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波走世界| 继续猎海豹——小木屋

今天是5月10日，星期三。现在是早晨7点47分，我在格陵兰岛卡纳克的一个冰原上。昨天夜里睡得很好，直到早晨7点半才起来。我刚刚喝了杯咖啡，又喝了口热水，现在准备录昨天的口水日记。

昨天是令人难忘的一天，尤其前天晚上在帐篷里的时候，听到外面的狗都在大叫，我以为它们是因为抢着吃晚餐呢。但过了一会儿，泰勒来了，问我吃不吃海豹肉？我说：“他们把海豹给剥了吗？”泰勒说：“是，你没听见狗都在拼命地叫吗？”我说：“我尝一点点吧。”这时，我就想，那只海豹终于被他们给剥了皮、吃了肉了，真可怜。不过，这些狗狗们已经跑了两三天了，除了吃一些狗粮之外，应该给它们补充一点儿它们爱吃的肉类食物。然后我问泰勒：“索菲斯吃生海豹肉了吗？”泰勒说：“吃了。”我又问：“那他们现在在干什么呢？”泰勒说：“用煤气炉子在那儿炖海豹肉呢。”过了一会儿，泰勒就把炖好的海豹肉拿过来问我吃不吃，我说我尝一点儿吧。于是泰勒给我切了差不多有指甲盖那么大的三粒。我尝了尝，肉还是很嫩的，炖得也很烂，因为很新鲜。吃完这三粒，我就不再吃了，毕竟还不习惯。

昨天早晨起来，录完口水日记以后我就开始吃早餐，这次吃的还是方便面。吃完方便面，我开始收拾行李。泰勒这个小伙子很热情，过来帮我把睡袋、帐篷都整理好，收了起来。然后我就在那里没什么事儿干了。为什么呢？前天晚上索菲斯和艾道尔住在了这个小村子里，村子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亲戚，所以他们俩还没回来。一会儿泰勒过来说上面有一个小超市，问我愿不愿意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我一想这里的超市应该也没什么可买的，想着算了吧，就说不去了。

于是我和泰勒就在附近走了走、看了看，小村子周边景色很美。我看到头一天晚上他们骑回来的雪地摩托还停在那里，这些雪地摩托拉的是货柜，还看到有几坨冰冻的鱼，鱼很小，大概只有3寸长。我问泰勒：“这是他们昨天钓的鱼吗？”泰勒说：“不是，这是用来钓halibut（大比目鱼）的鱼。”前天晚上在帐篷里的时候，就听见他们的雪地摩托声，一会儿回来一辆、一会儿又回来一辆。所以我又问泰勒，“他们昨天钓到鱼了吗？”泰勒说：“他们没钓到鱼，但说今天一定可以钓到。”看来，这里的居民的确不容易，因为无论是狩猎，还是钓鱼，都有很大的不确定性。鱼一不高兴，就不上来了，也就钓不到了；而海豹呢，看见人就跑掉了，如果被打中，它也会跳到冰洞里，宁死不屈。所以在这里生活也是蛮有挑战的。但好在这个地方鱼有的是，海豹也有的是，别的动物也很多，反正一天打一两只就够了。这个概率还是蛮大的。

看着这个小山村、小定居点，我特别纳闷，他们为什么不搬到卡纳克去呢？后来我一想，明白了，这是他们千百年来形成的生活方式，已经住习惯了。而且这地方人少、鱼多，还是在峡湾顶部，风景也很美，为什么要搬走呢？想着这些就让我很感慨。这时候索菲斯回来了，他问我要不要上厕所，说那边有厕所。我说不用，到晚上再说吧。然后他又问我要不要到一个当地人的家里去看一看，说就在前面那个房子里。这个时候我动心了。有句格言曾这样说，“关键不在于旅行，而在于旅行者”。这句话说得挺好的。因为每个人都有可能旅行，但是每个旅行者眼睛里看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苏联的探险家、民族学家弗·克·阿尔谢尼耶夫在《在乌苏里的莽林中》一书中记录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中俄交界的乌苏里地区莽林中考察时看到的一些社会情况。其中大量的内容是关于中国东北地区的物种、河流山峦、气候以及当地中国人的生活习俗，还有边界线附近地区的情况。列维·斯特劳斯的《忧郁的热带》考察了亚马逊热带的社会状况。契诃夫的《萨哈林旅行记》也调查了流放地的状况，了解那里的人的生活处境。虽然这些地方有很多人都去过，但问题在于谁去了，去干了什么。我想大部分人到了这些地方应该都只是到此一游，体验过就完事儿了。但是在旅行过程中，如果你不仅能看到大部分人都能看到的东西，而且还能了解这些地方人们的生存模式和当地的文化特色，并对你有所启发，我想你可能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旅行者。我来到卡纳克主要是想考察因纽特人的渔猎生活，以及他们文化传统传承的现状和模式。想到这些，我觉得还是应该去看一下。于是就和索菲斯说：“好，咱们到村子里去看一看吧。”

