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波走世界| 因纽特人与雪橇狗——狗拉雪橇去打猎

今天是5月9日，星期二。现在是早晨，格陵兰岛的时间是7点51分。今天的天气阴沉沉的，感觉要下雪了。实际上，今天7点钟才起来，现在开始录昨天的口水日记。

昨天是让人很兴奋、激动的一天。早晨醒得早，7点钟就醒了。因为在荒原之中，所以醒来以后，我感觉到了一种特殊安静的美。从帐篷里出来后，我和泰勒说：“昨天晚上，我感觉有东西在我的帐篷旁边走来走去，还听见有只狗一直在哭，其他几只狗也在闹。”我问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北极熊来了？泰勒说：“不是，昨天晚上有三只狗把拴的链子挣开了，所以它们就在你的帐篷这儿来回地跑。”我说：“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北极熊来了，吓得也不敢吭气儿。”我又问：“那只狗为什么哭呢？”泰勒说：“昨天它和其他狗打架，被打败了，很伤心，所以就一直哭。”知道是这么回事儿，我心里一下就踏实了。

录完口水日记以后就准备出发了。我们大约是在中午12点左右出发的，为什么12点出发呢？因为在太阳的照射下，只有这个时候，格陵兰岛的天气才完全暖和起来。出发的时候，按照他们的规矩，首先要把狗狗们一个个慢慢地都套好、伺候好，所以我和泰勒就先从小木屋走到冰原上去等他们。边走边看，景色太美了，由衷感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片净土。这是一个峡湾，两边都是山。之前我已经讲过，这些山都是重要的矿产资源。而这个峡湾，夏天的时候，是一个渔场，有非常丰富的渔业资源；冬天的时候，则是因纽特猎人们狩猎的地方，可以打海豹和北极熊。

过了一会儿，索菲斯和艾道尔他们就把狗拉雪橇从木屋那边的冰凌地带赶了过来，我要求他们停在旁边的冰面上和雪地上。我说：“先等一会儿，我要照个相。”照什么呢？就照带着的4面旗子和3本书。

照完相以后，我们就坐在雪橇上出发了。因为前天在路上时，雪橇跑起来很快，四面又空旷，腿冷、脸也冷。所以昨天我就有经验了，穿上了我登顶珠峰时的连体羽绒服，戴上了防风的厚帽子，又戴上了雪镜。这样穿好以后，我全身一下子就暖和了。一路上走，看着四周的景色，觉得这里和北极、南极都不一样。在南极，近处几乎看不到山，只能偶尔望见远处有山；北极则是平坦的海面，都是平的。而我们现在的这个地方处在峡湾当中，两边有各种各样形状奇特的山。再看这些狗狗们，因为早晨刚起来，所以都非常卖力地在跑。它们大概知道，要是跑得快，休息的时间就会早一点，好吃的东西就会多一些。再加上头一天没吃到海豹，它们可能认为如果好好跑，就能够打到海豹，晚上也就可以美餐一顿了。

坐在车上观察狗狗们跑得非常有意思。我坐的这个雪橇车是艾道尔驾驶的。他的头狗叫阿瓦瓦，是条老狗，13岁，非常有经验。狗狗们的位置是这样的：一般头狗在最前面；随后是它半个身子或一个身子后两侧各有两条比较重要的狗；再后面一排，第三排，是苦劳力，也就是次要的狗。我坐在雪橇上观察，这些狗狗虽然都很卖力，但有的狗狗总想调整自己的位置。比如，它来回挤，总想挤到一个重要的位置上，那么其他的狗狗给不给它让路呢？我看到当一只狗想挤到另外两只狗狗的中间时，那两只狗狗立刻就往中间靠，把它夹在那儿，不让它进去。我还看到有的狗狗想偷懒，于是就跑到最外边，我注意到它的绳子总是松松的，这就等于是人家在干活，它跟着跑就行了。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呢？

跑了一段时间，休息的时候，我看见阿瓦瓦突然过去咬那只老偷懒的狗，也不知道它在前面跑，是怎么发现后面的情况的；而那两只狗也突然攻击老想挤进来的狗，被攻击的狗就叫得很惨。我就明白这应该是狗群当中的秩序或者潜规则吧。然后又跑了一段时间，再次休息的时候，狗狗们就都蹲在那儿，或者坐在那儿。但是头狗阿瓦瓦是自由的，可以在狗群里随意来回走动，主人也不说它。它可能是在跟每只狗谈话，说：“你干得不错；你要小心一点，不要乱窜；你要卖力气。”狗狗们都很听话，真的是这样子。最奇特的是，艾道尔在赶狗的时候，阿瓦瓦带着狗狗往前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狗狗好像都明白艾道尔鞭子的意思。鞭子是用海豹皮做的，艾道尔只要把鞭子往上空一甩、一挥，狗狗立刻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然后艾道尔再用因纽特语说几句话，狗狗立刻就停下来。再说几句，所有的狗狗就都趴下来。非常有意思。

