打着叶子,厉声做着告别,沉而稳,一头撞地。褪掉核桃青皮,敲开果壳,你看到果壳的构造和果仁的形体,配合得如此完美:一进一退,一凸一凹,一充一盈;它在教我们,在这个辽阔而又逼仄的空间,要智慧地栖身:有才华,也要低调;暂时的蜷缩,算不得委屈。在枝头,就时时瞭望天空和流云;在地面,就安安静静,等待时机。身在红尘六道,也应微笑着,面向生活。秋末,核桃叶子哗啦啦飘落,鼓足了劲儿,要把全世界的树叶都摇落到我们村儿;寒风呼啸的冬天,核桃树洁白光滑的枝干,在月下乱舞,惊心动魄地撞击。终于,一枚晒干的核桃,被我们“咔咔”砸开。一片碎壳中,它裸露出褶皱曲弯的仁儿。假如细看,你会生发无数联想:那是缺雨高原的纵横沟壑,是洞悉天地人心的一只耳朵,更像盈满山水之声、自然之味的大脑——左右脑俱全,教人敬畏,且心生难言的怜悯。世事如棋局,充满变化,核桃树却亘古不变地立回到春天里。农历三月中旬,核桃花盛放。满山遍野树摇轻风,核桃花,静静垂穗。春风荡漾,暗香浮动,隐隐是绿色的风云之气。那种蓬勃的力量,让人深感春天的妥帖与安稳。米丽宏,河北临城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入选《中国年度杂文佳作2017》《2022年中国生态文学年选》《名家美文精选集》《读者文萃》等60多种文集;40余篇文章被设计为中考语文试题、中考语文模拟试题、高中语文期末试题;著有散文集三部。文章曾获中国报纸副刊一二三等奖,河北省散文名作一、二等奖,河北省“双决”主题文学创作报告文学类一等奖,邢台市文艺创作繁荣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