进这个村子需要往上走，还有就是时间这么早，会不会打扰人家？想到这些我就有点犹豫了，尤其是我还穿着笨笨的保暖靴子，无论是走路还是进别人屋子，都感觉不方便。我就问索菲斯，索菲斯说没问题。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也希望能去，所以我就跟着他往上走。路上，我问索菲斯这个村子有多少人，他说不超过20个人。我就很纳闷，这要是在中国，不超过20个人的村子是很少见的，而且他们这个村子不超过20个人的情况，应该不只是现在，而是上千年都这样。我又问这个村子里的人主要靠什么生活呢？他说主要靠打渔、打猎，而且只能靠这个。我问这个地方有Wi-Fi吗？他说没有，这里只有收音机和电视，政府给他们架了天线。我正好看到一个很简陋的天线塔在不远处高高地矗立着。这时，我又看到路边有只海豹被扔在那里，埋在了雪里。我问为什么他们把打死的海豹扔在这儿不处理呢？索菲斯说不知道，他也不清楚。我猜可能是这个地方打海豹比较容易，顺手就打了，回来后就扔在了那里。反正那里是天然冰箱，先储存着，等想吃的时候，他们再把这个海豹给处理了。所以我就看到地上有三只海豹，一只被扔在路边，只埋了一半，雪橇车如果不小心的话，很容易就会把它轧到。这种生活模式，在遥远的内陆是绝对看不到的。走着的时候，我看村子也是比较杂乱的，感觉没有什么规划，都是选择在山坡上稍微平一点的地方建的房子，而且这些房子都不大，都是丹麦式的那种简陋小木屋，开间和面积都不大。

我们又往上走了一会儿，看到不远处有一个蓝色的木屋房子。窗户面向着海，意味着屋子里的人从窗户就能看到我们在冰面上的一举一动。快到门口的时候，我一抬头，看到门口台阶上有一个男人，正在看着我们，我以为是主人，就挥手打了声招呼：“Hello！”但是那个人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我。等我们到了门口，那个人就进去了。索菲斯带头走到屋子门口，把门拉开。我进去一看，右边是个小屋子，左边似乎也是个屋子，但堆满了杂物，迎面是个1平方米左右的门厅，也放了些杂物。然后我就往右手边那个屋子探头看了看，发现挤满了人。索菲斯把鞋脱在了门厅，就先进去了。我这才知道门厅是用来脱鞋的，为什么呢？因为这个地方雪多，要是踩着雪进去，屋子里就会比较潮湿，也很脏。所以来到卡纳克后，无论是进旅馆还是到哪儿，都得先脱鞋。但是我就没办法了，脚上的这个大靴子，每天穿和脱都是个大工程，很痛苦，穿的时候要使劲儿挤进去，脱的时候也需要用力往外拽，可以说是得千方百计地踢啊拽的。被这双大靴子拖累着，所以我就没办法进到那个客厅屋子里了。