过了一会儿，泰勒坐的那个雪橇车追上来了，驾车的是索菲斯。索菲斯驾的这个车，头狗叫吉列可。吉列可非常强壮，很努力地带着它的团队跟着我们的车跑。在快要追到我旁边，离我也就1米远的时候，我从正面一看，只见所有狗狗都吐着长长的红舌头，排成几排，整整齐齐，是一个非常整齐的阵列。而且，它们很卖力，都在拼命地跑。然后我就看每一只狗都很壮实，说明主人把它们照顾得很好，喂得也很好。而它们给主人的回报就是努力工作。

在这里，我感觉到了人和动物之间的这种平等关系。虽然人类是主人，但也善待这些狗狗。因为只有这样，狗狗们才有能力好好工作，才能让主人有钱挣，反过来狗狗们也才能有更好、更充足的食物吃。所以这的确是一种奇妙的关系。当然，这也体现了因纽特人跟万物之间的一种互相平衡的关系。在21世纪的大城市中，这种关系很难再见到了。现在的社会是穷人越来越穷、富人越来越富，已经没有什么平衡关系可言了。这就是人类进化的一个可悲的后果。从这个意义上看，当我举着哈耶克的《通向奴役之路》时，我一想，哈耶克说的真的是对的。我们社会越是进步、越是发展，我们就越是通向了奴役之路，我想这才是哈耶克的本意。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在《重新理解企业家精神》一书中，张维迎老师所说的企业家精神究竟为我们带来了什么？的确，企业家精神带来了创新、创业，也带来了社会进步，但是从目前看，这种进步也导致了财富的巨大不平等。这个问题要靠谁来解决？显然靠企业家是不行的。这就很矛盾。没有企业家，人类就无法完成进步，但人类进步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发展，还是为了人类更加平等？我在格陵兰的冰原上，面对着因纽特人，一直在思考着这些问题。在我的长篇小说《珠峰海螺》中，也有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就是作为一名从卑微地位打拼出来的企业家，在社会当中成为了佼佼者，也收获了名利，但是我们必须意识到，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这些。所以在格陵兰岛这片人类最后的净土上，我们不得不思考：作为一名打拼出来的企业家，究竟是为了什么打拼？打拼出来后应该做些什么？

想到这些，实际上就是思考自己的使命和人生价值。当然，这都是一路上走着，一边看着狗狗跑，一边瞎想。主要也是因为坐在雪橇上，没什么别的事儿可做。所以就胡思乱想吧。

想着想着不觉间来到了宽大的冰面上，这个时候两个雪橇车慢慢停了下来。我看到索菲斯和艾道尔开始慢慢地往旁边赶这些狗。狗狗们也都很懂事，立刻不吭气儿了，悄悄地走过去趴下来。我立刻知道应该是发现海豹了。只见索菲斯站在雪橇上，拿着望远镜一边找一边说着：“那儿有、那儿有。”这么看来应该是到处都有海豹。这个时候狗狗也都开始兴奋起来。狗狗真的太厉害了，随着主人的望远镜，好像也能感受到那种场景似的。这次该谁出手呢？我猜应该是艾道尔。为什么？因为前一天是索菲斯打的，虽然打中了，但是最后海豹跳到冰洞里去了。

这里的海豹有一个特点，从冬天刚开始结冰的时候，它们就会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弄个冰窟窿，它们通过这个冰窟窿，不停地往上出来透气、晒太阳，所以这个冰窟窿就一直结不住冰，最后能达到两米厚。海豹在海底下主要逮鳕鱼等各种鱼类吃，一个个在冬天就养得很肥，它们每天都得从这个冰窟窿里跳出来透气、晒太阳，整个冬天都是这样。北极熊则会藏在冰窟窿附近，等着捉这些海豹。和北极熊一样，因纽特的猎人们，像索菲斯、艾道尔也是用这个办法打海豹。所以这里就形成了这样一种共生共存的关系。

这个时候，我看到远处有一个黑点，但几乎看不清。我拿着望远镜看，也分不清哪个是海面上的冰块，哪个是海豹。果然，这次该艾道尔出手了。第一天见面的时候，我以为艾道尔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后来在晚上吃饭的时候，索菲斯说艾道尔是头儿，我才明白艾道尔很了不起。艾道尔55岁，有很多狩猎经验，再加上前天晚上，在他的手机里，我看到了那么多他打独角鲸、驯鹿、白鲸、北极熊的照片，打死多少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打死的海豹更是不计其数。我这才知道，在卡纳克因纽特人部落当中，艾道尔是一个非常著名的猎手。所以这次我也很幸运，他们不仅给我安排了英语讲得很好的索菲斯，而且还安排了著名的因纽特猎手艾道尔。

