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
作者朱宁先生:网名“仙女庙人”,江都人,1967年出生。曾当兵,体制内工作,下岗再就业,目前做工程在海外。
西天贡,一个在地图上拿着百十倍放大镜都不可能找得着的村庄,存在于上党太行山脉里。此地荒凉贫瘠,村路陡峭且崎岖,深沟连接深沟;不用说冬季,就是春天也难寻到片片绿色。如果不是山下有座太行山锯条厂,另外有个铁路第三工程局的地盘,由他们的职工与家属在山脚下落住,形成小型商业点,掀起了一点点的繁华,这个村庄大概率是身在山中无人知晓的。我们的营区(装甲兵坦克训练基地修理营),就建在山顶一块稍平坦的地势上,也是村庄进出必经的路口;西天贡的老乡们日落日出营生,都在营区门哨的注目中。山路的陡峭,这么描述吧:如果下山骑辆自行车,那种自带动力的速度,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箭驰而下。就是具备靠谱灵敏的刹车条件,没有身经百练的技术,也得百分百摔跤的。若从山下回营区,一名年轻的战士必须全身以赴地推着自行车,赶到门哨时,不用说大汗淋漓,至少是气喘吁吁。这儿驻守着两支修理坦克的连队,营部外挂后勤仓库。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北方营房多数是砖混结构平房,每个班能分配到两间,一水儿的砖垒大通铺,特别硬朗,也特适应年轻人身体。每每冬季来临,漫山皑皑白雪淹没了营区场地,即便刺骨的北风在窗外咆哮,都激不起雪花飘飞。被硬生生冻在地表面的雪层,绝望地在风中肆意着口哨,发出阵阵的呼啸。此刻要让屋内温暖如春,必须依赖全班人员通力合作,其中但凡有一个人掉链子,特别是下半夜,全员都会哆哆嗦嗦地冻醒过来。营区平房取暖,全凭仗着两屋中间的那堵墙。墙是空心的,又称之为火墙。火墙的后段部分,架空一块来支起个炉灶,一把军绿色铁壶烧水,24小时供应开水,能满足全班的需求。铁制炉盖上如果放上一两个玉米或红薯,悠悠香味直沁心田,惹得人人垂涎几尺,分得那怕是几粒,满意感也足足了。炉膛两侧用钢板各焊一只水箱,顺带热的水方便两屋的同志们在冬日里洗漱。神奇在于炉膛前端连接火墙,炭火把整面墙体烤热,然后散发暖气出来。在我们南方战友眼里,就个天才的发明,兼具备烧水热水烧烤暖气等多项功能。若要保持室内温暖,必须不间断地往炉膛里添加煤炭。白天不成问题,关键在夜里的维持。班里的规矩是:夜班站岗的同志在换岗的同时检查火炉,根据煤炭燃烧的情况,决定适当添加,以便继续保持夜间的暖气温度。掉链子行为有两种情形:其一,熟睡过了头,根本就没有产生换岗行为,只是把哨兵自动步枪在炕铺头尾交接,错过了加煤;其二,刚从冰雪世界回屋,温暖如春,舒适劲上来倒身就睡,忘却了加煤。一人掉链子,全班战友遭殃,大家身体冰凉,被窝里冰凉,眼睛一睁满屋冰凉,忽然冻醒的滋味是万劫不复的存在。当然,这种事件特别稀少,班长与老兵的经验往往会起到防护的作用,避免了夜半比紧急集合还让人痛苦的冻醒。退役大概十年左右吧,我和吴兄找时间去老部队逛了逛。物是人非,哨兵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电话请示连长,始得进营区。交流后得知,连长与我同年兵,南通人,军校毕业过来的。现在每支连队独住一幢楼,炊事班都进楼了,高低床替代了大通铺,安装了暖气与空调。车间与训练场还是原来模样。踏进车间,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抬头一瞧,当年滚一个通铺的河北人战友,现在任副连长。就势在老乡连长家混了一顿饺子。岁月流转,情意永恒,几杯汾酒下肚,往事又上心头,不尽几粒风沙吹进眼角,拭目。大山深处的西天贡营区,离开它转眼三十八个年头。战友欢送的锣鼓声,犹在耳边响起;长治北站台临别的场景,常在心头浮现。难舍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