那个屋子有多大呢？也就5平方米吧，夸张一点，最多10平方米，坐了多少人呢？在我的对面，靠着窗户那边有张桌子，桌子上堆满了电器，桌子旁边坐着一个干瘦的老人家。这个老人跟在中国宁夏看到的老人一模一样。他戴个眼睛，手里拿着螺丝刀，正在捣鼓一个什么电器之类的东西。我猜他肯定是在修理雪地摩托这类东西。这个老人很热情，冲着我点了点头。再往里面看，包括索菲斯在内一共有5个男人和1个小孩儿，挤着坐在沙发上。屋子里有两个沙发，其中横着摆放的、面对着我的那个沙发上，坐着索菲斯和另外一个男人，中间还坐了一个小男孩儿。这个小男孩儿瘦瘦的，黄皮肤，看起来和中国人一样，因为屋里很热，所以小男孩儿只穿了一个内裤。侧对着我一边的沙发上挤着3个男人。他们在干什么呢？在看电视。那个电视很大，就在他们的沙发对面。我猜不出来是57英寸还是70英寸，反正很大。电视里正在播放着动画片。这里面的人物形象很符合格陵兰岛的特点，有意思的是，它们的头不是那种木质的而是用冰块做成的。动画片里正在叽哩咕噜地讲着什么。所有的人都跟这个孩子一起在看动画片。我探头看了看，觉得可以了，也不用进去了。因为这个屋子就这么大，如果我和泰勒再进去的话，估计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于是我探头跟大家打了声招呼。其实决定要来这里的时候，我就提前问泰勒有没有巧克力。我想拿一个吧，毕竟要去人家家里，总得带个礼物。泰勒就帮我找了一块儿巧克力，说这是非常好的巧克力。我就拿上了一板儿。进去看到这个孩子以后，我就把巧克力拿出来说：“给你块儿巧克力吧！”这个孩子还有点儿不好意思拿。其他人就鼓励他说：“去吧、去吧！”索菲斯也说：“去吧，去拿吧。”听着大人们这样说，这个小孩子才站起来，跑过来从我的手里把巧克力接了过去。这个孩子个子很高，因纽特人的孩子像这么高的不多。孩子把巧克力拿过去以后，用因纽特语说了句谢谢。他们又教了我一遍因纽特语的谢谢，但我总是学不会。然后我就问他几岁了？索菲斯他们给小孩儿翻译了一下，让他回答。孩子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指头，先是左手伸出一个巴掌5，再用右手伸出一个1，意思是6岁了。我说太好了，中国也是这样数数的。我就比划着One、Two、Three，意思是这和中国很像。据索菲斯讲，因纽特人英语都不好，所以他们也听不懂，索菲斯就把我的话翻译给他们。

我发现这里的人都很腼腆，什么话也不说。你和他们打招呼，他们也只是看一眼，虽然脸上带着微笑，但不会像中国人一样，如果家里来了客人，一家人全都先站起来，表示礼貌欢迎。他们不是这样的，还是自己坐自己的。看来因纽特人有自己特有的文化。比如，我们跟索菲斯和艾道尔一块儿旅行，到休息点儿的时候，我们凡是拿出咖啡或者别的零食，一定要让让他们，他们也会吃或者什么的。但是他们拿出自己的小馒头、生肉时，却不吭气，就是自己吃自己的。当然，如果你想吃，自己到他们这里来拿就行了。我猜这肯定是他们的生活习惯，就是这里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可以照顾自己，都应该带够自己吃的东西。我觉得这是人与人之间一种非常淳朴的相处模式。

屋子里很杂乱，堆了非常多的东西，可能是因为什么东西都不舍得扔，也可能是因为长期以来，很少有人到这个地方访问他们，所以他们也不在乎。看到这些，让我感觉到因纽特人在这里的生活条件还是比较简陋的，因为无论如何他们毕竟还只是靠打渔和狩猎为生。而且在这么远的地方打渔和狩猎，应该主要是自己吃或者给狗狗吃，想要卖给卡纳克收鱼的人，估计也很困难，因为太远了，如果拉过去卖的话，得走两天。这时候我感觉看得差不多了，就想着告辞吧。因为一屋子人都很尴尬，而且看我们聊天，就有一个人拿起摇控器把电视声音给关掉了，我就想着是不是打扰到人家了，所以就赶快说告辞吧，并向人家表示感谢。但是屋子里的人都没说什么，也没站起来，都是点点头，那个老人也点了点头，我们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