其实前天在看艾道尔手机的时候，我还注意到艾道尔录的一个视频，背景是卡纳克村子附近，他们在一艘船上。这时冰原上来了一只北极熊，北极熊摇摇摆摆地冲他们走了过去，他们就嘣地开了一枪，却没打中。后面再一看，才知道他们不是没打中，而是故意吓唬北极熊呢。然后这几个人就在那里大喊大叫什么的，但是这只北极熊也不跑。最后北极熊就走到了冰原上，试探着要过去，又有人嘣地一枪，打在了冰原上，北极熊这次感觉到了，立刻掉头就跑了。我问为什么不打北极熊呢？艾道尔说因为名额够了。他们这里有规定，猎杀北极熊是有数量限制的。比如，今年在卡纳克这个地方，因纽特人只能打40只北极熊，达到限额后就不能再继续打了。我觉得这个规定，一方面尊重了因纽特部落的生活模式。因为卡纳克这个村子里的人，目前还是以狩猎和渔业为主要谋生手段，没有别的方式，所以这个村子想要把现有的文化和生活维持下去，不让狩猎是会出问题的；另一方面也意味着对因纽特人猎杀北极熊的行为进行了一定的限制。而且除卡纳克以外，其他地方的人，像伊卢利萨特，基本上已经不能再捕杀北极熊了。所以我想这个地方的人类也是在逐渐进步的。

就在我想着打北极熊的问题时，艾道尔要出手打海豹了。我看见他从雪橇车上把自己的枪抽出来。出发的时候，艾道尔带了1支步枪，索菲斯带了3支步枪。前天晚上，在我坚持要住在小木屋外的帐篷里的时候，我就问晚上北极熊会不会来？索菲斯笑了，说不会。但最后，我看索菲斯还是从他的雪橇上拿下来1支步枪，放到了小木屋里。我问是不是为了防止北极熊来？他笑着说是。我想索菲斯可能也觉得要小心一些才好，因为毕竟我是从遥远的中国来的，身上陌生的味道没准会更吸引北极熊，让它们想着晚上要过来尝一尝中国人的肉味。这也没什么错，虽然中国人跟因纽特人长得都差不多，但身上的味道肯定不一样，尤其我在北京，经常吃三文鱼、河牛、北极虾之类的食物。所以北极熊可能会说：“原来你也属于我们食物链的一部分，那我得吃你。”我猜因为这个，索菲斯就带了1支步枪进到了小木屋里。当然，那天晚上，除了几只狗狗在我周边转，也没有其他动物来。当时我还想这些狗狗是不是肚子饿了，想趁着主人不注意，也进来尝一尝中国异乡人的味道。因为在这里，雪橇狗不是宠物狗，而是生产工具。所以从严格意义上讲，它就是个狼。而且刚刚在冰原上，索菲斯的狗跟着我并排跑的时候，我仔细看了它们的眼神，野性真的很强。不像我们家的扎西、江克这些狗狗，它们是宠物，看你的时候，用的也是要享受宠溺的眼神。当然，刚才说的这些都只是一种幽默。

我看见艾道尔拿下了他的枪。这是一把非常老式的枪。枪托上的木头都裂开了，而且枪管的顶部没有准星，但枪上加了瞄准镜。我猜这支枪应该已经有三四十年的历史了。然后艾道尔又把小木架子架起来，把一张1平方米左右大小的白布蒙上去。架子中间有个洞，枪正好可以从架子中间的洞穿过去。然后我就看着艾道尔端着这把枪，慢慢地往远处走。我猜着走了大概有三四百米后，他就开始一边走、一边蹲下来瞄一下，一边走、一边蹲下来瞄一下，而且一直用白布挡在身体前面，我想他应该是一边测距离，一边防止海豹发现他一直在移动。艾道尔就这样走了大概有五六分钟或十分钟，一直在慢慢接近海豹，最后艾道尔趴了下来。这时候我已经看不清他了。但这28只狗太厉害了，艾道尔走的时候，它们一直都不吭气，但是他趴下来以后，这个狗群立刻就骚动起来。因为距离太远了，这些狗可能以为艾道尔已经打着海豹了。这时候，索菲斯就急了，拿着他的皮鞭左右甩。狗狗也吼了起来，那种吼的意思好像是在表达不愿意，说：“打着海豹了也不叫我们去看，这怎么行？”但是很快索菲斯就“嘘，嘘”，意思是不要叫，不要叫。这些狗狗们很快就明白了，又趴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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